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37章 龍語回響
莉婭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撫過岩壁上那冰冷的、彷彿天然形成的奇異紋路。她的指尖縈繞著極其細微的星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魔力渦流。這並非主動施法，更像是一種精密的、對古老魔法痕跡的“聆聽”。
“讓我看看……你究竟在訴說什麼……”她低語著，紫羅蘭色的眼眸中星芒流轉，全神貫注。芬恩緊張地攥著幾個穩定精神的小藥瓶，萊恩焦躁不安地刨著地麵，鐵砧沉默地站在莉婭側後方，如同堅實的壁壘。
凱緊握著口袋中那塊灼熱的龍鱗碎片，目光緊緊鎖定莉婭。失落前哨的日記和鐵砧的記憶碎片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心頭。奧瑞利昂不是獵食者，而是靈魂碎片的收集者……艾拉……
就在莉婭的魔力觸須與符文深處最核心的“回響”接觸的刹那——
“嗡——！！！”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岩壁上那看似沉寂的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欲盲的暗紅金光！並非物理的光線，而是一種直接轟擊在靈魂層麵的、狂暴的精神脈衝！一股無形的、帶著硫磺焦灼與星辰寂滅氣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流，以莉婭為原點，瞬間席捲了整個平台！
“呃啊——！”莉婭首當其衝，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身體如同斷線風箏般向後倒飛出去！她指尖的星輝瞬間潰散，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緊閉，一縷刺目的鮮血從鼻腔和耳道中緩緩滲出。她身上的法袍無風自動，彷彿承受著無形的撕扯，整個人蜷縮起來，劇烈地顫抖。
但這僅僅是開始！
那股源自龍語的、扭曲現實的精神衝擊並未停止，反而如同瘟疫般在空氣中震蕩、擴散！它粗暴地撕開了每個人的心靈防線，將深埋在最底層的、最不願麵對的恐懼，硬生生地拖拽出來，投射到現實之中！
凱的幻象：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燃燒！不再是冰冷的岩石平台，而是他魂牽夢縈又最恐懼的畫麵——家鄉的麥田！但此刻，金黃的麥浪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海！烈焰衝天，吞噬著熟悉的農舍和穀倉，發出劈啪的爆響和木材斷裂的哀鳴。濃煙滾滾，遮蔽了天空。而在那煉獄的中心，一個小小的、穿著粗布裙的身影清晰可見——艾拉！她背對著凱，金色的頭發在火光中飄動，似乎正朝著火焰最深處走去。
“艾拉！不！回來！”凱撕心裂肺地嘶吼，本能地向前衝去，卻被無形的熱浪狠狠推開！他眼睜睜看著妹妹的身影在烈焰中變得模糊、透明……最終，她緩緩回過頭，臉上帶著一種不屬於孩童的、空寂的微笑，嘴唇無聲開合，彷彿在說：“哥哥……好暖和……”
接著，她的身體如同灰燼般飄散，融入那無邊的火海！一股被世界徹底拋棄的、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凱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莉婭的幻象：
她並未完全失去意識，反而陷入一種更深的、精神層麵的囚籠。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宏偉卻冰冷的殿堂中央——星穹之塔的最高評議廳！周圍環繞著的不再是熟悉的導師或同學，而是一張張模糊不清、如同石雕般僵硬的麵孔。他們都穿著最高階魔導師的華貴法袍，眼神空洞，嘴唇無聲地翕動，重複著僵化的、束縛一切的奧術教條。她驚恐地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也換上了同樣的法袍！那華貴的布料如同活物般收緊，勒得她喘不過氣。更可怕的是，她的雙手！麵板變得乾癟、布滿皺紋和醜陋的魔力灼痕，指尖縈繞的也不再是自由的星輝，而是凝固的、如同枷鎖般的奧術符文！她嘗試吟唱一個簡單的火苗術，咒語出口卻變成了冰冷刻板的公式，魔力在體內淤塞、反噬，帶來劇痛。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銀發枯槁，紫眸黯淡，臉上帶著和她曾經最厭惡的那些老古板一模一樣的、僵化而傲慢的神情！“不！這不是我！放開我！”她在精神囚籠中無聲呐喊，卻感覺自己的思想也在被同化、凍結……
芬恩的幻象：
他心愛的藥箱突然變得沉重無比，在他手中猛地炸開！無數玻璃瓶碎裂，五顏六色的藥水如同毒蛇般噴湧而出，混合在一起，瞬間變成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墨綠色毒液！毒液濺在他的手上、臉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帶來鑽心的劇痛！他驚恐地看到自己精心采集的草藥在毒液中迅速枯萎、腐爛。他試圖去搶救那株最珍貴的月光花，手指觸碰到花瓣的瞬間，嬌嫩的花朵卻在他眼前迅速膨脹、扭曲，長出了獠牙和利爪，變成了一隻猙獰的小型怪獸，反身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我的藥……我的藥在殺人！”芬恩絕望地看著那些流淌的毒液彙聚成溪流，流向他想象中遠處的村莊，彷彿已經聽到了村民痛苦的哀嚎。他引以為傲的治癒能力，此刻變成了最致命的瘟疫源頭！強烈的負罪感和自我懷疑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他。
萊恩的幻象：
他回到了幽影之森最黑暗的深處。熟悉的狼嚎聲不再溫暖，而是充滿了痛苦和憤怒！他循聲狂奔，穿過扭曲的樹影，看到的卻是地獄般的景象——他熟悉的狼群！養育他的母狼、一起嬉戲的兄弟姐妹……它們倒在血泊中！身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傷口，皮毛被燒焦，眼睛圓睜著，凝固著無儘的痛苦和……對他的控訴？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火焰的鋼鐵陷阱死死咬住母狼的後腿，她正用儘最後的力氣，對著萊恩的方向發出淒厲的悲鳴，彷彿在質問：“為什麼離開？為什麼沒能保護我們？”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刺激著萊恩的每一根神經，他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嗚咽，瘋狂地用爪子撕扯著那冰冷的、紋絲不動的陷阱，利爪折斷，鮮血淋漓，卻無法撼動分毫！被族群拋棄和辜負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鐵砧的幻象：
他“看”到的不是景象，而是感覺。一種冰冷、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埃忒爾的流動，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所有的感知都被剝奪，隻剩下純粹的、永恒的“無”。沒有守護的目標，沒有行動的意誌，沒有存在的意義。他彷彿重新變回了一件被遺忘在角落、積滿塵埃的冰冷鎧甲，靜靜地等待著腐朽的到來。一種比任何物理傷害都更深刻的、源於存在本質的虛無感侵蝕著他剛剛蘇醒不久的靈魂核心。那藍綠色的靈魂之火在無邊的黑暗中劇烈搖曳，彷彿隨時都會徹底熄滅。就在這極致的虛無中，一個冰冷、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響起，重複著記憶碎片中的詞語：“背叛……破碎……無用……”
恐怖的幻象如同實質的牢籠，將每個人都死死困在自己的絕望深淵中。平台上死寂一片，隻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壓抑的嗚咽和金屬關節因靈魂震顫發出的細微悲鳴。
凱跪倒在地，柴刀脫手，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彷彿要將那焚燒艾拉的畫麵從腦海中撕碎，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莉婭蜷縮著，身體間歇性抽搐，嘴角不斷溢位鮮血。芬恩癱坐在地，眼神渙散，雙手徒勞地在虛空中抓撓，彷彿想抓住流逝的藥液。萊恩伏在地上，對著不存在的狼屍發出低沉的、充滿痛苦的哀鳴。鐵砧高大的身軀僵直地站立著，鎧甲縫隙中的藍綠色光芒變得極其微弱、黯淡，如同風中殘燭。
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了所有人。龍語的低語，那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回響，正貪婪地汲取著這份痛苦和絕望，如同日記中所記載的那樣——它在“收集”！
就在凱的意識即將被那冰冷的絕望徹底吞噬的瞬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痙攣般地抓緊了胸前衣服下那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艾拉的麥稈小鳥玩具！
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求生的本能讓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那簡陋的玩具掏了出來，死死攥在手心！粗糙的麥稈刺痛了他因緊握而麻木的手掌。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動，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從凱緊握的掌心傳出！彷彿那顆因極度思念和保護欲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將一股純粹而熾熱的情感洪流注入了那小小的玩具之中！
刹那間！
那用普通麥稈編織的、簡陋的小鳥玩具上，驟然亮起了無數道細密的、如同發絲般纖細卻無比純淨的星辰光芒！這些光芒構成了一組極其古老、玄奧、帶著生命律動的微型符文陣列！這光芒並非攻擊性的能量爆發，而是一種溫暖、堅定、如同晨曦般充滿希望的純粹意誌！它無聲地擴散開來，形成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籠罩著凱的淡金色光暈！
“艾拉……”凱無意識地呢喃著妹妹的名字。
這純粹的光暈，如同利劍刺破了籠罩凱的絕望幻境！焚燒的麥田和艾拉化為灰燼的景象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片片碎裂、消散！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溫暖的現實觸感重新回歸身體。
凱猛地睜開眼！棕色的眼眸中雖然還殘留著驚悸，但已經恢複了清明！他大口喘息著，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那光芒漸漸收斂、恢複普通模樣的小鳥玩具。剛才那溫暖而堅定的光芒，那玄奧的星辰符文……絕非幻覺！
“莉婭！芬恩！萊恩！鐵砧！醒醒！是幻象！”凱嘶啞地大吼，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急切。他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著衝向離他最近的、蜷縮在地的莉婭。
或許是凱的吼聲，或許是那小鳥玩具最後殘留的溫暖意誌的餘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精神層麵引起了微弱的漣漪。
莉婭緊蹙的眉頭微微鬆動，縈繞在她周身的、那代表思想被僵化凍結的冰冷氣息似乎被衝淡了一絲。芬恩渙散的眼神中，倒映的毒液景象開始扭曲、淡化。萊恩痛苦的嗚咽聲低了下去，琥珀色的獸瞳中閃過一絲困惑，彷彿從噩夢中驚醒。鐵砧鎧甲縫隙中那微弱到極點的藍綠色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亮度雖然依舊微弱，卻穩定了下來，驅散了那吞噬靈魂的虛無感。
籠罩平台的、源自龍語符文的恐怖精神壓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開始迅速衰退、消散。岩壁上那暗紅金色的符文光芒也黯淡下去，恢複了最初的死寂狀態。
死裡逃生！
凱扶起虛弱的莉婭，芬恩抹去額頭的冷汗，心有餘悸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萊恩甩了甩頭，喉嚨裡發出困惑的低鳴，警惕地掃視四周。鐵砧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動了一下頭盔，眼部的光芒掃過同伴，傳遞著一種確認安全的、穩定的頻率。
劫後餘生的沉默籠罩著平台。每個人都在努力平複劇烈的心跳和靈魂深處殘留的寒意。剛才那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被**裸地拖到陽光下鞭笞的感覺，比任何物理傷害都更令人疲憊和……羞恥。
凱緊緊攥著那隻恢複了平凡的小鳥玩具，粗糙的麥稈紋理此刻卻帶給他無與倫比的真實感和溫暖。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盯著岩壁上那看似無害的符文。
“它在玩弄我們……”凱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燃燒的怒火，“像貓玩弄老鼠……用我們最害怕的東西……來‘喂養’它想收集的東西！”他徹底理解了日記中那句“收集恐懼和絕望”的含義。這龍語符文，就是一個惡毒的陷阱，一個精神層麵的捕獸夾！
莉婭靠在凱的手臂上，虛弱地喘息著，紫色的眼眸望著凱手中的小鳥玩具，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探究。那瞬間顯現的星辰符文……其精妙和純粹的能量性質，甚至超越了她所知的任何奧術體係！這絕不是一個普通農夫的玩具該有的東西！
芬恩則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藥箱和雙手，又看看凱手中的小鳥，喃喃道：“純粹的情感……竟然能對抗那種……那種東西？”魔藥師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萊恩走到凱身邊，鼻子湊近那隻小鳥玩具，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琥珀色的眼睛裡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反而多了一絲好奇和……親近？他低低地嗚嚥了一聲，似乎在確認這溫暖氣息的來源。
鐵砧沉默地走到岩壁前，巨大的鋼鐵手指指向那已經黯淡的符文，然後緩緩指向凱手中的小鳥，頭盔眼部的光芒明亮地閃爍了一下，傳遞出一個清晰的意念：“對抗……關鍵……”
龍語的回響消散了，但它帶來的衝擊和謎團，卻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中。那隻不起眼的麥稈小鳥，在凱無意識的情感灌注下展現的神秘星辰符文，成為了撕碎絕望的唯一光芒，也指向了一個更加深邃、可能與龍族本身息息相關的秘密。
前路依舊被硫磺和陰影籠罩，但至少，他們知道，並非所有光芒都會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