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7章 熔爐與鐵砧
第三季：山腳小鎮與鋼鐵覺醒
第一章：熔爐與鐵砧
龍脊山脈巨大的陰影，如同沉睡巨獸的脊梁，終於不再是天際模糊的輪廓，而是化作了眼前高聳入雲、壓迫感十足的實體。嶙峋的黑色岩壁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陡峭的山脊如同巨斧劈鑿而成，直插灰藍色的蒼穹。山腳下，地勢略緩，形成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穀地。
磐石鎮（stonehold），就盤踞在這片穀地的入口處，像一枚楔入山腳的、布滿煤灰與鐵鏽的釘子。
尚未踏入鎮子，一股混合著硫磺、煤煙、汗水和滾燙金屬的氣息便撲麵而來，霸道地衝散了森林邊緣殘留的草木清新。空氣灼熱而乾燥，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粉塵顆粒。耳邊是永不停歇的轟鳴交響——沉悶如雷的鍛打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叮叮當當富有節奏的鐵錘敲擊聲如同狂熱的鼓點，還有蒸汽泄壓閥間歇性的尖嘯，以及遠處礦洞深處隱約傳來的、彷彿大地腸胃蠕動的沉悶回響。
凱的腳步異常沉重。他走在最前麵，背上伏著依舊昏迷的萊恩。經過芬恩幾天來耗儘庫存草藥的精心照料和萊恩自身驚人的生命力與體質，萊恩的命總算保住了。左臂和右腿的貫穿傷口被芬恩用能找到的最堅韌的獸筋線（在森林邊緣獵到的鹿）和簡陋的骨針（自己磨的）縫合起來，覆蓋著厚厚一層散發著苦澀草藥味的深綠色藥膏。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萊恩的身體極度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眼神迷茫，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需要凱背著前行。萊恩灰黑色的毛發失去了光澤，覆蓋著藥膏和繃帶的身體在凱背上顯得異常沉重。
芬恩跟在凱身後，一瘸一拐，他腳踝被腐化藤蔓刺傷的麻痹感還未完全消退。他背著自己那個巨大的藥箱，裡麵如今空空蕩蕩，隻剩下幾樣基礎工具和幾片可憐的、乾巴巴的草藥標本。他的棕色卷發糾結在一起，沾滿灰塵，臉上帶著長途跋涉和草藥耗儘的焦慮。他一邊走，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棕綠色的眼睛裡既有對陌生城鎮的緊張，也有魔藥師對礦物和冶煉氣息的本能好奇。
莉婭走在最後麵。她恢複得最好，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那雙紫色的眼眸已經恢複了大部分神采，隻是深處殘留著一絲魔力透支後的疲憊和對魔力失控陰影的警惕。她換下了那件破損的星語法袍，穿上了一件在森林邊緣用獸皮和粗布簡單縫製的、不太合身的鬥篷，兜帽拉起，遮住了她標誌性的月光銀發。她行走的姿態依舊帶著屬於魔導師的優雅，但步履間透著明顯的虛弱。她緊握著腰間一個小巧的、用獸皮包裹的星熒苔蘚塊——那是芬恩在古木之心外圍區域找到的少量殘餘，是她恢複魔力的關鍵儲備。
一行人踏入磐石鎮的主街。
小鎮的街道是踩實的泥土路，被無數車輪、礦車和沉重的腳步碾得坑坑窪窪，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混合著煤灰和鐵屑的黑灰色塵土，人踩上去，立刻揚起一陣嗆人的煙霧。街道兩旁擠滿了低矮歪斜的建築，大多是粗糙的原木或就地取材的黑色岩石壘砌而成，屋頂鋪著厚重的石板或壓實的粘土。幾乎每棟建築都與“鐵”相關：懸掛著鐵錘標誌的鐵匠鋪、堆滿礦石和焦炭的原料場、門口擺著鋤頭鎬頭等工具的雜貨鋪、飄出劣質麥酒和烤肉氣味的、掛著破舊鐵砧招牌的酒館……
空氣灼熱。鐵匠鋪是小鎮的心臟。幾乎每隔幾十步就有一家。敞開的門洞裡，爐火熊熊燃燒，映照出牆壁上掛滿的各種鐵器輪廓——農具、礦鎬、馬蹄鐵、粗陋的刀劍。**著上身、肌肉虯結的鐵匠們揮舞著沉重的鐵錘，汗流浹背，每一次敲擊都火星四濺，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學徒們賣力地拉著風箱，爐火被鼓吹得呼呼作響，橙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通紅的鐵塊。滾燙的鐵器被浸入水槽，發出刺耳的“嗤啦”聲，騰起大團大團的白霧。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味、燒焦的毛發味（淬火時殘留的油脂）和滾燙金屬特有的氣息。
礦工們穿著沾滿煤灰和泥漿的粗布衣，戴著破舊的皮帽，三五成群地走在街上，臉上帶著疲憊和麻木。他們大多沉默寡言，偶爾交談也是粗聲大氣，帶著濃重的口音。滿載著黝黑礦石的礦車在粗糲的木輪滾動聲中，被強壯的馱獸或礦工們艱難地拖向冶煉區。街道上隨處可見散落的煤渣、廢棄的礦渣塊和冷卻的鐵屑。
這裡的一切都圍繞著山中的礦脈和腳下的熔爐運轉。粗獷、堅硬、嘈雜、熾熱，帶著一種原始的、與精緻和魔法絕緣的生命力。與他們剛剛離開的、充滿自然魔力和凶險的幽影之森相比，磐石鎮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芬恩被嗆得咳嗽了幾聲，捂著鼻子，小聲抱怨：“諸神在上……這裡的空氣能當磨刀石用……”
莉婭微微蹙眉，兜帽下的紫色眼眸掃過那些**上身、汗流浹背的鐵匠和沉默麻木的礦工，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感在她眼中閃過。這裡的氣息讓她感到不適，過於粗糲，也過於……壓抑。
凱沒有理會空氣和噪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沉重的腳步和背上萊恩微弱的呼吸上。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能買到乾淨繃帶和藥品的地方，需要一處能短暫安置萊恩和莉婭的、相對安全的棲身之所。他的目光在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上搜尋著——雜貨鋪、酒館、還有……藥鋪？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街角一家規模最大的鐵匠鋪吸引。與其他鋪子相比，這家顯得尤為不同。它的門麵更加寬闊，用巨大的黑色條石砌成，顯得格外堅固。門口懸掛的不是普通的鐵錘標誌，而是一個造型古樸、線條粗獷的、彷彿由熔岩凝固而成的鐵砧徽記。敞開的門洞內火光熊熊，熱浪逼人，捶打聲如同連綿不絕的悶雷，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
吸引凱目光的，並非這鐵匠鋪的規模，而是堆放在鋪子門口角落陰影裡的一堆“雜物”。
那是一些被淘汰或廢棄的鎧甲部件。大多是些鏽跡斑斑、布滿凹痕的胸甲、碎裂的頭盔、扭曲變形的肩甲，像一堆等待回爐的破銅爛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然而，在這堆廢棄物的最深處，靠著冰冷的石牆，靜靜佇立著一副幾乎被遺忘的、完整的全身板甲。
這副鎧甲顯然經曆了漫長的歲月。它通體呈現一種深沉的、近乎黑色的墨藍色，不同於其他廢棄鎧甲常見的鏽紅。雖然同樣覆蓋著灰塵，但仔細觀察，能看出其精良的鍛造工藝——板甲線條流暢，關節處有巧妙設計的層疊結構，表麵隱約可見極其繁複、如同藤蔓纏繞又似星辰軌跡般的古老蝕刻花紋。頭盔是桶盔樣式，麵甲緊閉，眼部縫隙深邃幽暗。它靜靜地佇立在陰影裡，沉默、厚重、布滿塵埃，卻隱隱透出一種與周圍粗劣鐵器格格不入的、內斂的威嚴與……滄桑。
彷彿一尊被遺棄在凡塵的、沉睡的鋼鐵巨人。
凱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這副鎧甲給他一種奇異的感覺，冰冷、死寂，卻又像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但背上萊恩微弱的呻吟立刻將他拉回現實。現在不是看鎧甲的時候。
他收回目光，繼續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喧囂而塵土飛揚的街道，尋找著能解決他們燃眉之急的地方。磐石鎮的粗糲與熾熱撲麵而來，而角落裡那副沉默的墨藍色全身甲，如同一個不起眼的注腳，悄然融入了這熔爐與鐵砧交織的喧囂背景之中。沒有人知道，在這堆被遺忘的鋼鐵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彷彿來自遙遠時空的、如同心跳般的靈魂回響，正被小鎮地底深處傳來的、某種巨大的震動所悄然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