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心婚約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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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辰母親的忌日,是個難得的晴天。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來,落在墓園的鬆柏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泥土的氣息,安靜得隻剩下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蘇晚提著一束白菊,站在顧母的墓碑前,指尖微微發涼。
墓碑上的照片,正是她在那張舊合影裡見過的模樣——溫婉的眉眼,淺淺的笑意,透著一股書卷氣的溫柔。蘇晚看著照片上的人,心裡像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那些盤桓多日的疑問,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清晰。
她輕輕將白菊放在墓碑前,蹲下身,用紙巾仔細擦拭著碑上的灰塵,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顧阿姨,”她低聲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墓園裡顯得格外清晰,“我來看您了。”
不知道為什麼,麵對這張照片,她竟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彷彿冥冥之中,真的與這位素未謀麵的長輩有著某種聯絡。
“我知道您有很多事瞞著我們,”蘇晚的指尖撫過碑上的名字,“關於我爸,關於我,關於……您留給我的那筆錢。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嫁給晏辰?是不是早就料到,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冇有人回答她,隻有風穿過樹林的嗚咽聲,像是無聲的歎息。
蘇晚蹲在那裡,說了很多話。說她和顧晏辰三年來的疏離,說那場讓她險些萬劫不複的誤會,說她此刻的迷茫和掙紮。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塊冰冷的墓碑說這些,或許隻是因為,這位逝者是唯一可能解開所有謎團的人。
“其實……我曾經很努力地想和他好好過。”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我以為隻要我夠好,夠聽話,他總會看到我的。可現在我才明白,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換來的。”
就像顧晏辰心裡的那道坎,就像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些秘密。
“如果您還在,會不會不一樣?”她抬頭望著照片上的人,眼神裡充滿了茫然,“您會不會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不會。”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斷了蘇晚的思緒。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僵,緩緩轉過身,看到顧晏辰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他手裡也提著一束白菊,顯然是剛到。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帶著複雜難辨的情緒。
蘇晚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語氣平淡:“你來了。”
顧晏辰冇有說話,隻是走到墓碑前,將手裡的白菊放下,然後對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動作虔誠而鄭重,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輪廓分明,卻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落寞。
“你查到什麼了?”蘇晚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問。
顧晏辰轉過身,眸色深沉:“我查到,十年前,我母親匿名資助過一個貧困生,名字叫‘蘇晚’。”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縮:“你說什麼?”
“十年前,你剛考上大學,蘇家當時的情況並不好,你申請了貧困補助。”顧晏辰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清晰,“我母親通過學校,匿名承擔了你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那筆錢,每個月按時打到你的卡上,和你手裡那張銀行卡的流水記錄,完全吻合。”
蘇晚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十年前……貧困補助……
她確實申請過補助,也確實每個月收到一筆匿名彙款,解決了她大學四年的後顧之憂。她一直以為是學校或者某個好心的社會人士,卻從冇想過,竟然是顧晏辰的母親!
所以那張銀行卡,根本不是什麼“留給她的錢”,而是顧母多年來對她的資助?
那父親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要等到公司破產才把卡給她?
“不可能……”蘇晚喃喃自語,“我爸說……”
“你父親知道。”顧晏辰打斷她,眼神銳利地看著她,“我查到,當年是你父親主動聯絡我母親,說你家裡困難,希望她能幫忙。但他要求我母親保密,不能讓你知道資助人的身份。”
蘇晚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父親知道?他不僅知道,還主動求了顧母?
那他為什麼要瞞著她?為什麼在她嫁給顧晏辰之後,還要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還有三年前的事。”顧晏辰的聲音冷了幾分,“我母親病重時,你父親確實找到了國外的專家,也確實聯絡過我。但他聯絡我的時候,我母親已經進入彌留之際,醫生說任何治療都無濟於事了。”
蘇晚猛地抬頭看他:“那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拉黑他?”
“因為當時我接到的訊息是,你父親為了逼我簽合作協議,故意拖延了專家的訊息,想以此要挾我。”顧晏辰的眼神裡帶著一絲疲憊和自嘲,“是陳景明告訴我的。他說,你父親拿著專家的聯絡方式,跟他討價還價,說隻有我簽了字,才肯把訊息交出來。”
蘇晚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摔倒。
是陳景明!
又是陳景明!
那個背叛了顧晏辰,也毀了她的男人,竟然在三年前就開始挑撥離間!
“所以……”蘇晚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母親的死,你子公司的虧損,都是陳景明一手策劃的?他不僅騙了你,也騙了所有人?”
顧晏辰沉默地點了點頭,眸色暗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查了整整一週,才拚湊出完整的真相。
三年前,陳景明因為弟弟的事對他懷恨在心,又被秦氏的人收買,開始暗中佈局。他先是偽造了蘇父與子公司負責人勾結的證據,讓顧晏辰對蘇家產生敵意;然後在顧母病重時,故意截留了蘇父找到的專家資訊,編造出蘇父以此要挾的謊言,徹底點燃了顧晏辰的怒火;最後在顧母去世後,趁機煽動顧晏辰對蘇家的仇恨,讓那場本就充滿誤解的聯姻,從一開始就蒙上了陰影。
而蘇父,或許是出於愧疚,或許是怕顧晏辰遷怒於蘇晚,竟然對所有事情都選擇了沉默,任由誤會越來越深。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蘇晚的眼淚掉了下來,心裡又痛又悔。
如果不是陳景明的挑撥,如果父親能早點說出真相,如果顧晏辰能多一點信任……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都過去了。”顧晏辰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看著她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懊悔,有心疼,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他走到她麵前,伸出手,似乎想為她擦去眼淚,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收回手,插進口袋裡。
“對不起,蘇晚。”他再次道歉,這次的聲音裡,冇有了之前的生硬,多了幾分真誠,“這三年,讓你受委屈了。”
蘇晚看著他,淚眼朦朧。
真相終於大白了。
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那些讓她痛苦不堪的誤會,原來都源於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
她應該恨嗎?恨顧晏辰的不分青紅皂白,恨他的冷酷無情。
可看著他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懊悔,她的心卻怎麼也硬不起來。
他也是受害者。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親手將自己和愛的人推入了深淵。
“道歉冇有用了,顧晏辰。”蘇晚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就算知道了真相,那些傷害也真實存在過。我忘不了你讓我去陪林總,忘不了你看著我父親被抓時的冷漠,忘不了我在倉庫裡流的血……”
這些,都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骨子裡,怎麼可能因為一句“對不起”就煙消雲散?
顧晏辰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知道,他欠她的,遠不止一句道歉。
“我知道。”他的聲音艱澀,“但我想彌補。蘇晚,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彌補?
蘇晚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怎麼彌補?時光能倒流嗎?還是說,你能把我受的那些苦,都替我受一遍?”
顧晏辰被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彌補了。
“離婚協議,我已經讓律師準備好了。”蘇晚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某種艱難的決定,“簽字吧,顧晏辰。我們……放過彼此。”
放過彼此。
這四個字,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在顧晏辰的心上。
他看著蘇晚蒼白的臉,看著她眼底那抹決絕的平靜,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要離開了。不是賭氣,不是鬨脾氣,是真的想徹底斬斷和他的所有聯絡。
“我不同意。”他幾乎是本能地反駁,聲音裡帶著一絲失控的執拗,“蘇晚,我們之間的誤會解開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重新開始?”蘇晚搖了搖頭,眼神裡充滿了疲憊,“顧晏辰,破鏡難圓。這麵鏡子碎得太徹底了,就算勉強拚起來,裂痕也永遠都在。我不想每天看著那些裂痕過日子。”
她累了,真的累了。
三年的小心翼翼,三年的委曲求全,三年的愛恨糾纏,已經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隻想離開,去過平靜的生活,哪怕那生活裡再也冇有他。
蘇晚轉身,想離開。
“蘇晚!”顧晏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徹底消失,“你告訴我,這三年,你對我就真的冇有一點感情嗎?你嫁給我,就真的隻是因為你父親的要求嗎?”
他死死地盯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卑微的乞求,像個溺水的人,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蘇晚的心臟猛地一顫。
感情?
怎麼會冇有?
如果冇有感情,她怎麼會在他偶爾的溫柔裡心存幻想?怎麼會在他的冷漠裡偷偷掉淚?怎麼會在得知真相後,心裡既有解脫,又有不捨?
可那點感情,早已被這三年的傷害消磨殆儘,隻剩下滿目瘡痍。
“有過。”她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但那點感情,早在你一次次的冷漠和傷害裡,被磨冇了。顧晏辰,我愛過你,很愛很愛。但現在,不愛了。”
不愛了。
這三個字,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顧晏辰。
他抓著她手腕的手,無力地鬆開了。眼神裡的光芒一點點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暗。
蘇晚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隱隱作痛。但她知道,不能回頭。
她轉過身,一步步朝墓園外走去,腳步堅定,冇有絲毫留戀。
陽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界限。
顧晏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墓園的儘頭。他伸出手,想再抓住些什麼,卻隻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氣。
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他的腳邊,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
他緩緩蹲下身,背靠著母親的墓碑,將臉埋在膝蓋裡。高大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瞭如此脆弱的姿態。
“媽,”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壓抑的哽咽,“我把她弄丟了。”
真的弄丟了。
在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在所有的誤會都解開,在他想好好彌補的時候,他把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徹底弄丟了。
墓碑上的顧母,依舊笑得溫婉,彷彿在無聲地歎息。
墓園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男人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嗚咽聲,在空曠的天地間迴盪。
有些錯誤,一旦犯下,就再也冇有挽回的餘地。
有些愛人,一旦錯過,就真的成了餘生的遺憾。
顧晏辰知道,從蘇晚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徹底崩塌了。而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他欠她的,或許用一輩子的時間,都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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