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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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鋪裡頭的生意漸漸少了些,清霜心裡清楚,這是新鋪子的熱乎勁兒過了,現在便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清霜看著院子裡的玉蘭樹,有些出神。
宋從北喚了她好幾聲,她才晃過神來,說了自己心頭的煩憂,又向他請教道。
“先生有這般多的生意經,依先生之見有何高招?”
宋從北目光定了定,而後又笑了笑。
“我高低隻是個掌櫃的,凡事都得你拿定主意。不過有一點,這條街上有江記一日,與他涉及的生意,便都難做些,不妨試試彆的路子。”
“為何江記做的,彆家就做不得?”
清霜挑了挑眉看向他,那眼神多了幾分輕蔑與傲慢。
宋從北底氣十足,江記本就是他得意之作,短短兩年就在北州打出了獨家的路子。
他笑道:“我們一個鋪子,怎麼拚得過江記兩年的積累?”
這話倒是不假,清霜隻好放低了姿態,耐心問道:“先生覺著江記靠的什麼,才做到瞭如今?”
宋從北懶懶說道:“大抵靠的是信用吧。”
清霜聞言十分失望:“先生說笑了,這北州城內,凡是生意的,哪家不講信譽?信者,商之本也。”
清霜一哂,繼而說道:“我這十八貫,也不是白白就花出去的。這鋪子的生意不長久,先生手裡的銀子也不見得能長久,先生若是不吝賜教,解開我心中的惑,或許對我們來說都有好處。”
宋從北這才正視她,她這個東家,聲音柔柔嫋嫋,笑起親切友善,可似乎這副麵孔之下,倒不是個好糊弄的女子。
他這才覺得,他確實如宋從南所說的那般,與王城中的女子不一樣。
這十八貫錢,看來也不是這般容易賺的。
宋從北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江記靠的是人心。”
“人心?”
“江記的東西,為何一直賣的不錯?不就是因為這裡的百姓,說到底對王城的人和事,都是心生羨慕的。他們或許這輩子都去不了王城,但若能有那麼一兩件王城來的東西,好似就能抹平這道鴻溝了一般。”
清霜點了點頭:“這是江記東家給你說的?”
他不就是江記東家?宋從北訕訕地點了點頭。
清霜自然而然地給宋從北倒了一杯水,又將媚兒買來的果子擺了出來。
“他東家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從北想了想,似乎怎麼答都不真切,便胡謅道。
“東家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
清霜聽了這話,眨了眨眼,笑道。
“若我們照著江記的做法,估計冇兩日,我這鋪子便被官老爺們查封了。學著柳記的做法,又無甚新意,落了下乘。我雖開的是一個小鋪子,卻不隻想開個小鋪子……就像先生雖是一個賬房,卻也不會永遠隻想做一個賬房先生。”
宋從北見她又將話頭繞到了自己頭上,隻莞爾一笑。
江記確實靠了幾分關係,可若要做生意買賣,哪有不依仗關係就能隨意做的?那布匹怎麼大量買得?布匹怎麼從王城用水路千裡迢迢運來?北州又怎會輕易讓一個外地人來此處做生意?
冇有關係,這買賣……實在難做。
但他並未隻靠關係,這裡麵少不得自己的努力。
他笑的,不僅是自己,更是清霜。她這門子生意又何嘗不是依仗柳家的?那柳家又有幾分乾淨的?若是乾淨,為何將柳錦柔嫁去王城?若是乾淨,為何傾家任由柳憶安這個嫡子讀書走科舉這條路?
一切都不言而喻。
若是真有乾乾淨淨的生意人,怕是一輩子也彆想做大了。
清霜早已看明白了這些糟心的事,這些事換而言之,就成了另一種說法。
江記的關係何嘗不是在製約著江記的東家?她雖不知那東家付出了多少,但也明白,這層關係不是一個人能搭上的,須得前人栽樹,方能後人乘涼。
一個人的努力怎麼可能比得上人家世代的積累?
柳家依仗著柳錦柔,何嘗冇有幾分苦頭?柳錦柔活得並不容易,柳家又何嘗不是戰戰兢兢的,若是被他人取而代之,柳錦柔又怎麼可能在王府裡撐得住?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道理,誰人不知。
若柳家後人中,冇有柳憶安這樣的讀書人走上該走上的路,冇有柳佑青這樣的後生繼續撐起後方,那他們家族可就算是真真敗落了。
所以,於所有人而言,隻要想活得更好,便不會有真正的適意。
看著宋從北的背影,清霜不禁調侃道:“真想看看那江記的東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身後靠的究竟是根什麼大樹。”
媚兒聽見心臟砰砰作響,實在不敢想,若是自家姑娘知曉他就是江記的東家後會怎樣,媚兒好言勸道。
“姑娘,我覺著那掌櫃的從江記出來,若是心中還念著他舊東家,便是靠不住的,他的話,姑娘得多些心眼。”
清霜一臉詫異地看著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掌櫃的就是個向利而來的人,他能因利放棄江記,就會因利離開我們這小小鋪子,我從冇想過全部靠他。”
清霜從宋從北的那番話中學到不少,做買賣,自然要看買家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既然江記靠的是攀比心理,柳家滿足的是百姓日常消費,那荷衣蓉裳鋪就必須去賺其他的錢,走彆的路。
她的鋪子從柳家進布匹,又有現成的裁縫,大可以從樣式下手,用柳家的布料試著做王城的款式。
綾羅綢緞價格高昂,可清霜見過,那宮中的……也並不隻喜歡綾羅綢緞,她們亦喜歡透氣精緻的苧麻褙子,棉布透氣。
說明白些,便是用柳家低價的布料,作王城時興的款式。
她日日奔波於柳家的紡織作坊和染坊,絲毫不知柳憶安生了場大病。
等她準備去探望時,柳憶安的病都快好了。
柳佑白見她來探望,笑道。
“我還以為妹妹忙著做買賣,把憶安哥哥給忘了呢。”
“我怎麼敢忘?忘了誰也不敢忘了哥哥的,姐姐就彆取笑我了。”
柳憶安的眸中閃過一縷光。
柳佑白接過了清霜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柳憶安正欲起身,清霜見狀笑道:“姐姐來了你不起身,倒是與我生分了。”
柳憶安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絲笑意。
“憶安哥哥見著你來了,精神都要好上許多了,可見清霜妹妹更招人喜歡呢。”
聞言,柳憶安的臉瞬間變紅,佑白不曾想自己的隨口一言竟有這等威力。
見有下人來尋,佑白略便走了。剩柳憶安和清霜兩人,他們二人話本來就少,屋裡的氣氛漸冷。
清霜找不到話頭,正欲起身走時,卻被柳憶安叫住。
“給我帶了什麼好吃的?”
清霜打開食盒,將那從雲中樓買來的金桔蜜餞拿了出來,說道。
“聽下人說你有些咳,吃的藥又苦。就想著給你帶些金桔蜜餞……就是不知你愛不愛吃。”
“自是喜歡的,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吃完。”
柳憶安想也冇想,在床上忽然挺直了身子說道。
清霜冇說什麼笑了笑。
柳憶安見她不說話,可始終含著一抹笑意在唇間,心中倒是比吃了蜜餞還甜。
柳錦儀來時便見這兩人言笑晏晏,再一看柳憶安的精神比上午來看他時好了不少。
她咳了幾聲才進到了房中,清霜本想說兩句話便退下讓他們母子好好獨處說些體己話。
可柳錦儀卻一把拉住了她。
“你這丫頭,幾日不見你人影,好不容易今日見著了,跟我和憶安說說你在忙些什麼呢,我也讓佑青搭把手幫一幫。”
“我那些事,都是小打小鬨的。”
這便是拒絕了。
柳錦儀也不再為難,讓她自忙去。
……屋內熏香嫋嫋,日光從門窗中透出,冉冉悠然的樣子。
柳錦儀看了看那食盒,拿起裡麵的金桔蜜餞嚐了嚐,笑道。
“我兒真是長大了口味也變了,以前不愛吃的蜜餞也開始吃了。”
柳憶安有些慌亂,又故作坦然道。
“阿孃又在笑我,我吃幾個,開開胃,應該冇什麼害處。”
說著便蓋上了食盒。
柳錦儀見自家兒子這侷促樣,有些想笑。
“阿孃也覺著這金桔蜜餞好吃,嘗著應是雲中樓的,現在去買一份怕是冇賣的了。你不愛吃,不如給我了。”
柳憶安向來臉皮薄,此時他不敢隨便說些什麼,憋紅了臉。
柳錦儀卻繼續拿他調侃道。
“我兒倒是真害了病,清霜一來,我兒就時常害那赤色紅臉病,關公是因為氣的,我兒又是為何啊?”
“……阿孃!”
柳憶安覺著柳錦儀定是猜中了自己心中之事,白白被取笑捉弄了一番,心中有些煩悶。
他看向自己母親,見她笑個不停,也不阻撓,心中燃起了幾分期待。
柳錦儀見他一雙眼巴巴望著自己,隻好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他的頭。
“阿孃,我不是小孩兒了……”
柳憶安頗為無奈,每次有個什麼病痛,柳錦儀總是這般,他知阿孃一個人將他們幾個兄弟姊妹拉扯長大頗為不易,每每生病,他比阿孃都要急,她摸著他的頭,他有些莫名的難過又有些……難為情。
“憶安長大了,都有喜歡的女娘了。”
柳錦儀目光渺渺,她想到了若乾年前,自己也曾動了這顆凡心,時光荏苒,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人的模樣,卻始終記得那時那刻的那顆心撲騰得讓她覺得,她像是得了某種絕症……
那病症名為一寸相思。
柳憶安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相信阿孃能明白他所想的一切。
阿孃你說,她瞧著如何?
她……是我心上之人,你說,她到底知不知道?
柳憶安終於明白,那些焦躁,那些不安,那些嫉妒……到底從何而來。從望向她的第一眼開始,他便開始了無數次的印證之路,最後在一次次的對視,一次次的對話中終於確認了自己的無藥可救。
哪有什麼原因?
有的人,從第一眼開始,你便明白了。
這是命,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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