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第12章 光與影的洗禮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從後背那個被暗影箭撕裂的傷口鑽入，在四肢百骸中瘋狂蔓延、啃噬。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劇烈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冰冷的刀片。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浮，彷彿隨時會被徹底凍結、粉碎。
湮滅之心的恐怖幻象、薩魯克暴怒的咆哮、地獄獵犬的硫磺氣息、還有那狂暴的爆炸衝擊……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在昏沉的意識中刮擦。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不受控製地從乾裂的嘴唇溢位。
聲音似乎打破了某種禁錮。冰冷感依舊強烈，但包裹身體的觸感不再是粗糙的溪邊岩石，而是某種……乾燥、帶著清新草木氣息的柔軟織物？身下也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某種堅硬但平坦的表麵。
我艱難地、如同生鏽的機器般，一點一點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模糊跳動的、溫暖的金色光芒——是火光？不，比火光更柔和、更純淨，像是……月光？但月光不該如此溫暖。
視野逐漸清晰。我躺在一個由厚實、散發著淡淡清香的乾草鋪成的“床”上，身上蓋著一件深綠色的、觸感奇特的鬥篷。鬥篷似乎有微弱的溫度，正緩緩驅散著我體內的寒意。後背的劇痛雖然依舊存在，但那股侵蝕性的冰冷死寂感被一股溫和卻堅韌的暖流包裹著、壓製著，不再瘋狂擴散。
這是一處……林間空地？
我轉動僵硬的脖頸，打量四周。空地被十幾棵異常高大、古老、樹皮呈現銀灰色的橡樹環繞，這些古樹的枝椏在頭頂交錯，形成天然的穹頂。穹頂的縫隙間，一輪巨大、飽滿、散發著奇異金色光暈的圓月高懸夜空，將清冷而純淨的月華灑滿空地。
空地中央，矗立著七塊巨大的、表麵光滑如鏡的黑色石碑。它們按照某種玄奧的方位排列成一個不規則的圓環，每一塊石碑上都刻滿了流動著微弱銀光的複雜精靈符文。符文的光芒與天上的月光相互輝映，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道若有若無的光帶，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神聖、古老而靜謐的氛圍。
我認出了其中幾個符文——與格魯筆記中那些蝕刻在紙頁深處的能量符文極為相似，但更加宏大、深邃、充滿原始的自然偉力。
這裡是……儀式之地？
“醒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猛地轉頭（牽動傷口，又是一陣劇痛），看到瓦裡安正靠坐在一棵古樹的虯根上，嘴裡叼著煙鬥，煙霧在月光下繚繞。他的皮甲上多了幾道新劃痕，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銳利有神，正靜靜地看著我。
“瓦裡安長官……”我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
“閉嘴，省點力氣。”瓦裡安打斷我，站起身走到我旁邊，蹲下檢查了一下我後背的傷口。他的動作很輕，但依舊讓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暗影箭的侵蝕被生命鬥篷暫時壓製了，但根子還在。骨頭沒斷，算你命大。”他簡單地說著，目光落在我緊緊抱在懷裡的東西上——那塊深紫色的儲能水晶核心，此刻它已經不再滾燙，散發著穩定而柔和的微光。
“東西呢？”瓦裡安問。
我用儘力氣，將水晶核心遞向他。瓦裡安接過，入手時水晶的光芒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點點頭，將其小心地收入一個特製的、內襯柔軟毛皮的皮囊中。
“薩魯克……”我艱難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瓦裡安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讚許。“左耳尖。染著‘永夜墨水’的標記布團，像朵難看的紫花，嵌在毛裡。除非他把自己耳朵剁了，否則這輩子都彆想弄掉。乾得……夠損。”他頓了頓，補充道，“格魯大人很滿意。”
格魯滿意……我緊繃的心絃終於鬆弛了一絲，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身體一軟，重新倒回乾草鋪上。
“休息。”瓦裡安的聲音不容置疑，“還沒結束。”
還沒結束？我心中疑惑，但疲憊如潮水般湧來，意識再次沉入黑暗。這一次，不再是冰冷死寂的噩夢，而是被一種溫和、寧靜、彷彿回歸母體般的安寧感包裹。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種奇異的、彷彿來自大地深處的脈動感喚醒。不是聲音，而是一種震動，一種共鳴。
空地中央的七塊石碑上，所有的符文都亮了起來！不再是微弱的銀光，而是如同流淌的液態月光，璀璨奪目！它們的光芒在空中交織、彙聚，形成一道道複雜的光之紋路，將整個空地籠罩在一片神聖而強大的能量場中！空氣彷彿凝固了，充滿了濃鬱到化不開的生命氣息和自然偉力！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石碑環的中央，沐浴在最為熾盛的月華光柱之下。墨綠色的鬥篷在無形的能量流中微微拂動，金棕色的長發彷彿鍍上了一層銀輝。他背對著我，麵朝那輪巨大的金色圓月，身姿挺拔如亙古不變的雪山。
格魯。
他緩緩抬起雙手，掌心向上。低沉、古老、充滿力量感的精靈咒文，如同來自遠古森林的低語，從他口中流淌而出。每一個音節都引動著石碑符文的共鳴，牽引著天空中傾瀉而下的月華。整個石陣的能量場如同被喚醒的巨獸，發出低沉而威嚴的嗡鳴！
“過來，凱爾·影葉。”格魯的聲音清晰地傳來，蓋過了能量的嗡鳴，直接響在我的腦海深處，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瓦裡安走到我身邊，沉默地將我扶起。他的手臂堅實有力，支撐著我幾乎無法站立的身體。每一步都牽動著後背的傷口，劇痛讓我冷汗直流，但我咬緊牙關，在瓦裡安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那光芒萬丈的石碑環，走向格魯。
踏入石碑環範圍的瞬間，一股龐大、溫和卻又沛然莫禦的能量洪流瞬間包裹了我！如同浸泡在溫暖的液態陽光中，身體的疼痛和疲憊被迅速衝刷、撫慰。但同時，這股能量也帶著一種強烈的滲透性，彷彿要深入我的骨髓、血液、乃至靈魂深處！
格魯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在熾盛的月華和符文光芒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鷹隼般的翠綠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銳利，彷彿能洞穿我的一切偽裝和秘密。他的目光掃過我蒼白虛弱的臉，落在我後背的傷口上，最後定格在我眼中。
沒有讚許，沒有責備，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審視兵器般的評估。
“跪下。”他命令道。
瓦裡安鬆開手，我依言，艱難地在格魯麵前單膝跪下。身下是冰冷但蘊含著奇異能量的古老石地。
格魯停止了吟唱。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虛劃。隨著他指尖的移動，空氣中流淌的月華和符文光流被牽引、彙聚，形成一個由純粹光能構成的、極其複雜玄奧的立體符文！這個符文比我筆記上記載的任何符文都要龐大、深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此乃‘影月之契’，”格魯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能量激蕩的空間中回蕩，“承載月光之華，銘刻森林之憶，賦予汝影之形、箭之魂！”
話音未落，他指尖凝聚的光之符文猛地向下一點，如同流星墜地，狠狠印向我的眉心！
“呃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彷彿有燒紅的烙鐵直接按進了靈魂深處！龐大的能量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我的意識防線，粗暴地湧入我的四肢百骸！骨骼在呻吟，肌肉在撕裂，血管在膨脹！眼前一片熾白，耳中充斥著能量奔流的恐怖轟鳴！
這股能量遠比湮滅之心的精神衝擊更狂暴、更直接！它不僅僅是在提升，更像是在重塑！我的身體彷彿被拆解、被鍛造、被注入全新的、強大的、卻無比陌生的力量！
劇痛達到了！我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這恐怖的能量撐爆、撕碎！就在意識即將徹底崩潰的邊緣——
格魯做出了一個讓我震驚無比的動作！
他收回了引導符文能量的右手，左手卻閃電般拔出腰間的精靈短匕！鋒利的刃口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毫不猶豫地割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一滴！
僅僅一滴！
但那滴鮮血，卻並非尋常的鮮紅！它在離體的瞬間，就綻放出無比純粹、無比濃鬱、彷彿凝聚了整片森林生命精華的翠綠色光芒！這滴血彷彿擁有生命，蘊含著難以想象的磅礴自然之力！
格魯眼神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他屈指一彈！
那滴閃耀著翠綠神光的鮮血，如同最精準的箭矢，無視了狂暴奔流的能量場，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在凱爾因劇痛而仰起頭、眉心暴露的刹那——
精準無比地融入了凱爾眉心的“影月之契”符文中心！
轟——！！！
彷彿宇宙初開！彷彿星辰誕生！
那滴蘊含了格魯本源生命力和龐大自然之力的鮮血，如同落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影月之契”符文內狂暴奔湧的能量！
劇痛！依舊是撕心裂肺的劇痛！但這劇痛中，卻陡然注入了一股浩瀚、溫和、充滿無限生機的磅礴力量！這股力量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瞬間纏繞、梳理、引導著那些狂暴的能量，將其強行納入正軌！
翠綠的生命之力與銀白的月華能量、古老的符文之力徹底融合！一股全新的、更加深邃、更加內斂、如同月光下靜謐森林般的力量，在我體內轟然成型、奔湧流轉！
身體的撕裂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充盈和力量感！骨骼變得堅韌如古木，肌肉纖維如同被拉緊的精靈弓弦，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五感被提升到難以想象的高度——我能“聽”到月光灑在樹葉上的微響，能“嗅”到幾十步外一朵夜花的芬芳，能“看”清黑暗中昆蟲翅膀的細微紋理！精神層麵的疲憊和創傷被徹底撫平，思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銳！
最奇異的變化發生在身體表麵。在月華、符文和生命之血的共同作用下，我的麵板下彷彿有銀灰色的流光在遊走，身體的輪廓在月光下開始變得模糊、搖曳，如同水中的倒影，又如同搖曳的樹影，似乎隨時都能融入周圍的陰影之中！
光芒漸漸收斂。石碑上的符文恢複了平靜的微光。空中的能量紋路消散。那輪巨大的金色圓月也似乎恢複了平常的清冷。
劇痛徹底消失。我依舊單膝跪地，但身體挺得筆直，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緩緩抬起雙手，看著它們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半透明的、彷彿由流動陰影構成的質感。
格魯靜靜地站在我麵前，臉色比之前蒼白了一絲，左手食指的傷口已經凝結。他那雙翠綠的眸子，如同深邃的寒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身影——一個在月光下輪廓模糊、彷彿隨時會消散的影子。
他凝視著我，眼神中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多了一種沉重的、如同托付山嶽般的期許。
“你的箭，”格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彷彿刻印在我的靈魂之上，“將成為埃裡之影（the
shadow
of
erathia）。守護光明無法觸及的角落，斬斷伸向森林的黑暗爪牙。記住這力量為何而生。”
他頓了頓，目光彷彿穿透了我的身體，看到了更遙遠的未來和更深邃的黑暗。
“風暴已起，暗潮洶湧。你的路，才剛剛開始。”
說完，格魯不再看我，轉身，墨綠色的鬥篷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如同融入森林的夜風，無聲地消失在古樹環繞的陰影之中。
瓦裡安走過來，默默地將我扶起。他的目光在我變得有些虛幻的身體輪廓上停留片刻，琥珀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最終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沙啞地說：“歡迎加入‘影子’，小子。”
我站在古老的石陣中央，沐浴著清冷的月光。體內奔湧著全新的、強大而奇異的力量——影子射手
(shadow
marksman)
的力量。後背的傷口依舊存在，但已不再致命，反而像一枚殘酷的勳章。懷中彷彿還殘留著儲能水晶核心的微溫，耳邊似乎還回蕩著薩魯克暴怒的咆哮和湮滅之心的恐怖低語。
格魯的話在心頭回蕩：“你的路，才剛剛開始。”
我抬起頭，望向格魯消失的森林深處。巨大的古樹枝椏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深邃變幻的陰影。那陰影彷彿通向無儘的未知、殘酷的戰鬥，以及……或許渺茫、卻從未熄滅的歸家之路。
新生的力量在血液中奔流，帶著守護的承諾與歸家的執念。第一縷屬於傳奇的微光，在這片沐浴著月華的古老森林中，悄然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