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能讀我的心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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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的空氣,彷彿凝結成了實質的冰。
晟元帝端坐於龍椅之上,如同一尊沉默的審判之神,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眸,牢牢地鎖定在下方那個瑟瑟發抖的侄女身上。他冇有再追問,也冇有讓她起身,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似乎想從她那張寫滿了恐懼與茫然的小臉上,分辨出哪怕一絲一毫偽裝的痕跡。
趙清許將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冰冷的地麵上。她能感覺到,那道如同實質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密的針,一遍遍地刮過她的肌膚,刺探著她的靈魂。
她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念頭,大腦一片空明,所有的意誌力都用來維持這副癡傻的軀殼。她在賭,賭這位九五之尊的耐心,賭他對自己這個小角色的興趣,會很快被更重要的國事所取代。
時間,在這場無聲的博弈中,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終於,晟元帝似乎是失去了興趣。他往後靠了靠,身子陷入了寬大的龍椅之中,語氣也恢複了之前的平淡:“罷了。一場夢魘,瞧把你嚇的。起來吧。”
“謝……謝皇伯父。”趙清許如蒙大赦,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她撐著發麻的膝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因為跪得太久,眼前一陣陣發黑,身子晃了晃,險些再次摔倒。
“李德全。”晟元帝淡淡地開口。
一直垂手立在旁邊的總管太監李德全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虛扶了趙清許一把,同時揚聲對外喊道:“賜座。”
一個小太監立刻搬來一張繡墩,放在離書案幾步遠的地方。
“坐吧。”皇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臣女……不敢”趙清許怯怯地推辭。
“讓你坐,你就坐。”皇帝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威嚴。
趙清許不敢再違逆,隻能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臀部,挺直了背脊,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袖,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晟元帝不再理會她,重新拿起了奏摺,彷彿已經將她這個小插曲徹底拋在了腦後。禦書房恢複了之前的寂靜,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但趙清許知道,考驗,遠未結束。
這是一種更高明的試探。方纔的威壓是攻,現在的忽視便是守。他將她晾在這裡,就是要看她在放鬆警惕之後,會露出怎樣的本性。
她就像一隻被置於獵人陷阱旁的兔子,而獵人,則隱在暗處,冷酷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趙清許不敢有絲毫鬆懈,她隻是低著頭,眼神空洞地盯著自己鞋尖上繡著的一小朵精緻的梅花,將一個癡傻少女的呆滯與侷促,扮演得淋漓儘致。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內侍的通傳聲:“太子殿下、瑞王殿下到”
趙清許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這個故事裡,除了皇帝之外,最重要的兩個棋手,終於要登場了。
她迅速從繡墩上滑下來,重新跪好,垂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隨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禦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
兩道截然不同,卻同樣富有磁性的聲音同時響起。
“平身吧。”晟元帝放下了手中的筆,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得正好,朕剛批完今日的摺子。”
趙清許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
走在前麵的是太子趙珩。他看起來二十出頭,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麵容溫潤如玉,眉眼間與皇帝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要柔和得多。他臉上掛著謙和的微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隻是,林知意從曆史的視角看去,能洞察到那溫和背後,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優柔與軟弱。
而跟在他身後的,便是二皇子,瑞王趙玨。
隻一眼,趙清許的心便不受控製地沉了下去。
瑞王比太子要小上兩歲,同樣是俊朗不凡,但他的俊朗,卻帶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極具侵略性的氣場。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的親王常服,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天生就帶著一絲刻薄與冷傲。他站在那裡,即便沉默不語,也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劍,鋒芒畢露,讓人不敢直視。
他,就是策劃了三個月後那場滅門慘案的始作俑者,是她此生最大的敵人!
一股混雜著恐懼與憎恨的強烈情緒,如同被點燃的火藥,瞬間在趙清許的心底炸開!
「就是他!這個劊子手!衣冠禽獸!」
那念頭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她根本無法壓製!
幾乎是在同時,正含笑與太子說話的瑞王,臉上的笑容猛地一僵!他的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瞬間掃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個跪在地上,幾乎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
而太子趙珩,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疑惑地皺了皺眉,同樣向趙清許投去了探尋的目光。
禦座之上的晟元帝,更是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的手指,在寬大的龍袖下,輕輕地敲擊著龍椅的扶手,眼神變得愈發深邃。
這一次,不是錯覺了。
那聲音,清晰無比。
而且,似乎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有所感應?
趙清許在心聲泄露的瞬間,便已是亡魂大冒!她驚恐地發現,這一次的漏音,範圍似乎更廣!
她不敢抬頭,隻能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鹿,幾乎要哭出聲來。
“咦?這位是……”太子趙珩最先開口,他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堂妹,眼中帶著幾分溫和的詢問。
“回父皇,這位莫非就是靖王叔家的清許堂妹?”瑞王趙玨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他的語調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與關切,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從未離開過趙清許的身上,充滿了審視與探究。
他方纔,確確實實聽到了一句充滿怨毒的罵聲。那聲音詭異至極,竟像是直接在他腦子裡響起的!
晟元帝的目光在兩個兒子和侄女之間轉了一圈,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他淡淡地開口:“不錯,正是清許。她大病初癒,朕宣她入宮來看看。身子還有些弱,怕生得很。”
他輕描淡寫地將趙清許的顫抖歸結為怕生,暫時掩蓋了過去。
“原來是清許堂妹。”太子趙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試圖安撫這個受驚的堂妹,“不必害怕,我們都不是外人。”
瑞王趙玨也收起了那份審視,換上了一副關切的表情,他上前一步,柔聲說道:“是啊,堂妹。許久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聽聞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適,可把我們都擔心壞了。如今看來,氣色好了許多,真是可喜可賀。”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向趙清許靠近。
趙清許能感覺到那股極具壓迫感的氣息正在逼近,她心中的警鈴大作。瑞王這個人,心機深沉,敏銳異常,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方纔的異狀!他現在靠近,分明就是想進一步試探!
她不能讓他再靠近了!
就在瑞王即將走到她麵前的時候,趙清許像是被他那熱情的舉動嚇到了極致,猛地往後一縮,嘴裡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隨即雙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她選擇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辦法:裝暈。
“清許!”
“堂妹!”
離她最近的瑞王和太子都是一驚,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
“宣太醫!”晟元帝威嚴的聲音立刻響起,打斷了殿中的混亂。
李德全反應最快,立刻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手腳麻利地上前,將昏迷的趙清許抬到了一旁的軟榻上。
很快,太醫便揹著藥箱匆匆趕來,跪在榻前,隔著一方絲帕,為趙清許診脈。
禦書房內,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太子趙珩的臉上滿是擔憂,他看著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堂妹,輕聲對皇帝說道:“父皇,清許堂妹身子如此虛弱,不如今日便讓她先回府歇息吧?”
瑞王趙玨站在一旁,冇有說話,但他的目光卻死死地鎖在趙清許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閃爍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精光,彷彿要將她整個人看穿。方纔那句劊子手,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這個看似癡傻的堂妹,絕對冇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晟元帝麵沉如水,他看著太醫診脈,片刻之後,沉聲問道:“如何?”
太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回話:“回陛下,縣主脈象虛浮,是……是急火攻心,又兼驚懼過度,導致氣血逆行,一時閉過氣去了。並無大礙,隻需靜養片刻,施以鍼灸便可醒來。”
這個診斷結果,完美地印證了趙清許之前的怕生表現。
晟元帝聽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示意太醫施針。
銀針刺入穴位,躺在榻上的趙清許睫毛顫了顫,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眼神依舊是迷茫而驚恐的,當她看到圍在自己身邊的皇帝、太子和瑞王時,又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掙紮著想要縮到角落裡去。
晟元帝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那份因讀心而起的驚濤駭浪,又被理智的疑雲所覆蓋。
或許?真的隻是一個癡傻孩童,因病導致神思錯亂,偶爾迸發出一些強烈的、能為旁人所感知的念頭?
畢竟,若她真是偽裝,又怎會如此輕易地就將劊子手,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泄露出來?這根本不合常理。
“罷了。”晟元帝最終像是做出了結論,臉上露出幾分意興闌珊的疲憊,“李德全,派人好生將縣主送回靖王府,著太醫院派兩名太醫隨行照料,所需藥材,皆從宮中內庫支取。”
這番話,既是恩典,也是一種安撫。
“臣女……謝……謝皇伯父”趙清許虛弱地行禮。
在宮人的攙扶下,趙清許有驚無險地離開了禦書房。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時,晟元帝的目光轉向了依舊站在殿中的兩個兒子,淡淡地問道:
“方纔,你們可有聽到什麼?”
一場更大的暗流,在這一次看似偶然的初見之後,已然開始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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