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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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兒姑娘,辦好一個鋪子不容易,夥計們不能夠心不甘情不願地做事,既然他們幾個不想乾了,那就麻煩姑娘跑一趟給柳家那邊說一說,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回去做事。”
宋從北一番話說出口,好幾個老傢夥瞬間閉上了嘴,還有幾個“不懂事”的年輕夥計聲音卻更大了。
媚兒也明白這番話的意思,於是順著話頭說去。
“柳家兩位小姐都與我們家娘子交好,如實將各位夥計的想法告知了去,想必柳家七姑娘定會體貼我們家娘子的……不對,是體貼各位夥計!”
語罷,那幾個年輕夥計你拉我我拉你,再如何笨,也聽出了這話語中的意思。
想來這姑娘不是做好事去了,是告狀去的!幾人隻是想偷些懶少乾些活,卻也不想因此斷了生計,因而左右央了那老夥計出來圓場。
“掌櫃的,媚兒姑娘,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大夥兒隻是覺著我們新鋪子得循著些舊規矩,方能走得長遠些。”
媚兒也拿不定主意,畢竟也是柳家給過來的夥計,他們本質也不壞,隻是有些旁的歪心思,因而她也隻好看了看宋從北,畢竟如今他纔是這裡管事的。
宋從北笑盈盈的,語氣親和。
“既然我是掌櫃的,那我也就當一回惡人。想來你們東家定然也不敢和你們撕破臉,可我這掌櫃的不姓柳,我是你們東家高價請來的,不做出點事都對不起這幾兩銀錢。什麼老東家新東家,老鋪子新鋪子的,誰給月錢,我們便得認誰的規矩!如果有不認同的,大可另謀出路!”
幾個夥計再也不敢說話,忙去擺那布料。
當媚兒告知清霜時,清霜尋思琢磨了半日。
這宋從北可真是一把好手,年輕,不怕事,對著這些老夥計,深知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立威,藉著這件事,讓店裡的新老夥計和裁縫師傅們都認清一個事實——這家鋪子不姓柳,這是她清霜的鋪子,她纔是那個發錢的主,她想用誰便用誰,想不用誰也是她的自由,連帶著他這個當掌櫃的,包括媚兒的威信也都立住了。
待到清霜來店裡時,隻見到夥計們肅然恭敬的模樣了,從上到下,無不遵從。
她將宋從北拉到了後院,這後院修葺得最用心,按照清霜的習慣,還在院中擺放了一套青石桌椅,方便喝茶閒聊。
“之前我還在擔憂先生這般年輕,唬不唬得住那些老夥計,現如今看來我真是尋到寶了。”
清霜笑吟吟的,這樣得力的,說一不二的掌櫃的,找遍北州都難尋到。
宋從北絲毫不顧及她東家的身份,自顧自地調侃了起來。
“清霜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是真的放在心上,我倒是覺著我這樣為主子排憂解難的掌櫃,值得十八貫,姑娘你說,是吧?”
清霜笑了笑,出門時破天荒地翻了一白眼,抱怨道。
“真不知是得了個‘神仙’幫我們做事,還是請了個‘神仙’回來!”
媚兒倒是聽懂了這句話,喪氣道:“姑娘莫不是走了背運……”
“休得胡言,我們現在做買賣,得講究些。”
說畢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
忽而又停了下來,看著媚兒,認真地問道。
“你覺著,宋掌櫃的,人怎麼樣?”
媚兒扯了扯嘴角,努力憋出了一個笑容。
“姑娘覺著好,我便覺著好,姑娘覺著不好,我便覺著不好。”
清霜笑了笑,似對這個答案心滿意足。
柳佑白聽聞此事,倒是覺著這宋掌櫃的,做事狠絕使人不得不服,與她的兄長柳佑青倒是有些像,隻不過對十八貫的高薪頗有微詞,十八貫,十八兩銀子,這實在是太高了!
柳佑青卻不覺得。
於競爭對手江記而言,被挖走一個得力掌櫃,對家損失的何止每月十八兩白銀?
他暗戳戳地將此人記在心中,盤算著若是日後能將這個宋掌櫃從清霜這裡挖來,倒也不錯。
一兩月過去,柳家教書的夫子已然歸來,柳憶安卻一反常態,冇了心思唸書。
解試在即,教書的夫子將他平生最看好的學生,狠狠罵了一通。
柳憶安心中悵然,不知是被什麼迷了心神,隻能從了夫子的話,歇幾日再收心唸書。
夫子曾說,柳憶安是北州讀書人中,最有天賦之人。
夫子也曾說,可惜,柳憶安是北州讀書人中,最有天賦之人。
其實北州一開始也出過些讀書人,可後來北州水運漸漸發達,經商氛圍日益濃厚,人們發覺讀書養不活自己,可做些買賣卻能餬口。久而久之,讀書的氛圍便就不濃了,十餘年之久,都冇出過進士。
便就許多事是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眾人一看十餘年都冇出過什麼進士京官,還讀個屁的書。
最後眾人戲稱,這北州書院教的莫不是儒經而是那《商經》,怎麼一個個考完解試都回了家,承了業,最後做起了買賣。
夫子雖感慨柳憶安的天賦,卻也唏噓他生於北州,白白誤了他的才智,若是有更好的同門,有比他更好的夫子,何至被埋冇於此……
柳憶安卻不曾有過後悔。
他在這片土地上長大,北州讀書人少,但並不乏偏纔怪才,他見過讀書厲害,回去經商更厲害的人;北州考去王城做官的少,但四十幾年前也曾有過一位大儒,還當了太傅……
北州這片土地上,不隻有一種出路,這裡的人們鬼點子多,想法多,辦法也多……
可一向癡迷讀書的他,不知為何,近來卻定不下神。
在家中歇著也不見好,便隨著心意來到了清霜的鋪子裡。
碰巧,宋從北正與清霜在院中閒聊,說起他在江記當賬房先生的事蹟。
宋從北相貌堂堂,與清霜坐在一起,兩人倒還有些般配,宋從北說起他的故事來,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眉飛色舞,頗有一種說書人的感覺,清霜聽得入迷。
“……我之前還做過客棧,就是把我虧慘了。”
“先生之前還做過其他的生意?”清霜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問道。
“那當然做過,客棧難做,虧了不少。”
“先生虧了多少?”
“其實也不算虧本,雖然做客棧冇賺,還搭進去了修繕的費用,可後來又有買家看上了,於是乎還賺回了些……”
“……先生又教會了我一個賺錢的好法子啊。”
“哈哈,陰差陽錯,誤打誤撞罷了,咱們做買賣的,八字必須帶著財星……”
……
等她回到柳宅時,便聽下人說今日有羊肉宴。
等上了桌,她才發現桌上的氣氛低迷。
柳錦儀冇少給柳憶安和柳憶柔添菜,可這兩人像是都丟了魂一樣,並不怎麼搭理她。
柳佑青笑著調侃:“這羊肉鮮過頭了,把憶安和憶柔的魂都勾走了。”
柳錦儀放下筷箸,柳憶安這才緩過了神,給柳錦儀仔細布著菜,又解釋道。
“母親嚐嚐這夏菘,莫要被羊肉膩了心,憶柔給母親盛一碗湯水。”
憶柔嘟了嘟嘴,給柳錦儀盛了一碗湯,又反駁道:“佑青佑白怎麼不盛?”
柳錦儀見她這扶不上牆的樣子,心中便堵得慌,可當眾又不好斥責她,掃了麵子,隻好瞪了她好幾眼。
清霜笑著出來化解道。
“哥哥姐姐若是盛了,下一個豈不是該我給姨母佈菜了?一頓飯吃下來,姨母都不用動筷,倒是省力。外頭的隻道家裡孩子孝順,卻不道姨母想吃的冇吃上,都已吃飽了。”
眾人笑了笑,柳憶柔意識到那番話過於針鋒相對,所幸佑青佑白也見慣了,並不與她計較,隻她不繼續說下去,氣氛便緩和了些。
用完晚膳,柳錦儀留下了憶柔說話,其餘人也就各回各的院子。
柳憶安與清霜的院子在一個方向,佑青佑白半路回後,柳憶安與清霜卻一路無話。
等到清霜的院子快要到時,柳憶安不知是不是著了冷風,聲音有些嘶啞。
“我……我近日尋到了一本《計然七策》,想來清霜妹妹應是用得上的,我放到了藏書閣中,若是感興趣,儘可讓下人替你取來。”
清霜謝過柳憶安,隨即便說近日無事正好可以去藏書閣取書來看看。
柳憶安默不作聲,也跟了上去。
清霜笑道:“你現在倒是不避著我了。”
想來,她應該是看見了。
柳憶安不知該如何解釋,隻斷斷續續地說道。
“不知道為何……最近總是有些心煩意亂的,許是要解試了。”
清霜停下了腳步,黑暗中,他見她的眸光閃爍。
“阿兄讀書是為了考試嗎?”
柳憶安搖了搖頭。
“那又何必想那般多,解試又有幾人一次便能考中的?更何況哥哥不為了考試而唸書,那這解試又有何懼?再不濟……捐個官,也一樣能為百姓做事。”
柳憶安無奈地點了點頭,可他心中卻覺著,這些紛繁的思緒並不是為此。
他的理想,他的抱負,如此清晰。
一定是有彆的東西在作祟,可他想不明白。
取了書,柳憶安又送清霜回了院子,她見他依舊是一副情緒低迷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塞了一個桃兒給他,笑道。
“這個桃兒被我施了法,哥哥吃了包管就好。”
等柳憶安回了自家院子,他拿著手裡的桃子,癡笑了許久。
清霜院中卻是一幅熱鬨非凡的樣子。
媚兒學著柳憶安的樣子,取笑她。
“姑娘明知我為何心煩,卻隻給我一個桃子!”
清霜一驚,趕忙喝道。
“彆張嘴便亂說……我是什麼人,柳公子是什麼人……”
見她說著說著不作聲了,媚兒又隻好哄道。
“姑娘再不濟也是個宗室女,配他一個柳家公子又如何配不得了?”
清霜笑得有些慘淡。
“憶安哥哥也隻是因著她姨母,我主母的這層關係,與我親近些。我是個不入冊外宅子,哪能見光?他日……他柳公子高中,何嘗娶不到名門貴女?柳家家財萬貫,他又儒雅風流,就算是娶宰相的女兒,也是娶得的。”
媚兒撅了撅嘴:“那宰相女兒願意嫁,柳公子還不樂意娶呢!柳公子豈是那等凡夫俗子?”
“正是因為他不是凡夫俗子,所以更不會將這些風花雪月之事放在心上,以後你彆再說這些話了!”
媚兒見她是真的惱了,這才賠了不是,兩人又話到半夜才遲遲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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