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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春季·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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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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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錯位

陽光,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撞開了厚重的雲層,潑灑進臥室。一道道明亮的光柱,穿透了窗簾的縫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光柱裡,無數微塵如同金色的精靈,不知疲倦地上下翻飛。

林晚是被窗外麻雀的啁啾聲吵醒的。她猛地睜開眼,心臟因驚醒而急促地跳動了幾下。昨夜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瞬間回湧——冰冷的雨,搖曳的樓道燈光,還有那麵鏡子,那鏡子裡……詭異提前的微笑。

她“謔”地一下從床上坐起,目光驚疑不定地掃視著熟悉的臥室。一切都井然有序,陽光明媚,溫暖而真實。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在這明亮的晨光下,顯得如此不真實,像一個荒誕而遙遠的噩夢。

是夢嗎?她撫著額角,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那感覺太清晰了,那冰冷的觸感,那心臟被攥緊的窒息,那鏡中影像細微的“延遲”和僵硬的“微笑”……真的隻是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心理醫生大概也會這麼診斷吧,壓力導致的感知覺失調。

她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陽光烘烤出的、暖融融的味道,驅散了昨夜記憶中那絲若有若無的寒意。也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她需要一點正常的生活感來安撫自己。

赤腳踩在地板上,不再有昨夜的冰涼,而是被陽光曬得溫溫的。她推開臥室門,走進了客廳。

客廳裡同樣是一片亮堂。陽光毫無阻礙地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滿了大半個房間,將那老舊的傢俱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那麵落地鏡,此刻也安分守己地立在角落,桃木鏡框在陽光下呈現出溫潤的色澤,繁複的凋花影子被拉長,投在地板上。鏡麵清晰地反射著窗外明媚的藍天和搖曳的樹梢,看起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林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甚至刻意在鏡子前走了幾步,鏡中的影像同步跟隨,沒有任何異常。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鏡中人回報以同樣勉強、卻至少同步的表情。

“看吧,就是太累了。”她低聲對自己說,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顯得有些乾澀。她需要一點日常的儀式感來確認生活的正常軌道。比如,化個妝。

她走向客廳一角的梳妝台,這梳妝台正對著那麵落地鏡,相距不過三四米。坐在梳妝凳上,她能看到鏡中自己坐在台前的完整影像。她拉開抽屜,拿出常用的化妝包,將瓶瓶罐罐一一擺開。

粉底液,散粉,眉筆,眼線筆……動作熟練,帶著一種試圖找回掌控感的迫切。然而,當她伸手去拿那支最常用的、豆沙色的口紅時,手指卻撈了個空。

嗯?她明明記得就放在化妝刷旁邊的。她微微蹙眉,俯下身,在抽屜裡,在台麵上仔細尋找。沒有。她甚至站起身,看了看凳子底下,也沒有。

一種微妙的、不協調的感覺開始滋生。她清楚地記得昨晚臨睡前,還看到它在那裡。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整個梳妝台區域,最終,定格在了那麵落地鏡的底部。

那支豆沙色的口紅,正靜靜地躺在鏡子與牆壁夾角的陰影裡,隻露出一個小巧的金屬尾部。那個位置極其刁鑽,緊貼著牆根,除非是特意滾進去,或者……有人將它放在了那裡。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過去,彎下腰,手指觸碰到那冰涼光滑的金屬外殼。她將它撿起來,握在手裡。口紅怎麼會滾到這裡來?梳妝台與鏡子之間有好幾步的距離,即使不小心碰落,也絕無可能滾到這麼靠牆根的位置。

是昨晚自己神思恍忽,不小心踢過去的?她試圖尋找合理的解釋,但內心深處,那昨夜被強行壓下的不安,又開始悄然蠕動。

她拿著口紅回到梳妝台前,坐下,準備繼續。然而,目光掠過台麵,又停住了。那對昨天戴過的、小巧的珍珠耳釘,她記得睡前是並排放在一個天鵝絨小碟子裡的,現在,其中一隻依舊在原位,另一隻卻歪斜著,幾乎要掉出碟子邊緣,珍珠的光澤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她對自己的習慣很有信心。這些小物件,她總是擺放得一絲不苟。這種微小的錯位,在平時或許根本不會留意,但在經曆了昨夜之後,卻像白紙上的墨點一樣顯眼。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巧合,都是巧合。疲勞會導致記憶力下降,會出現疏漏。她不能自己嚇自己。

她重新拿起粉撲,沾了散粉,對著鏡子,準備定妝。鏡子清晰地映出她的臉,陽光從側後方照過來,在她的臉頰輪廓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努力集中精神。

她眨了眨左眼,準備撲粉。就在眼皮闔上又睜開的瞬間——她幾乎可以肯定,鏡中那個“她”眨眼的動作,比她自己慢了極其細微的一幀!

不是昨夜那種整體的動作延遲,而是區域性的、細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不同步。就像……就像訊號不良的視訊通話,偶爾會出現的那種卡頓。真實的她已經完成了眨眼動作,而鏡中的影像,眼皮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微微阻滯了一下,才緩緩落下,又抬起。

林晚的動作僵住了,舉著粉撲的手停在半空,呼吸驟然收緊。她死死盯住鏡子,試圖確認。鏡中的“她”也同樣僵持著,舉著虛無的粉撲,臉上帶著驚疑。

不是錯覺!這次絕對不是!

一股寒意再次從腳底升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確鑿。這麵鏡子,真的有問題!

她猛地放下粉撲,像是被燙到一樣。她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梳妝凳向後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她幾步衝到鏡子前,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鏡麵散發出的、那種特有的冰冷輻射感,能看清自己瞳孔中映出的、因恐懼而縮小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對著鏡子低吼,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

鏡中的“她”也以同樣的口型,同樣憤怒而驚恐的表情對著她。但林晚卻覺得,那眼神深處,似乎隱藏著一絲冰冷的、漠然的觀察,甚至……一絲極其隱晦的嘲弄。

她抬起右手,動作緩慢而堅定,指向鏡中的影像。鏡中的手臂也同步抬起,指尖與她的指尖在鏡麵上虛擬地接觸。

然後,她開始緩緩地、有節奏地擺動右臂,像鐘擺一樣。左,右,左,右……動作簡單,易於觀察。

一開始,鏡中的擺動是同步的,完美得像一個人的影子。但十幾下之後,林晚敏銳地察覺到,鏡中手臂擺動的幅度,似乎與她自身肌肉感受到的幅度,產生了極其細微的差異。真實的她,手臂擺動到最左側時,肩膀的肌肉是放鬆的;而鏡中的影像,在那個極限點上,手臂的線條似乎比她更緊繃一點點,像是……像是在模仿這個動作,卻未能完全理解其中肌肉發力的微妙差彆。

這種差異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不是在如此近距離、如此專注的觀察下,根本不可能發現。但它確實存在!就像最精密的儀器出現了微米級的誤差,外行毫無知覺,但內行卻知道,這誤差意味著整個係統的失控。

林晚停止了擺動,手臂無力地垂下。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她。這不是幻覺,不是疲勞。這麵鏡子,或者說,鏡子裡的那個“東西”,它在學習,它在模仿,但它還不夠完美,還會露出馬腳!

她踉蹌著後退,遠離那麵令人毛骨悚然的鏡子。陽光依舊明媚,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渾身發冷。這個家,這個她賴以棲息、視為堡壘的空間,已經變得不再安全。有一個看不見的“室友”,正躲在光滑的鏡麵之後,日複一日地觀察著她,模仿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移動她的物品?

她想起那支滾到鏡腳下的口紅,那隻歪斜的耳釘。是它做的嗎?它在試探?它在……宣告它的存在?

恐慌如同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需要冷靜,需要想辦法。砸了它?這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但昨夜錘子被無形彈開的記憶讓她心有餘悸。這鏡子似乎被某種力量保護著。

她衝回臥室,拿起手機,手指顫抖著翻到周哲的號碼。她需要聽到他的聲音,需要一點來自現實世界的錨點。電話撥通了,長長的等待音每響一聲,都像是在敲打她的神經。

終於,電話被接起。

“晚晚?”周哲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背景音有些嘈雜,像是在車站或機場,“怎麼這麼早?”

聽到熟悉的聲音,林晚的鼻子一酸,幾乎要哭出來。她強忍著,壓低聲音,生怕被客廳裡的“那個東西”聽到:“阿哲……你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了?聲音聽起來不對。”周哲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我……我有點害怕。”她哽咽著,語無倫次,“那麵鏡子……就是曾祖母那麵鏡子,它好像……有問題。我總覺得……裡麵好像有東西……”她不敢說得太具體,怕被當成瘋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傳來周哲帶著笑意的安慰:“傻瓜,是不是又加班到很晚,做噩夢了?一麵鏡子能有什麼問題?是不是光線太暗,自己嚇自己?我這邊專案進展順利,大概後天就能回去了。等我回去好好陪你,給你壓驚,嗯?”

他的安慰聽起來合情合理,充滿了理性的光芒。但在林晚聽來,卻顯得如此隔靴搔癢。他不明白,他根本不明白這裡正在發生什麼!

“不是的,阿哲,是真的!它……”她急切地想要描述那細微的不同步,那物品的移位,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如此荒誕,難以取信於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周哲打斷她,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敷衍,“等我回去再說,好嗎?我這邊要登機了,馬上關機。乖乖的,彆胡思亂想。”

“卡噠。”電話被結束通話了。忙音“都……都……”地響著,像是一錘定音,宣告她求助的失敗。

林晚握著手機,無力地坐在床沿。周哲不相信她。或許,任何人聽到她的描述,都不會相信。她隻能獨自麵對這逐漸顯形的恐怖。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臥室,目光警惕地掃過客廳。鏡子依舊立在那裡,在陽光下顯得安靜而無辜。但她知道,那隻是假象。

她需要證據。她需要抓住它更多的馬腳。

整個白天,林晚都處於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態。她儘量避免直視那麵鏡子,但眼角的餘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瞟過去。她開始刻意地做一些動作,比如突然轉身,比如快速地眨眼,比如改變走路的節奏,試圖再次捕捉到那細微的不同步。

然而,鏡子裡的影像似乎也變得“聰明”了。在白天充足的光線下,它表現得無比正常,同步精準,毫無破綻。彷彿昨夜和清晨的異常,隻是它偶爾的、不經意的失誤,或者……是它故意露出的、用以折磨她神經的破綻。

這種“正常”比異常更讓人恐懼。這意味著,那個“東西”擁有學習能力和掩飾能力。

傍晚時分,夕陽西沉,金色的餘暉將房間染上一層暖橘色,陰影開始拉長。林晚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目光空洞地望著電視螢幕,卻什麼也沒看進去。恐懼和疲憊交織,讓她精神恍忽。

她需要分散注意力。她拿起放在沙發旁的一本設計雜誌,隨手翻看著。彩頁上的模特穿著華麗的服裝,表情冷漠。翻到某一頁,是一個珠寶廣告,模特戴著一串璀璨的鑽石項鏈,對著鏡頭露出標準的微笑。

那微笑,標準,完美,卻毫無生氣。不知怎的,林晚忽然想起了清晨鏡子裡,那個“她”試圖做出的、卻僵硬失敗的微笑。兩者之間,似乎有某種詭異的相似性——都缺乏靈魂。

她煩躁地合上雜誌,扔到一邊。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麵鏡子上。夕陽的光線正好以一個角度斜射在鏡麵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直視。

就在這時,她為了準備一個重要的線上會議,需要練習一段簡短的發言。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客廳中央,麵對著那麵鏡子——她需要看著“自己”來練習,找到演講的感覺。

“各位同事,大家好。關於‘星空’係列的設計理念,我想從以下幾個方麵進行闡述……”她對著鏡子,開始說話,同時注意著自己的口型和表情。

一開始,一切正常。鏡中的“她”口型與她同步,表情認真。

“……其核心靈感,來源於夜晚星空的浩瀚與神秘,我們試圖捕捉那種轉瞬即逝的……”

她流暢地說著,目光緊盯著鏡子。然而,在說到“轉瞬即逝”這個詞時,她清晰地看到,鏡中那個“她”的口型,似乎比她自己發出的聲音,快了那麼極其細微的一刹那!

就像是配音和畫麵出現了微小的錯位。她的聲音還在發出“逝”的音節,而鏡中人的嘴唇,卻已經完成了這個音節的口型,甚至微微開始向下一個字的口型過渡!

林晚的發言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發出“咚、咚、咚”的悶響。

鏡中的“她”也停了下來,維持著那個未完成的口型,眼神……似乎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或者說,是一種計劃被識破的……陰冷?

林晚猛地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牆壁,才停了下來。她渾身發抖,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的衣衫。

不是模仿!它不僅僅是在模仿!它似乎在……預測?或者,它在試圖主導?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果它不再滿足於同步,而是開始嘗試超越,嘗試走在她的前麵……那意味著什麼?

夜幕,悄然降臨。窗外最後一絲天光被黑暗吞噬。客廳裡沒有開燈,昏暗籠罩了一切。那麵鏡子,再次隱沒在陰影裡,隻剩下一個模糊而龐大的輪廓,像一個沉默的、充滿惡意的守望者。

林晚蜷縮在牆角的陰影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去看那麵鏡子。她能感覺到,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什麼東西,正隔著冰冷的鏡麵,靜靜地、貪婪地注視著她。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絲線,從鏡子那邊蔓延過來,纏繞在她的四肢百骸上,試圖操控她的動作,同步她的呼吸,甚至……竊取她的生命。

寂靜中,隻有她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無處不在的、被窺視的冰冷感覺。

錯位,已經不再侷限於動作和口型。它開始侵蝕她的現實,她的感知,她的……存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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