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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夏天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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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回來

六月六日,晚上八點整。老式掛鐘的指標在牆上劃出清脆的聲響,衣佳琪坐在書桌前,指尖輕輕拂過透明檔案袋的邊緣,將相至的準考證、身份證、2b鉛筆和黑色簽字筆逐一放進去。她的動作慢得像在拆解一件易碎的瓷器,每一次觸碰都帶著近乎虔誠的專注,彷彿這不是整理考試用具,而是在為他拚湊通往未來的拚圖。

“鉛筆都削好了,筆芯削得尖尖的,斷不了。”她指著檔案袋側邊的小格子,那裡躺著三枚備用筆芯,“明天早上出門前,記得對著光再檢查一遍,彆落了東西。”

相至坐在她對麵的地板上,膝蓋抵著膝蓋,安靜地看著她。三年前在高一的教室裡,這個女孩也是這樣,彎腰幫他把歪歪扭扭摞在桌角的課本理整齊,指尖還沾著剛畫完黑板報的粉筆灰;如今她坐在暖黃的台燈下,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皮筋束在腦後,側臉的輪廓在燈光下柔和得像一幅水彩畫,正在為他整理奔赴考場的行囊。

“彆緊張,”衣佳琪擡頭時,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但相至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安,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細小的漣漪,“你刷了那麼多套真題,筆記都記了三大本,肯定能行的。”

“有你在,我不緊張。”相至輕聲說,聲音低得幾乎要被窗外的蟬鳴吞沒。這是實話。自從高二那年在天台遇見偷偷哭的衣佳琪,他生命裡最難的那道題就有了答案——曾經讓他自卑到不敢擡頭的閱讀障礙,在她一句句“我們慢慢來”的鼓勵裡,漸漸變成了可以跨越的小土坡;那些被同學嘲笑“字像爬蟲子”的試卷,隻有她會認真圈出正確的步驟,在旁邊畫個加油的小太陽。

他們身後的紙箱裡,堆著三年來的複習資料。封麵畫滿小漫畫的數學筆記本,被熒光筆標滿重點的英語單詞冊,還有那本頁尾卷邊的語文古詩文手冊,每一頁都留著兩人共同的痕跡——她幫他標注的易錯字,他替她整理的作文素材,此刻都安靜地蜷縮在紙箱裡,像完成使命後卸甲歸田的士兵。

衣佳琪突然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米白色的封麵上印著細小的格紋。她握著筆,在扉頁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大學日記”四個字,筆尖頓了頓,又在下麵畫了兩個手牽手的小人,小人的頭頂還頂著一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等考試結束,我們就從第一頁開始寫。”她把筆記本遞到相至麵前,眼睛裡閃著細碎的光,“寫我們去南方的火車上看到的風景,寫大學食堂的第一頓飯,寫你第一次在琴房彈給我聽的曲子。”

相至的指尖碰到筆記本的瞬間,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點點頭,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子,藍色的絲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給你的。本來想考完再送,但我怕到時候忘了要說的話。”

衣佳琪驚訝地接過盒子,指尖捏著絲帶的結,慢慢拆開。裡麵是一個手工做的相簿,硬殼封麵貼著一張模糊的拍立得——那是去年夏天,他們在天台看星星時,她用舊相機隨手拍的,照片裡相至的側臉被月光模糊,卻能看清他嘴角的笑意。翻開相簿,每一頁都貼著他們的回憶:那張被她調整過角度、終於讓相至看清標題的語文課本照片;去年暴雨夜,他站在她家樓下,撐著一把歪掉的傘,後背全濕的背影;空教室裡,陽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的兩道並排的影子;她參加朗誦比賽時,站在台上穿著白裙子,手裡握著話筒的樣子;還有琴房裡那個青澀的初吻,照片是用定時器拍的,兩人的臉都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最讓衣佳琪鼻尖發酸的是,每一張照片下麵都有相至親手寫的說明。他的字依然歪歪扭扭,有些筆畫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劃破了紙,但能看出每一筆都傾注了極大的努力——“這是佳琪幫我整理課本的第一天,我終於能讀懂第一段話了”“暴雨夜,佳琪說她怕打雷,我在樓下站了兩個小時,直到燈滅了才走”“琴房的初吻,佳琪的嘴唇像草莓味的糖,我緊張得忘了呼吸”。

“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她的聲音哽嚥了,指尖劃過那些歪扭的字跡,彷彿能摸到他熬夜寫字時,指尖留下的溫度。

“每天晚上你睡著之後。”相至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耳朵尖泛紅,“你總說我記東西慢,我就想把我們走過的路都寫下來,這樣就算我忘了,看著照片也能想起來。”

衣佳琪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砸在相簿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比誰都清楚,對於有閱讀障礙的相至來說,寫下這些文字需要付出多少心血——他要先在草稿紙上練好多遍,才能把字寫得勉強工整;有些複雜的詞,他要查好幾遍字典,才能確定寫法。她記得有一次深夜,她起床上廁所,看見相至房間的燈還亮著,透過門縫,能看見他趴在桌上,手裡握著筆,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麼,旁邊放著一本翻開的字典。

“明天”她擦乾眼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甚至故意帶了點俏皮,“考試結束之後,我在考場外的那家‘甜時光’蛋糕店等你。我訂了一個小小的慶祝蛋糕,還有驚喜要給你。”

相至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星星落進了眼底,“什麼驚喜?是南方醫科大學的鑰匙扣嗎?還是你之前說要做的手工賀卡?”

“現在不能告訴你。”衣佳琪伸出手指,輕輕颳了刮他的鼻尖,“等你考完最後一科,推開蛋糕店的門,就知道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不管考得怎麼樣,都不許不開心。”

這個約定像一顆糖,落在相至的心裡,甜得讓他忍不住笑起來。他想象著考試結束後,自己推開蛋糕店的門,衣佳琪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放著一個插著蠟燭的蛋糕,她會笑著遞給他一個盒子,裡麵裝著他期待已久的南方醫科大學的紀念品——他們約定好,要一起去南方讀大學,她學臨床,他學音樂治療。

“好,我一定去。”他鄭重地承諾,像在許下一個一輩子的誓言。

衣佳琪從抽屜裡拿出兩個手工編織的手鏈,棕色的繩子上各串著一顆小小的木製星星,星星的表麵被打磨得光滑,還帶著淡淡的木香。“這是用學校那棵梧桐樹的枝條做的。”她拿起其中一條,幫相至戴在手腕上,手指輕輕繞著繩子,打了個結,“記得嗎?我們經常在那棵樹下讀書,你第一次完整地讀下一篇課文,就是在那棵樹下麵。”

相至撫摸著那顆小星星,指尖傳來木質的溫度,心中湧起一陣暖流。那棵梧桐樹見證了太多他們的時光——高二那年,他因為讀不懂數學題而蹲在樹下哭,衣佳琪遞給他一瓶草莓味的汽水,說“我們一起慢慢算”;高三上學期,她因為病情反複而情緒低落,他在樹下給她彈吉他,唱著跑調的《小星星》;還有無數個午後,他們坐在樹蔭下,共享一副耳機,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另一條我戴著。”衣佳琪把剩下的那條手鏈戴在自己手腕上,兩隻手並排放在一起,兩顆星星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明天考試的時候,如果我們緊張了,就看看這個手鏈,就像彼此在身邊一樣。”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遠處傳來蟋蟀的鳴叫,還有偶爾駛過的汽車的聲音。他們並肩坐在窗邊,看著夜空中的星星,月亮躲在雲層後麵,隻露出一點微弱的光。

“相至,”衣佳琪輕聲說,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頭發的香味縈繞在他鼻尖,“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星星的時候嗎?你說你想當音樂治療師,因為你想幫像我一樣的人。”

“記得。”相至握住她的手,指尖傳來她掌心的溫度,“你說星星的光要經過很多年才能到達地球,所以我們看見的,是星星的過去。但我們的未來,要一起走。”

“而現在,”衣佳琪的聲音輕輕的,像羽毛拂過心尖,“我們終於要走向未來了。”

這句話說得太過輕柔,卻讓相至的心中莫名一緊,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轉過頭,仔細地看著衣佳琪的側臉,月光透過窗戶,在她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表情平靜而溫柔,卻讓他感到一絲不安。

“你明天一定要來蛋糕店。”相至突然說,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去。”

衣佳琪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當然會去。我還要親眼看著你開啟驚喜,看著你吃蛋糕呢。你要是敢不來,我就把蛋糕全吃了,一點都不給你留。”

她從書桌上拿起那本泛黃的《小王子》,這本書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相至送她的禮物。她翻到夾著信的那一頁——去年冬天,她因為病情加重而住院,在病床上寫下了一封遺書,夾在這本書裡,卻被相至發現了。如今,那封信的背麵已經添上了新的字跡,是相至寫的:“但遇見你,我想活下去。”

“等我們到了南方,我要把這本書放在我們合租的公寓裡。”她輕聲說,指尖撫摸著書頁上的字跡,“放在書桌的左邊,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見。讓它繼續見證我們的故事,從高中到大學,再到以後的很多年。”

相至點點頭,心中的不安漸漸被幸福感取代。他想象著他們的未來:在大學校園裡,他們並肩走在梧桐樹下,手裡拿著剛買的奶茶;在圖書館的同一個角落,她複習專業課,他寫音樂治療的方案;在租來的小公寓裡,他在廚房做飯,她在旁邊幫忙,不小心把鹽放多了,兩人笑得前仰後合;週末的時候,他們去公園散步,或者去看一場新上映的電影,晚上回來,他彈吉他,她唱歌,月光灑在地板上,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夢。

“時間不早了,”衣佳琪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指標已經指向九點半,“你該回去休息了,明天要早起,還要去考場熟悉環境。”

相至依依不捨地站起身,手指還握著她的手,捨不得鬆開。在門口,衣佳琪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指尖微微用力。

“相至,”她的眼神異常認真,像在確認什麼重要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記住,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比考上大學,比治好病,都要幸運。”

這句話說得太過鄭重,讓相至的心又一次揪緊,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他輕輕擁抱她,手臂環著她的後背,能感受到她單薄的肩膀,“我也是。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生活可以這麼甜。等明天考試結束,我們就有整整一個暑假可以在一起了,我們去海邊,去爬山,去吃你想吃的所有東西。”

衣佳琪在他的懷裡點點頭,聲音悶悶的,“嗯,整整一個暑假還有很多很多個夏天。”

送相至到樓下時,衣佳琪站在樓道口,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像披了一層柔軟的紗。相至推著自行車,回頭看她,“你上去吧,記得鎖門。”

“相至!”她突然喊道,聲音在安靜的樓道裡回蕩。

相至回頭,看見她站在燈光下,眼睛亮晶晶的,像裝著星星,“加油!明天考場見!”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相至騎著自行車,沿著路燈照亮的小路往前走,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直到樓道口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他不知道,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後,衣佳琪在樓道口站了很久很久,風吹起她的頭發,她卻渾然不覺,隻是反複撫摸著手腕上的星星手鏈,輕聲對自己說:“一定要等他,一定要看著他實現夢想。”

第二天,高考如期而至。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相至的書桌上,他拿起透明檔案袋,又檢查了一遍裡麵的東西,然後摸了摸手腕上的星星手鏈,轉身出門。走到樓下,他擡頭看了看衣佳琪家的窗戶,窗簾拉著,他想,她應該也在準備出門了。

走進考場前,相至又摸了摸手鏈,那顆小木頭星星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是衣佳琪在身邊,輕輕對他說“彆緊張”。語文考試時,試捲上的文字依然有些模糊,但他想起了衣佳琪教他的影象記憶法——把文字想象成畫麵,把古詩文想象成小故事,漸漸的,那些原本陌生的文字變得熟悉起來,他順利地完成了閱讀和作文。作文題目是“約定”,他寫下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寫下了那個蛋糕店的承諾,寫下了他們對南方的嚮往,筆尖在紙上滑動,彷彿能看見衣佳琪的笑臉。

數學考試是相至的強項,他提前二十分鐘就完成了答卷,檢查了兩遍,確認沒有錯誤後,才放下筆。他看著窗外的陽光,想象著考試結束後,推開蛋糕店門的場景,嘴角忍不住上揚。

每考完一科,他都會給衣佳琪發一條資訊:“語文考完了,作文題目很適合我們,我寫了我們的約定。”“數學很簡單,最後一道題用了你教我的輔助線方法,肯定沒錯。”“英語聽力很清楚,閱讀題我都讀懂了,多虧你幫我練了那麼多遍。”

衣佳琪的回複總是很快,每條資訊後麵都帶著一個笑臉:“真棒!我就知道你可以的,繼續加油!”“數學能提前做完,你也太厲害了吧,等你考完給你點讚!”“英語肯定沒問題,等著你的好訊息,蛋糕店見。”

這些簡短的交流成了相至最大的動力,每當他感到疲憊時,看到手機裡的資訊,就覺得渾身又充滿了力氣。他甚至開始想象,驚喜會是什麼——也許是她親手織的圍巾,也許是一本他一直想要的音樂書,也許是兩張去南方的火車票。

最後一科結束的鈴聲響起時,相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仔細地收拾好文具,把準考證和身份證放迴檔案袋,然後隨著人流走出考場。

夏日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空氣中彌漫著解放的喜悅——考生們互相笑著擁抱,家長們舉著鮮花和橫幅,還有人在考場外放起了氣球。相至在人群中尋找著衣佳琪的身影,他想,她也許在蛋糕店等他,也許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記得他們的約定——考場外的“甜時光”蛋糕店,那家他們經常去的店,老闆娘認識他們,每次去都會多給一塊曲奇。相至快步走向蛋糕店,腳步越來越快,甚至忍不住跑了起來,手腕上的星星手鏈隨著他的動作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蛋糕店的玻璃門在眼前越來越近,他能看見店內溫馨的燈光,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奶油香味,還能看見陳列櫃裡各式各樣的蛋糕——巧克力味的、草莓味的、抹茶味的,都是他和衣佳琪喜歡的口味。

他推開門,門口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老闆娘笑著對他說:“小夥子,考完啦?你女朋友昨天來訂了蛋糕,說等你考完就來取。”

相至的心跳加快,笑著點點頭,“阿姨,她來了嗎?”

“還沒呢,可能在路上吧。”老闆娘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她昨天特意選了這個位置,說視野好,能看見考場的方向。你先坐,我去把蛋糕準備好。”

相至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窗外——考生和家長們還在陸續離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他掏出手機,給衣佳琪發了一條資訊:“我到蛋糕店了,老闆娘說你訂了蛋糕,我坐在我們常坐的位置,等你。”

十分鐘過去了,沒有回複。相至皺了皺眉,又發了一條:“是不是路上堵車了?彆急,我等你。”

二十分鐘過去了,依然沒有回複。他開始感到不安,掏出手機撥打衣佳琪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聽,最後傳來“您所撥打的使用者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的提示音。

“可能是手機沒電了。”他對自己說,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慌,指尖卻忍不住攥緊了手機,手心冒出了汗。他想起昨晚衣佳琪異常鄭重的眼神,想起她說的“無論發生什麼”,想起她站在燈光下久久凝望他的樣子,那些原本被忽略的細節,此刻像針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又過了十分鐘,相至再次撥打衣佳琪的電話,依然是無人接聽。他開始一遍遍地傳送資訊,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我到了,你在哪裡?”“蛋糕店人很多,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你進來就能看見我。”“接到請回複,我很擔心你。”“佳琪,你彆嚇我,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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