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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秋季·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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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之卷·:燭火

那本日記,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林晚的掌心,也灼燒著她瀕臨熄滅的意識。周哲那潦草、絕望的字跡,如同一聲聲來自深淵的呐喊,穿透了時間與異化的阻隔,狠狠撞進了她的心裡。

憤怒,一種冰冷而純粹的憤怒,開始在她虛脫的軀殼內彙聚。它並非熾熱的火焰,而是更像一根被浸濕後、在寒風中勉強重燃的蠟燭,火苗微弱,搖曳不定,卻頑強地拒絕徹底熄滅。這憤怒驅散了部分因饑餓和殘響帶來的混沌,賦予了她一種近乎迴光返照般的、危險的清醒。

她不再是那個隻會在恐懼中瑟瑟發抖、等待最終審判的祭品。周哲的遭遇,他那無聲的犧牲,像一劑猛藥,將她從自憐自艾的泥潭中強行拖拽出來。

坐標。

這個詞在日記裡反複出現,帶著血淋淋的絕望。周哲是被“釘”在這裡的坐標,是維持鏡廊與現實連線的那個脆弱的、痛苦的支點。

那麼,如果……坐標被破壞了呢?

這個想法,如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礦洞中,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來自出口的光亮。渺茫,危險,卻是指引方向的唯一可能。

她開始思考,用儘殘存的、因憤怒而變得異常敏銳的理智,去分析這絕望處境中可能存在的、唯一的破綻。

首先,她需要確認,周哲體內,是否還殘存著哪怕一絲一毫屬於他本人的意識。那本日記是他的絕筆,但寫下的時間是在他被徹底侵蝕之前。現在的他,是完全的空殼,還是……仍有微弱的火星在深處掙紮?

她回想起那個雷雨之夜,他站在鏡前與鏡中影像動作不同步的詭異場景;回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轉瞬即逝的僵硬和空洞;甚至回想起他模仿她無意義動作時,那短暫的反應延遲和最後的微小勾動。

這些“不完美”的瞬間,是否就是周哲自身意識在抵抗的證明?是否就是那個侵蝕者尚未能完全磨滅的、屬於人性的“雜質”?

其次,她需要瞭解這個“坐標”運作的具體方式。他僅僅是站在那裡,用目光“錨定”連線嗎?還是有更具體的行為,或者……依賴於某種特定的狀態?鏡框上那些暗紅色的汙漬,以及周哲手腕上曾經出現過的痕跡,是否與維持坐標有關?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何破壞?

暴力攻擊周哲?這個念頭剛一浮現就被她否決了。且不說她現在的虛弱狀態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威脅,更重要的是,那具軀殼裡,可能還囚禁著周哲殘存的意識。她不能……她做不到。

那麼,攻擊鏡子本身?她嘗試過,失敗了。那麵鏡子被一種無形的力量保護著,堅不可摧。

剩下的選項,似乎就指向了那個最虛無縹緲,也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向——從內部瓦解。

如果周哲的意識真的還有一絲尚存,如果那個坐標的穩定需要某種“平衡”,那麼,或許可以通過強烈的外部刺激,乾擾那種平衡,打破侵蝕者對這具軀殼的絕對控製,從而……動搖那個連線點。

這無異於一場豪賭。賭注是她和周哲可能殘存的最後生機,而失敗的結果,可能是加速他們的毀滅,甚至可能激怒那個鏡中的存在,引來更直接、更恐怖的吞噬。

但她沒有彆的選擇了。坐以待斃是慢性死亡,而反抗,至少還握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開始仔細地、一遍遍地回憶周哲日記裡的內容,回憶他們之間所有共同擁有的、充滿強烈情感的記憶——那些快樂的、甜蜜的、爭吵的、甚至是痛苦的瞬間。那些是構成“周哲”這個個體的、最核心的基石,是那個侵蝕者無法完美複刻、甚至可能排斥的“雜質”。

她需要找到一把鑰匙,一把能撬開被冰封意識外殼的、情感的記憶的鑰匙。

同時,她也開始留意門外那個“周哲”的規律。他投放食物的時間,他靜止不動的時間,他偶爾(雖然極其罕見)會有的、極其細微的、不受控製的肢體顫動……任何可能表明他並非完美傀儡的跡象,都被她貪婪地記錄下來,在腦海中反複分析。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力。饑餓和乾渴如同附骨之蛆,不斷啃噬著她的體力;耳邊那些來自鏡廊的殘響也並未停止,時而如同背景噪音,時而突然尖銳,試圖乾擾她的思緒。她必須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在那片混亂的、充滿惡意的精神汙染中,維持住這一縷名為“計劃”的微弱燭火。

有一次,在她凝神思考時,臥室的牆壁上突然浮現出一張扭曲的、哭泣的鬼臉殘影,幾乎貼在她的麵前。強烈的驚駭讓她幾乎失聲尖叫,心臟狂跳不止。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那充滿怨毒的視線,直到殘影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般緩緩消失。

她不能在恐懼中迷失。她必須比恐懼更堅韌。

還有一次,她因為極度虛弱和精神透支,險些再次陷入譫妄。在意識模糊的邊緣,她彷彿又看到了那條冰冷的鏡廊,看到了儘頭那片脈動的黑暗。但這一次,她沒有任由自己被拖拽進去,而是猛地想起了周哲日記最後一頁那潦草的“逃”字,想起了他曾經溫暖的、帶著笑意的眼睛。這股源於真實情感的力量,像一根救命繩索,將她從崩潰的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

燭火,在狂風中搖曳,卻始終未曾熄滅。

她開始低聲練習。練習那些她準備用來刺激周哲的話,那些隻屬於他們兩人的、帶著強烈情感色彩的私密記憶和話語。她的聲音沙啞乾澀,如同摩擦著砂紙,但在這一片死寂的囚籠中,卻彷彿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微弱的力量。

“阿哲……還記得世紀公園那個紫藤花架嗎?你說過,我的頭發沾了雨水,像黑色的緞子……”

“我們第一次吵架,是因為我弄丟了你送的手鏈,你在雨裡找了一夜,第二天發燒了,還笑著說不怪我……”

“你說過要帶我去冰島看極光……你說過會一直保護我……”

每說出一句,她的心就像被針紮一下,疼痛而酸澀。這些美好的回憶,與眼前這地獄般的現實形成了殘酷的對比,更加深了她的憤怒和決心。

她不知道這些話語是否真的能穿透那層異化的外殼,觸碰到可能存在的、周哲殘存的意識。她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率有多少,萬分之一?還是根本為零?

但她必須嘗試。

就像周哲在徹底沉淪前,仍然掙紮著寫下那本日記,試圖留下警告一樣。她也要在這片絕望的黑暗中,點燃這最後的一簇燭火。

無論這燭光最終是指引生路的燈塔,還是……焚儘一切的毀滅之火。

她都彆無選擇。

秋意漸深,窗外的世界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片空間裡正在凝聚的、決絕的意誌,風聲嗚咽,彷彿在為即將到來的、未知的碰撞,奏響悲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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