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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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清霜第一次進宋宅。
宋從北的宅子比自己的大上許多,裡麵桌椅的擺放室內的佈置卻不怎麼用心,與平常人家的無異。
就是那花瓶頗新,八成是現買的。
看來這宋掌櫃的……可真是個不挑剔的主啊。
佑白與自己一桌,清霜倒還不那麼寂寞無聊。
聊著聊著兩人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柳佑青。
佑白放下筷子,用眼神示意清霜去看隔壁桌的一個女子,隨即抱怨道。
“也不知我阿兄怎麼想的,招惹上這麼個……”
清霜順著看去,原是雲中樓的盧娘子,之前打過一次交道,隻此一次清霜便再也不想與她做生意了。
盧娘子可謂是北州城裡數一數二的火爆脾氣,每次花了大價錢買了柳家的衣裳,卻還總有不合心意的地方。
佑白搞不定的隻能讓自家阿兄搞定,這一來二去,盧娘子不知怎的竟看上了那會變臉的柳佑青。
這不,這幾日正鬨著自家阿孃去找媒人上柳家商親呢。
盧娘子生得普通,可這脾氣當屬北州一二。憶柔隻說是不懂事,可這盧娘子並非是不懂事,而是彪悍……
有那麼些個男子,看上了盧娘子的家世,爭著搶著巴結她的阿孃秦二孃子,就盼著娶了盧娘子,還能承了雲中樓這獨門生意。
秦二孃子看上了其中一個男子,那男子便讓媒人來提親。
盧娘子倒好,一不做二不休找人來將那男子打斷了腿。
她不想要的,誰也不能逼她。
秦二孃子隻好替自家女兒善後,賠了一大筆錢又給那男子討了新婦才作罷。
這般強勢,佑白定然是不喜歡這樣的人當嫂嫂的,可這件事又無可奈何。
“姨母怎麼說?”清霜問道。
“母親與那秦二孃子素來交好,本就是同命相憐,惺惺相惜的手帕交。知曉這事也冇多過問,隻說哥哥自己拿主意便是,哥哥這幾日差了人上門定了親事。”
見清霜擡起茶淺淺喝了一口低頭不語,佑白也不再多說,換了個話題。
“我原以為江記的東家,家裡定是藏滿了寶貝,可這樣子,倒是與我想的不一樣。”
佑白小聲地說道,一邊說一邊給清霜夾了菜。
清霜點了點頭,忽而看向了媚兒。
“定是被他那弟弟敗光了去。”
媚兒在旁忽而羞紅了臉,佑白也略有聽說宋從南的事情,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清霜與兩人說著笑著,絲毫未注意到宋從北站到了自己的身後。
等她發現時,訕訕地看向他。
剛纔那番話……怕不會讓他多心了吧?
宋從北挑了挑眉,倒是絲毫不在意,說完祝酒詞,喝了一會兒便走開了。
走時還不忘朝她這裡看了看,她察覺到那目光,隻覺得臉頰發燙,像做了虧心事一般。
宴席過半,媚兒與佑白正談論著店裡的夥計,不是有人做事慢吞吞的,就是有的夥計笨手笨腳弄爛了這個那個。
清霜覺著有些無趣,便找了個更衣的機會,去園子裡逛逛。
園子裡倒是清淨,偶有一些家丁,卻不見一個婢女。
多數有錢人家的婢女不說貌美如花,但也起碼要有幾個,且要幾個能撐撐場麵的。
可是宋宅中竟無一婢女……
清霜忍不住笑出了聲,為了讓自家弟弟“清心寡慾”些,宋從北甚至做到了這樣的地步。
到了廊中,偶然發現開了幾扇漏窗,四扇漏窗實在有些多餘了,若是這般開窗,為何不鑿開透景?
她從各個角度看去,才發現這漏窗之外有四顆樹,此時正是秋海棠的季節,花瓣層層疊疊,柔美玲瓏。
她像是發現了些什麼,往回走的兩扇漏窗,對應的正是春日開的桃花和夏日的石榴花。
一扇一景,一季一景,怪不得此處會開四扇漏窗,她心中猜想著冬季會開什麼花,應該八成是臘梅吧?
北州的冬季寒冷異常,也隻有臘梅才能開花。
她向前走去,纔看到第四個漏窗外的花是山茶花,可北州寒冷,種這樣的花可未必能活。
她穿過長廊,來到花前。
清霜在王城見過不少種植養護得極好的山茶花,它的葉子本應質地較厚,表麵光滑且有光澤呈深綠色,枝乾也應是粗壯伸展的。
可眼前的這株山茶花葉子顏色竟有一些發淺,葉子中間出現了裂縫,枝乾也有些細。
這又是為何?其他三棵樹看起來都被養護得極好,唯獨這顆山茶花,竟有些枯敗之勢,她向前探看,絲毫冇注意到自己走到了泥土之中。
昨日才下過雨,泥土還是濕濕的,鞋子已然被泥弄臟,她蹲了下來,仔細檢視山茶花的根和葉子的反麵,裙裳角濕了臟了也冇注意到。
葉麵背後有些許紅色的小蟲,想來葉子有些裂,應該是這些蟲子在作怪。
拍了拍手正準備站起身來時,鞋底有水踩到石路上,腳底一滑,正向後滑去,背後卻出現了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自己。
等自己站穩後,清霜正準備轉身,卻又是一滑……
這一滑,將什麼臉麵都滑冇了。
若是被扶穩了,站起來道個謝,也算是一出英雄救美了。
可如今這一摔,清霜三日不想見人。
手上被石路劃破了,正吃痛呢,身旁的男子倒是蹲了下來,嗬嗬笑了一聲,而後悉心問道。
“還站起得來嗎?”
一聽聲音,便知是他。
清霜有些矯情,一邊強忍著痛蹲了起來,一邊說道。
“人倒黴起來,說彆人的壞話都能被聽見,也不知是不是報應,一日還能連著摔兩次。”
聽她這話宋從北笑開了花,又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見他展顏一笑的樣子,確實與彆的時候不同,平日裡見他,總是皺著眉頭處理生意上的事,抑或是麵無表情的。
今日一笑,倒是是有幾分明淨燦爛,眉眼間的舒展是她冇見過的樣子,將她看呆了去。
等收回自己的目光時,才發現有些晚了。
假意咳嗽了幾聲,宋從北倒也知曉小姑娘麵子上過不去,於是帶著笑意調侃道。
“若是你這般模樣出去,明日怕是就有諸多流言蜚語了。”
清霜看了看自己的裙裳淩亂,上麵還有泥漬,這纔想起來自己剛纔的發現,趕忙說了出來。
她指著山茶花。
“我見你院子裡的漏窗,才發覺這裡麵的玄機奧妙,其他幾顆‘春夏秋’樹都種得極好,花匠定然是用了心得,可北州人不怎麼種山茶花,估摸著應該是冇什麼經驗。我見過王城裡種山茶花種得好的花匠,北州也有銀杏葉,你將葉子泡上水,等個月餘再灑到葉片上,就能殺掉那些蟲子,再來埋下一些魚作肥,等到冬日,或許能成!”
見她興致盎然,宋從北笑道。
“為了救這花,折了一條裙子也在所不辭?”
她看了看裙襬,這裙子確實……不能要了。
“救‘花’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一窗一景,這樣難得。”
這丫頭,真是一張嘴就瞎說八道。
可卻也隻有她,才願意來這院子裡。
人們有的看堂廳中的書畫是不是大師所作的,有的在意瓶子器具是否貴重,卻不願意步入這院子,在炎熱酷暑中,用心去看一草一木,四季變換,景色更替。
明明這些,纔是最花心思,最有生機的。
似是想到了什麼,宋從北笑道。
“多謝。”
既是謝她給了法子,至少可以試一試救一救……
再來,也多謝她看得上他用心佈置的景色,總算有人能夠賞玩一番,就不算辜負了這番景色。
“你去屋裡換身衣裳罷,等會兒人散了我再讓馬車送你回去。”
知他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畢竟一個女子來參宴,中途換了身衣裳再回席上,定會惹來非議。
於是清霜連連道謝。
在書房換了衣裳,清霜才發現這身衣裳是之前去店裡看過的那一套,倒也合身,紅黃相交,十分明媚,與素淨典雅的自己不同。
在書房裡等待的時光十分漫長,碰碰這裡,又摸摸那裡,打發了些時間。
找來一本書看了起來,看著那些乏味無趣的經書,竟開始打起了瞌睡。
等宋從北進門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秋日炎炎,窗外的蟬聲纏綿,光透過窗戶在女子的麵龐上化成了一片柔和的光……
他忍不住去觸碰那片光,指間的溫熱卻讓女子漸漸甦醒了過來。
她朦朦地睜開了眼坐了起來,好似做了一場夢,此刻正在努力恢複意識。
感覺到臉龐的溫熱印記時,不自覺地用手捂住了臉。
宋從北雖麵上無甚表情,可魂魄卻早已想入非非,思潮起伏,一時間神情閃爍。
等清霜緩過來,纔打破了這沉默不語的場麵。
“……可是要走了?”
宋從北點了點頭。
“我已讓媚兒在廂房裡等你,眾人隻知你喝醉了,在廂房休息,一會兒從後門出去便有馬車接你們。”
等到出門時,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若有所思道:“我身上冇帶銀錢,等我回去晚點差人送給你。”
宋從北坐在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指尖沿著杯口不斷遊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她正準備走了,又輕聲說道。
“還錢不必,過幾日陪我去個地方便是。”
清霜愣了一下,隨即便答應了下來。
等與媚兒一同坐上馬車,媚兒便上下打量著她。
等她被瞧得如坐鍼氈後,媚兒學著那日她的語調打趣道。
“姑娘說對宋公子無意,可若是公子對你有意呢?”
“宋公子不過是替我解了圍……你不必多想。”
“若是解圍,給套什麼衣裳不好,偏是姑娘瞧上過的,這不是特意留的又是什麼?”
媚兒最是清楚,宋從北不會這般多事,那宋宅又不是庫房,八成是宋從北早已有意想送給她……卻又遲遲不敢,今日遇上這情況,倒是緣分。
清霜靠在馬車上,兩眼緊閉,佯裝睡著了。
可腦海中思緒萬千,怎麼也睡不著,她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愧疚和害怕。
她說不清自己的這些想法究竟是什麼,也不敢輕易說出,隻能在顛簸中努力將自己的所有想法一個又一個地否決掉。
隻要自己不多想,便也就不存在,既不存在,便也就不會再經曆難捨難分的離彆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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