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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小故事集A 秋季·獻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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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之卷·:獻祭者

力量,並非來自於肉體,而是源於意誌深處那座幾近枯竭、卻最終未曾崩塌的礦脈。林晚扶著冰冷的牆壁,緩緩站直了身體。幾天(或許是幾小時?時間感依舊混亂)的絕食與精神對抗,讓她形銷骨立,眼窩深陷,麵板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不健康的灰敗。但她的眼神,卻像被雨水洗過的寒星,銳利,冰冷,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那本日記被她小心翼翼地塞回了抽屜最深處,彷彿那不是一個本子,而是一枚已經啟動引信、等待最後時刻的炸彈。裡麵每一個顫抖的字跡,都化作了她此刻行動的燃料。

計劃很簡單,也很瘋狂。她要走出去,走到那個“坐標”麵前,用他們之間最深沉、最無法被模仿的情感記憶作為武器,去撞擊那層異化的外殼,去喚醒可能沉睡在深處的、屬於周哲的殘響。她要撼動那個連線點,哪怕隻是讓它產生一絲裂隙,哪怕代價是……她自己。

她知道,這很可能不是求生,而是另一種形式的獻祭。用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記憶,自己的靈魂作為最後的衝擊,去換取周哲片刻的清醒,或者,僅僅是向那個鏡中的主宰證明,它們無法完全磨滅人性。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皺巴巴、沾染著汙漬的睡衣,用手指勉強梳理了一下糾纏打結的頭發。這個動作並非為了體麵,而是一種儀式,一種對即將奔赴的“戰場”的、微不足道的準備。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這囚籠裡冰冷、汙濁的空氣,伸出手,握住了臥室的門把手。

金屬的冰涼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門外,是那個沉默的獄卒,是那個連線著恐怖鏡廊的坐標。

沒有猶豫,她用力擰動了門把。

“卡噠。”

門鎖彈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公寓裡顯得格外刺耳。

她緩緩推開了門。

客廳裡,光線昏暗。厚重的窗簾依舊緊閉,隻有邊緣縫隙透出的、秋日午後慘白的光,勉強勾勒出傢俱的輪廓。

周哲,果然在那裡。

他依舊坐在那張麵對落地鏡的單人沙發裡,背脊挺直,雙手平放膝上,如同亙古不變的雕塑。隻是,他此刻的姿勢,似乎比以往更加……緊繃。彷彿感知到了她的出現,感知到了她身上那股與往日絕望截然不同的、銳利的氣息。

林晚沒有立刻靠近。她站在臥室門口,目光如同實質,落在周哲那僵硬的後背上。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低沉的、來自鏡廊的殘響壓力,似乎因為她這個“變數”的主動介入,而變得更加濃鬱,更加具有針對性。彷彿無數雙眼睛,正透過周哲這個坐標,從鏡廊深處,齊齊聚焦在她身上。

她忽略掉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窺視感,忽略掉耳邊驟然清晰起來的、充滿警告意味的尖嘯殘響。她開始向前走。

腳步很輕,卻異常堅定。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一層無形的冰麵。

隨著她的靠近,周哲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種僵硬的轉頭,而是更細微的、彷彿內部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的、神經質的抽搐。

有效果!

林晚的心臟猛地收縮,但她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她在距離他大約三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個距離,既能讓他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也留下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反應的空間。

她看著他那如同石刻般的側影,看著他後頸上裸露出的、蒼白而毫無生氣的麵板,喉嚨有些發緊。那些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遍的話語,此刻卻沉重得難以出口。

但她必須說。

“阿哲。”

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這片被異化力量充斥的空間裡響起。

周哲的身體再次猛地一顫!這一次更加明顯,連帶著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都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鏡子裡,那個映照出的、屬於“周哲”的影像,依舊維持著空洞的坐姿,但林晚敏銳地察覺到,鏡中影像的嘴角,那慣常的、冰冷的弧度,似乎僵硬了一瞬。

“是我,林晚。”她繼續說道,目光緊緊鎖定著他的背影,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我知道你能聽到。我知道……你還在裡麵。”

她沒有歇斯底裡,沒有痛哭流涕,她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海嘯般的情感力量。她開始訴說,不是控訴,不是哀求,而是喚醒。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在世紀公園,那個突然下起太陽雨的下午。我們躲在一個爬滿了紫藤花的舊亭子裡,雨水順著藤蔓滴下來,像一串串水晶珠子。你的襯衫濕透了,貼在後背上……我當時就在想,這個男人的背影,真好看。”

她清晰地看到,在她說到“紫藤花舊亭子”時,周哲的肩膀極其輕微地聳動了一下。而鏡中的影像,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彈動了一指!

侵蝕的力量在抵抗!屬於周哲的意識在掙紮!

林晚受到鼓舞,繼續下去,語速稍稍加快,帶著一種追憶的、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發燒了,三十九度五,還硬撐著說不怪我。我守了你一夜,你用滾燙的手抓著我的手,說明話,說‘晚晚,彆怕,我在’。”

“你忘了?你說要帶我去冰島看極光的。你說極光出現的時候,要向它許願,那樣願望就一定會實現。你還說,你的願望很簡單,就是我永遠平安快樂。”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鑰匙,狠狠插入鏽蝕的鎖孔,試圖撬開那被冰封的記憶之門。每一段回憶,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周哲被異化的精神外殼上。

周哲的身體開始出現更劇烈的反應。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不規則,不再是之前那種微弱的、近乎停滯的狀態。他的頭顱開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彷彿承受著巨大痛苦的遲滯感,一點一點地轉動。

不再是之前那種生硬的、被操控的轉動,而是充滿了內在的、痛苦的掙紮!

鏡中的影像,也隨之開始轉動,但動作明顯出現了不協調!真實周哲的轉動緩慢而痛苦,鏡中影像的轉動卻試圖保持流暢和同步,兩者之間產生了肉眼可見的延遲和撕裂感!

空氣中,那股陳舊的木質香氣猛地變得濃烈刺鼻,其中夾雜的甜腥味幾乎令人作嘔。來自鏡廊的殘響瞬間拔高,變成了尖銳的、充滿了憤怒和警告的嘶嚎與刮擦聲,彷彿有無數隻手在瘋狂抓撓著現實的壁壘,想要阻止這一切!

林晚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要被這些聲音撐爆,太陽穴突突直跳,但她死死咬住牙關,目光如同釘子般釘在周哲那正在緩緩轉過來的臉上。

他終於,完全轉了過來。

那一刻,林晚的呼吸幾乎停止。

他的臉,依舊是那張她熟悉的臉。但此刻,那張臉上卻呈現出一種極其可怕的、分裂的狀態。

他的左半邊臉,維持著那種侵蝕者特有的空洞和冰冷,眼神漠然,嘴角甚至還想努力扯出那個僵硬的微笑。

而他的右半邊臉,卻在劇烈地抽搐著!眉毛痛苦地擰在一起,眼角肌肉不受控製地跳動,那隻右眼裡,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痛苦、掙紮,以及……一絲微弱的、彷彿來自遙遠之地的……清醒!

兩隻眼睛,一隻冰冷如鏡,一隻痛苦如人,同時存在於一張臉上,形成了世界上最恐怖、最令人心碎的畫麵。

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但隻有氣流摩擦喉嚨的“嗬嗬”聲。那隻屬於人類的、充滿痛苦的右眼,死死地、哀求般地看向林晚,裡麵充滿了警告和……讓她快走的急切!

坐標,在劇烈地動搖!連線,變得不穩定!

“阿哲!”林晚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她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力量,“看著我!是我!林晚!你答應過要保護我的!你答應過的!”

就在她喊出這句話的瞬間——

周哲喉嚨裡的“嗬嗬”聲猛地變成了一個破碎的、幾乎無法分辨的音節:

“……走……!”

與此同時,他那隻尚能活動的右手,猛地抬了起來,不是指向她,而是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抓向了自己的胸口!動作充滿了自毀般的決絕!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並非來自周哲,而是來自他身後的那麵落地鏡!

光滑的鏡麵,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麵,猛地炸開了無數道蛛網般的裂紋!裂紋中心,那片原本應該映照客廳景象的區域,瞬間被一片翻湧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暗所取代!

鏡廊的通道,因為坐標的劇烈動蕩,而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破損!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冰冷、都要充滿惡意的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鏡麵的裂紋中洶湧而出!客廳裡的溫度驟降,光線瞬間暗澹,彷彿被那黑暗吞噬!

周哲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後一仰,撞在沙發靠背上,那隻抓向胸口的手無力地垂下。他臉上那痛苦掙紮的右半邊,如同電量耗儘的螢幕,光芒迅速暗澹下去,重新被空洞和冰冷覆蓋。

他失敗了。最後的掙紮,耗儘了殘存的力量。

但林晚知道,她也成功了。她撼動了坐標,她甚至……短暫地喚回了他。

代價是,鏡廊的“門”,似乎開得更大了。那片在裂紋後翻湧的黑暗,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饑餓與憤怒。

她站在原地,看著重新歸於“平靜”、但鏡麵已然破裂的周哲,看著那麵布滿裂紋、背後黑暗湧動的鏡子。

她沒有恐懼,沒有後悔。

她將自己,連同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作為了最後的獻祭,投向了這絕望的深淵。

而現在,她等待著,來自深淵的……回應。

秋日的涼意,徹底被來自異度的嚴寒所取代。獻祭已然完成,接下來,是該收取祭品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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