蝕靈玄途 第536章 藥枕裡的暖意
寒露剛過,百草穀的晨霧就帶著刺骨的涼。林辰踩著結霜的田埂往學堂走,懷裡揣著個粗布包,裡麵是昨夜和李藥師一起軋的決明子——今天要教孩子們做藥枕,這東西安神助眠,最適合秋冬用。
學堂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沙沙”的聲響。推開門一看,周丫正蹲在地上,用篾條編著小竹筐,筐底鋪著層曬乾的野菊花,金黃的花瓣在晨光裡泛著暖。“林先生!”她抬頭時,辮子上還沾著片花瓣,“俺娘說竹筐透氣,裝藥草不容易壞。”
趙墩子從裡屋跑出來,手裡舉著塊藍印花布,是春杏娘給的邊角料:“俺娘說這布軟和,做枕套舒服!”布上印著纏枝蓮,邊角被他用線歪歪扭扭地鎖了邊,針腳大得能塞進手指。
李藥師站在案前,正往陶罐裡倒薄荷粉,清冽的香氣漫開來,驅散了晨霧的涼。“昨天王二柱家的娃好了,”他往布包裡裝藥材,“特意送了袋新米來,說要謝咱們。”
林辰把決明子倒在竹匾裡,顆粒飽滿的種子在陽光下閃著褐綠的光。“先教大家配藥材,”他拿起小秤,“野菊花三錢,決明子五錢,薄荷一錢,這比例最安神。”
孩子們圍過來,手裡都捧著自己采的藥草:有帶露水的紫蘇葉,有曬得半乾的艾葉,還有趙墩子偷偷藏的野菊花——花瓣皺巴巴的,顯然是從標本罐裡揪出來的。
“俺能加點紫蘇不?”趙墩子舉著葉子,臉漲得通紅,“俺娘總咳嗽,春杏姐說紫蘇能治咳嗽。”
林辰笑著點頭:“當然可以,紫蘇性溫,加一錢正好。”他幫趙墩子稱好藥材,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放進竹筐,忽然想起王二柱說的,這孩子以前總跟人打架,現在卻會想著給娘做藥枕。
學堂外傳來驢叫聲,周老牽著驢站在門口,驢背上馱著個大竹簍,裡麵裝著新縫的枕套——是村裡的婦人連夜做的,有藍布的,有碎花的,還有個紅布的,繡著歪歪扭扭的“安”字。
“張大爺的婆娘眼睛花,繡不成花樣,”周老笑著卸簍子,“就用紅布剪了個囍字,說看著喜慶,睡得香。”
正說著,張大爺拄著柺杖來了,手裡捏著個布包,裡麵是他曬的艾葉:“林先生,加點這個行不?俺老婆子總腿疼,艾葉能驅寒。”
“太行了!”李藥師接過艾葉,揉碎了摻進藥材裡,“艾葉配薄荷,又暖又清,最適合老人家。”
學堂裡頓時熱鬨起來。大人們圍在案前配藥材,孩子們蹲在地上縫枕套,針腳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認真。趙墩子笨手笨腳地穿針線,線總從針眼裡溜出去,周丫湊過去幫他,兩人的頭靠在一起,像兩株捱得近的紫菀苗。
春杏端著木盆進來,裡麵是剛蒸好的紅薯,甜香混著藥香,在屋裡漫成一團軟。“王二柱家的娃也來了,”她指著門口,“他娘非要跟著學,說學會了給村裡的娃都做一個。”
王二柱的婆娘抱著孩子,站在門口有些不好意思,手裡攥著塊自家織的粗布:“俺……俺不會做細活,就想學著配藥材。”
林辰把配好的藥材遞過去:“不難,跟著學就行。你看這野菊花,采的時候要選沒全開的,藥效才足。”
婦人認真地聽著,懷裡的孩子抓著片薄荷葉往嘴裡塞,被她輕輕拿開:“這是藥,不能吃。”孩子咯咯地笑,伸手去夠竹匾裡的決明子,像在玩珠子。
日頭升到頭頂時,第一批藥枕做好了。趙墩子做的枕套用了紅布“囍”字,裡麵塞著野菊花和紫蘇,沉甸甸的;周丫的枕套繡著紫菀花,藥材裡加了她采的蒲公英;張大爺的枕套最樸素,卻是第一個做好的,艾葉的暖香混著薄荷的涼,聞著格外舒服。
“俺要把這個給俺娘!”趙墩子抱著藥枕,像抱著寶貝,“讓她睡個好覺,再也不失眠。”
周丫也舉著自己的枕套:“俺要給奶奶,她總說夢多。”
大人們拎著做好的藥枕往家走,有的說要給在外打工的男人寄去,有的說要送給村裡的孤寡老人。李藥師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歎道:“以前總覺得藥是用來賣的,現在才知道,親手做的藥枕,比賣錢更讓人心裡踏實。”
林辰望著案上剩下的藥材,忽然想起雲卿先生日記裡的話:“藥無貴賤,用心則靈。”他拿起塊藍印花布,開始縫新的枕套——要給李藥師做一個,他總說夜裡看書傷神,正好用決明子明目。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縫了一半的枕套上,布上的纏枝蓮彷彿活了過來,纏著紫菀,繞著薄荷,像串不斷的繩。趙墩子和周丫趴在地上,用剩下的藥材拚圖案,趙墩子拚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周丫就在旁邊拚了朵花,說是“太陽照著花,花就長得旺”。
春杏進來時,手裡拿著封信,是蘇婉堂的夥計送來的。“春杏姐說,江南的藥農也想學做藥枕,”她念著信,“還說要寄些茉莉花來,說配著野菊花更香。”
林辰接過信,信紙邊緣沾著點茉莉花瓣,清香裡裹著江南的暖。他忽然覺得,這小小的藥枕,像個神奇的口袋,裝著百草穀的野菊,裝著江南的茉莉,裝著西域的薄荷,把三地的暖意都縫在了一起。
傍晚收工時,學堂裡還堆著不少做好的藥枕,等著明天讓阿古拉的商隊捎給西域的牧民。李藥師摸著林辰給他縫的枕套,眼眶有些紅:“這輩子沒收過這麼金貴的禮物。”
“您教我們認藥草,這是謝禮。”林辰笑著幫他把枕套裝好,“夜裡看書累了,就枕著它歇歇。”
趙墩子背著書包往外跑,臨走時回頭喊:“林先生,俺娘說藥枕真香,她昨晚睡得可好了!”
周丫也跟著喊:“俺奶奶也是!”
林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暮色裡,懷裡的藥枕還帶著餘溫。晚風從穀裡吹過來,帶著紫菀的清香,吹動了案上的藥材,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這枕裡的暖意,能飄過山水,傳到每個需要的人夢裡去。
夜色漫上來時,學堂的燈還亮著。林辰和李藥師坐在火塘邊,繼續縫藥枕,周老蹲在旁邊,用煙鬥在地上畫著明年的藥田:“開春種點薄荷,再種點紫蘇,讓孩子們有的采,有的學……”
火塘裡的柴“劈啪”作響,映得藥枕上的花紋忽明忽暗。林辰忽然覺得,這學堂就像個大藥枕,裝著孩子們的笑,裝著大人們的盼,裝著三地的藥香,把所有的暖意都攢在一起,慢慢釀,慢慢暖,總有一天,能暖透每個走過寒冬的人。
霜降前的最後一個晴日,陽光把百草穀的藥田曬得暖洋洋的。林辰扛著把小鋤頭往試驗田走,身後跟著學堂的孩子們,趙墩子和周丫走在最前麵,手裡各拎著個竹籃,裡麵裝著剛從曬穀場收的紫菀籽種。
“今天學‘秋播’,”林辰站在田埂上,指著翻好的土地,“霜降前種下的籽,經一冬的凍,開春發芽才壯實。就像人,受點寒才更結實。”
趙墩子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泥土,硬邦邦的:“這土這麼硬,籽種能鑽出來嗎?”
“得先鬆土。”林辰拿起鋤頭,示範著把土塊敲碎,“你們看,土要鬆得像棉絮,籽種才能喘過氣。”他邊說邊往土裡撒了把草木灰,“這是‘暖肥’,能幫籽種過冬。”
孩子們立刻散開,有的學用鋤頭敲土,有的蹲在旁邊撿石頭,周丫最細心,把土裡的小石子一個個撿出來,放進竹籃裡:“奶奶說,石子硌著根,苗長不高。”
李藥師背著個布包走來,裡麵是他連夜炒好的菜籽餅:“拌點這個,肥效更足。”他往孩子們的竹籃裡分著餅肥,“當年雲卿先生總說,秋播要‘三分肥,七分土’,土不好,肥再多也沒用。”
遠處傳來笑聲,春杏帶著幾個蘇婉堂的姑娘來了,她們扛著捆稻草,說要學穀裡的法子,給播好的籽種蓋“過冬被”。“春杏姐說,江南的秋播得蓋稻殼,”一個梳雙丫髻的姑娘說,“咱們試試穀裡的稻草,看哪個更護籽。”
春杏蹲在田邊,看著趙墩子笨拙地撒籽種,忍不住笑:“籽要撒得勻,不然開春苗擠苗,誰都長不好。”她拿起個小瓢,示範著把籽種撒成條線,“像這樣,一行行的,苗兒住著也舒坦。”
趙墩子學著她的樣子撒籽,卻手一抖撒多了,趕緊用手往回收,弄得滿手泥:“俺娘做飯撒鹽都沒這麼難!”
周丫湊過去,用手指把紮堆的籽種扒開:“俺幫你分,奶奶說‘勻’字最要緊,做人做事都一樣。”
林辰看著他們,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跟著雲卿先生學種地的光景。那時先生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教撒籽,說“籽種落地,就像人落地,得踏踏實實”。如今自己握著孩子們的手,才懂這“教”與“學”裡,藏著多少代人的念想。
“李爺爺,這紫菀籽和雪蓮籽能混著種不?”周丫舉著兩顆不同的籽種問,一顆黑亮,一顆帶著淺白紋路。
李藥師接過籽種,放在手心比了比:“能啊,就像你和墩子,雖然不一樣,卻能一起玩。”他往土裡混了把雪蓮籽,“混種的苗,又耐寒又抗旱,這是先生們傳下的好法子。”
日頭升到半空時,第一畦籽種已經播完了。孩子們學著林辰的樣子,往籽種上蓋細土,再鋪一層稻草,趙墩子還在稻草上壓了幾塊石頭:“風彆把被子吹跑了!”
春杏的姑娘們則在另一畦蓋了稻殼,說要做個“對比試驗”:“等開春看哪畦苗壯,就把法子傳回江南。”
田埂上,張大爺和幾個老藥農蹲在一起,看著孩子們忙活,嘴裡唸叨著:“還是學堂好,娃們不光認字,還學種地。”張大爺摸出旱煙袋,卻沒點燃,“想當年,俺們學種地,都是靠摸爬滾打,哪有人這麼細教。”
林辰聽見了,笑著遞過去一把炒好的南瓜子:“張大爺,等開春苗長出來,讓孩子們給您當‘技術指導’。”
“那敢情好!”張大爺笑得皺紋都擠在一起,“俺這老骨頭,也該學學新法子了。”
午後,藥田邊燃起了堆篝火,春杏帶來的紅薯被埋在火邊的灰燼裡,很快飄出甜香。孩子們圍坐在火堆旁,聽李藥師講“藥田舊事”。
“二十年前,雲卿先生和蘇婉先生就在這片田試種混種紫菀,”李藥師望著遠處的雪山,“那年冬天特彆冷,籽種凍得硬邦邦的,大家都以為活不成了,先生們卻天天來給田埂培土,說‘籽種在土裡憋著勁呢’。開春一化凍,真冒出了綠芽,比誰的都壯。”
趙墩子啃著紅薯,含糊不清地問:“那籽種真能憋著勁?”
“能啊。”林辰擦了擦他嘴角的紅薯泥,“就像你攢著力氣想長高一樣,籽種在土裡也在攢勁,等春天一到,就猛地躥出來。”
周丫忽然指著田邊的稻草人:“那它冬天冷不冷?要不要給它蓋稻草?”
稻草人是雷大叔紮的,身上披了件舊蓑衣,頭上戴頂破草帽。林辰笑著點頭:“好啊,給它也蓋點稻草,讓它陪著籽種過冬。”
孩子們立刻跑過去,往稻草人身上捆稻草,趙墩子還把自己的布老虎掛在稻草人手上:“讓它抱著玩,就不孤單了。”
夕陽把藥田染成金紅色時,最後一畦籽種也播完了。田埂上的稻草人披著厚厚的稻草,像個守田的老人,手裡的布老虎在風裡輕輕晃。孩子們站在田邊,看著鋪著稻草和稻殼的土地,眼裡滿是期待。
“等明年開春,”林辰望著遠處的雪山,“咱們就來這兒上‘出苗課’,看誰種的苗長得最壯。”
“肯定是俺的!”趙墩子拍著胸脯。
“俺的才壯!”周丫不服氣。
春杏的姑娘們笑著收拾東西:“我們把對比試驗的記號做好,明年派人來‘驗收’。”
李藥師往火堆裡添了最後一把柴,火星在暮色裡飛,像無數顆小籽種。“當年先生們說,”他聲音有些發顫,“藥田不說話,卻最記情,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好藥。”
林辰望著漸漸暗下來的藥田,忽然覺得這霜降前的土地,像個藏滿秘密的口袋,裝著孩子們的期盼,裝著三地的法子,裝著一代代人沒說儘的話。隻要有人接著種,接著教,這口袋就永遠不會空。
回去的路上,孩子們還在爭論誰的籽種會長得最好,趙墩子說要天天來給田埂拔草,周丫說要給稻草人換乾淨的稻草。林辰走在後麵,聽著他們的笑聲,覺得這笑聲比任何藥草都提神。
學堂的燈亮起來時,林辰在教案本上寫下:“今日秋播,見籽種入土,如見希望落地。”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稻草人,手裡牽著兩個孩子的手,一個舉著紫菀,一個捧著雪蓮。
窗外,霜降前的最後一縷月光灑在藥田上,稻草下的籽種彷彿在輕輕呼吸,攢著勁,等著開春那聲“冒頭”的令。林辰知道,等冰雪化了,春風來的時候,這片田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就像那些藏在土裡的念想,總會在合適的時候,冒出新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