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集A 春季·低語
春之卷·:低語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房間。林晚沒有開燈,她蜷縮在客廳沙發最深的角落裡,彷彿這樣就能將自己融入陰影,避開那無處不在的窺視。窗外遠處的城市光暈,勉強給房間輪廓描上一層模糊的邊,卻照不亮核心的混沌。那麵落地鏡,此刻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像一個沉默的、潛伏的巨獸,隻能憑借記憶感知到它龐大的、充滿壓迫感的存在。
她最終沒有勇氣再次扯下那塊深紫色的舊絨布。那塊布是她從舊衣箱裡翻出來的,曾經蓋過一台老鋼琴,帶著樟腦和時光混合的氣味。現在,它成了她脆弱的心理屏障,隔絕著她與鏡麵之後那不可名狀之物的直接對視。然而,遮蔽了視覺,其他的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甚至……開始產生幻覺?
不,她不敢確定那是不是幻覺。
屋內並非絕對的寂靜。冰箱壓縮機在廚房角落發出低沉的、週期性的嗡鳴,像是這間公寓沉睡時的鼾聲。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流淌著細微的氣流聲。這些日常的白噪音,原本是助眠的背景音,此刻卻成了掩蓋其他聲音的屏障,或者說,成了其他聲音潛伏其間的掩護。
林晚屏住呼吸,耳朵竭力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她的神經像繃緊的琴絃,任何微小的振動都可能引發崩潰。
來了。又來了。
一種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是老鼠啃咬,也不是風吹紙頁。那聲音更輕,更黏滯,更像是什麼東西帶著某種濕滑的質感,在粗糙的表麵上緩慢地、持續地……摩擦。
聲音的來源,明確無誤地指向被絨布覆蓋的鏡子方向。
她的心臟驟然縮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軟肉裡,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幫助她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清醒。她死死盯住那片被絨布覆蓋的黑暗區域,眼睛睜得酸澀流淚也不敢眨一下。
摩擦聲斷斷續續,時而停頓,時而響起,帶著一種試探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它不是在鏡麵上刮擦,那聲音的來源似乎更低,更靠近鏡框底部,或者……甚至是鏡子背麵?它在做什麼?是在試圖掀開絨布的一角?還是在用某種方式,觸控、感知著這個被隔絕的世界?
林晚用顫抖的手摸到手機,點亮螢幕,調出手電筒功能。一束刺眼的白光猛地刺破黑暗,像一把利劍直射向鏡子。她不敢直接照向絨布中心,光束落在了鏡框旁邊的牆壁上,藉由漫反射,勉強照亮了那片區域。
絨布依舊覆蓋著,垂墜的輪廓在光線下顯得靜謐而詭異。摩擦聲在她亮起手電筒的瞬間,戛然而止。
死寂。隻有她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
她維持著光束,一動不敢動。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那東西……停下來了?是被光嚇退了,還是……隻是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她鬆懈?
幾分鐘後,什麼也沒有發生。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絲縫隙,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衝刷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她不能睡在這裡,她必須回到臥室,把門鎖起來。
她關掉手電,摸索著站起身,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蜷縮和恐懼而發軟、麻木。她扶著牆壁,像盲人一樣,憑借記憶向臥室方向挪動。每一步都輕得像羽毛落地,生怕驚擾了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就在她經過那麵被覆蓋的鏡子,走到與之平行的位置時——
“晚……”
一個聲音。極輕,極近,彷彿就貼在她的耳廓邊緣,帶著微弱的、濕冷的氣流。
聲音的音色……是她自己的!
但那語調,卻空洞得可怕,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沒有疑問,沒有呼喚,隻是一個單純的音節,像一段被隨意播放的、失去靈魂的錄音。
林晚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她猛地捂住耳朵,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驚叫,身體失控地撞向旁邊的牆壁,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她不顧一切地衝向臥室,幾乎是摔了進去,然後“砰”地一聲用儘全身力氣甩上門,手指顫抖著摸到門鎖,“哢嚓”一聲擰緊!
背靠著冰冷堅實的門板,她滑坐在地上,心臟像是要炸開一樣瘋狂跳動,全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膩地貼在麵板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是幻聽!一定是幻聽!壓力太大了!她拚命地告訴自己,試圖用理性構建的堤壩阻擋恐懼的洪流。但那聲音的質感,那貼近耳邊的濕冷氣息,真實得令人發指!
她蜷縮在門後,很久很久,直到顫抖漸漸平息,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窗外,天色似乎透出了一點微弱的灰白。黎明快要來了。
她掙紮著爬上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彷彿這樣才能獲得一點可憐的安全感。她不敢關燈,讓臥室的床頭燈一直亮著,那昏黃的光線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不知過了多久,在極度的身心俱疲中,她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睡眠很淺,充滿了支離破碎的噩夢。她夢見自己站在那麵鏡子前,絨布自動滑落,鏡麵裡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然後,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從黑暗中緩緩浮現,臉上帶著那種僵硬的、冰冷的微笑,嘴唇翕動,無聲地說著什麼……
她是被手機設定的哄鐘吵醒的。頭痛欲裂,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陽光再次透過窗簾縫隙照射進來,提醒她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一個需要偽裝正常、投入工作的白天。
她坐在床沿,久久不願動彈。客廳,那個熟悉的空間,此刻在她心中不亞於龍潭虎穴。但她不能永遠躲在臥室。
深吸一口氣,她鼓足勇氣,擰開反鎖,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客廳裡陽光燦爛,一切如常。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鏡子——深紫色的絨布依舊覆蓋著,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她稍微鬆了口氣,但警惕並未放鬆。她快速洗漱,準備早餐,整個過程都儘量避免背對那麵鏡子,眼角的餘光始終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白天,似乎總是安全的。鏡子裡的“那個東西”似乎蟄伏了起來,或者說,它的活動更傾向於在光線昏暗、人心脆弱的夜晚。
她坐在電腦前,開始一天的工作。但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文件上的字跡模煕跳動,腦海裡反複回響著昨夜那聲空洞的“晚……”,還有那細微的摩擦聲。她需要做點什麼,來確認,或者反駁自己的恐懼。
她想起家裡還有一個舊物——一個很多年前買的、用於觀察寵物獨自在家時狀態的微型攝像頭。後來貓走失了,攝像頭也就閒置了。或許……可以把它用在彆的地方?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絲卑劣的興奮,彷彿抓住了某種反擊的武器。她從儲藏室的角落裡翻出了那個落滿灰塵的小玩意兒,充上電,居然還能用。她下載了對應的app,除錯了一番。
下午,她故意沒有去動那塊絨布。她將攝像頭巧妙地安置在客廳一個書架的頂層,鏡頭正好可以覆蓋整個客廳的大部分割槽域,包括那麵被覆蓋的鏡子。她調整好角度,確保夜晚即便隻有窗外微光,也能拍攝到清晰的輪廓。
她打算錄製今晚客廳裡的情況。她要證據,確鑿的、無法自我欺騙的證據。看看夜晚,當她不在客廳時,那裡究竟會發生什麼。
夜幕,再次不可避免的降臨。
林晚提前回到了臥室,反鎖了門。她沒有開大燈,隻留了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她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手裡緊緊握著手機,螢幕上正是攝像頭監控的實時畫麵。
畫麵是彩色的,但因為光線不足,顯得有些噪點。她能清晰地看到沙發、茶幾、電視櫃的輪廓,以及房間另一頭,那塊覆蓋著鏡子的、在黑暗中呈現出近乎黑色的深紫色絨布。一切看起來安靜得可怕。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晚上十點,十一點,十二點……畫麵如同靜止的照片,沒有任何變化。林晚的眼皮開始打架,長時間的緊張和睡眠不足讓她精神恍惚。她強打著精神,死死盯著螢幕。
淩晨一點。就在她幾乎要放棄,以為今夜會平安度過時——
動了!
覆蓋鏡子的絨布,靠近頂部的位置,毫無征兆地、微微地鼓起了一小塊!就像……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鏡麵那一側,輕輕地頂了一下絨布的內側!
林晚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脊背挺得筆直,呼吸停滯。
那鼓起的小塊很快平複下去。但幾秒鐘後,靠近絨布邊緣的地方,又是一小塊微微的隆起,然後平複。接著,是另一個位置……動作很輕,很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試探性和……玩樂般的隨意。彷彿那後麵的東西,正在百無聊賴地用手指,隔著絨布,輕輕點戳著這個世界的屏障。
林晚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尖叫出聲。她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腔。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這時,手機監控畫麵的邊緣,突然開始出現細密的、跳躍的雪花噪點!像是訊號受到了強烈的乾擾。噪點越來越多,逐漸侵蝕著清晰的畫麵,讓整個客廳的景象開始扭曲、模糊。
林晚驚恐地看著螢幕,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乾擾源是什麼?是那麵鏡子本身散發出的能量嗎?
在畫麵徹底被雪花淹沒之前的最後一刹那,她似乎看到——那覆蓋鏡子的絨布靠近她早晨發現油漬指印的那個位置,猛地向上掀起了一角!雖然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畫麵就變成了全屏跳躍的灰色雪花,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的血液冰冷。它試圖掀開絨布!它不喜歡被遮蓋!
雪花噪點持續了大約……她看了一眼時間……十分鐘。整整十分鐘,監控畫麵一片混沌,隻有滋滋的電流雜音(她之前關閉了監控聲音,此刻無比慶幸)。
十分鐘後,雪花毫無征兆地消失了。畫麵恢複了清晰和穩定,彷彿剛才那恐怖的乾擾從未發生過。客廳裡依舊寂靜,絨布……依舊覆蓋在鏡子上,垂墜的輪廓似乎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但林晚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就在那被雪花掩蓋的十分鐘裡,在那塊絨布被掀開一角的瞬間,有什麼東西,一定發生了。也許那東西出來了?也許它隻是在鏡麵後活動?也許……它此刻,就站在客廳的某個陰影裡,正對著臥室的門,無聲地微笑?
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關掉手機螢幕,將自己徹底埋進被子裡,連頭都不敢露出來。黑暗中,她感覺那無聲的低語,那冰冷的摩擦感,那被窺視的刺痛,彷彿穿透了臥室的門板,纏繞在她的周圍。
白天的安全感徹底崩塌了。夜晚,變成了一個漫長而恐怖的刑期。而這個刑期,似乎才剛剛開始。那麵鏡子,以及鏡子裡的東西,正在用這種方式,一步步地,將她逼向瘋狂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