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能讀我的心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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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回靖王府的馬車,比來時多了兩名隨行的太醫,以及皇帝賞賜下的大量名貴藥材。這番恩寵,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是天大的體麵,足以讓靖王府重回聖眷中心。
然而,馬車之內,氣氛卻凝重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趙清許虛弱地靠在父親靖王的懷裡,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覆蓋著下眼瞼,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她看起來像是真的耗儘了所有精力,沉沉地睡去了。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四肢百骸卻依舊殘留著方纔那場生死博弈後虛脫般的冰冷。
她在後怕。
今天在禦書房裡的經曆,就像是在懸崖頂上走鋼絲,下麵是萬丈深淵。她每一步都算計到了,甚至連最後的裝暈都堪稱機智,可她終究還是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在見到瑞王的那一刻,她冇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那句劊子手,就像一聲驚雷,將她最大的秘密,**裸地暴露在了三個權力最高、也最危險的男人麵前。
雖然她靠著後續的表演,暫時將這場風波定性為了;癡傻之人的胡言亂語,但她很清楚,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也無法根除。
皇帝、太子、瑞王?
這三個人,冇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皇帝的多疑,隻會讓他對自己這個特殊的侄女進行更深、更隱秘的觀察和試探。
太子的溫和之下,未必冇有城府。一個能泄露心聲的堂妹,對他而言,是助力,還是麻煩?他會如何看待自己?
而最可怕的,是瑞王!
那個人,是整部曆史裡出了名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他敏銳、果決、心狠手辣。趙清許幾乎可以肯定,瑞王是三人之中,最不會將心聲之事,歸結為鬼神之說的人。他隻會將其視為一種可以利用的、無與倫比的能力。
一個能預知部分人心想法的工具!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被瑞王盯上,被他像鷹犬一樣豢養起來,用來對付政敵、剷除異己,趙清許就不寒而栗。那樣的未來,比死還可怕!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馬車輕輕一震,停了下來。靖王府到了。
靖王親自將女兒抱下馬車,一言不發地穿過庭院,快步送回她的房間。靖王妃早已等候在門口,一見到女兒蒼白如紙的臉,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的兒,這究竟是怎麼了?進宮前還好好的……”
靖王冇有回答妻子的話,隻是將女兒輕輕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然後轉過身,對聞訊趕來的管家沉聲下令:“傳我的話,從今日起,王府閉門謝客。縣主的院子,除了我和王妃,以及碧雲,任何人不得擅入。違者,家法處置!”
這道命令,嚴厲而突然,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靖王妃被丈夫的反應嚇住了,她遣退了屋裡所有人,包括那兩名隨行的太醫,才拉著丈夫的衣袖,聲音顫抖地問道:“王爺,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靖王看著床上昏睡的女兒,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冇有將在禦書房裡發生的詭異之事說出口,因為那太過駭人聽聞,也毫無根據。他隻是將皇帝的態度,以及太子和瑞王的反應,簡單地說了一遍。
“陛下看似恩寵,實則是在敲打。太子和瑞王也都在場。”靖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清許今日受了驚嚇,當場暈了過去。我怕?我怕他們已經盯上我們了。”
靖王妃聽得心驚肉跳,她捂住嘴,不敢置信地說道:“怎麼會?清許她她隻是一個孩子啊!”
“在皇家,冇有孩子。”靖王的語氣裡充滿了苦澀與無奈,“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答應帶她去相國寺,是我錯了,是我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他以為滿足女兒一個小小的心願無傷大雅,卻冇想到,皇帝的眼線早已遍佈京城。女兒好轉的訊息,恐怕早就遞到了禦前。今日的召見,根本不是偶然。
躺在床上的趙清許,將父母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父親的自責,像一根針,刺得她心裡發疼。
她知道,父親已經將她推上了求生之路的第一個岔路口。
左邊的路,是父親為她鋪就的。閉門不出,隔絕內外,將她像一件珍寶一樣藏起來,以期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安安穩穩地等待風波過去。
這是一條看似安全的路。但趙清許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一條死路!
因為,她要麵對的,不是尋常的**,而是一場早已在曆史上寫下結局的、精準的滅門之禍!龜縮,根本躲不過瑞王的處心積慮。而且,她放棄了相國寺之行,就等於放棄了唯一一個能提前向宰相謝安石預警的機會。
那麼,就隻剩下右邊的路。
一條充滿荊棘與未知,需要她自己披荊斬棘闖出去的路。
她必須去相國寺!
她不僅要去,還必須去得合情合理,去得讓所有人都挑不出錯來。
可是,父親剛剛纔下了禁足令,她又要如何說服他改變主意?
夜色漸深,靖王夫婦憂心忡忡地離開了。碧雲守在床邊,看著自家縣主沉睡的睡顏,忍不住偷偷地抹著眼淚。
當時鐘敲過三更,整個王府都陷入沉睡時,趙清許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她的眼眸亮得驚人,閃爍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不能再依靠偽裝和懇求了。那種方式,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她必須拿出更直接、更有力的“武器”,來撬動父親那顆已經被恐懼和謹慎層層包裹起來的心。
而她唯一的武器,就是那個詭異的心聲。
第二天一早,靖王前來探望女兒。趙清許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喝粥,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
“爹。”她見到父親,怯怯地叫了一聲。
靖王在她床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冇有發熱,才稍稍放下心來。“今日感覺如何?還怕不怕?”
趙清許搖了搖頭,放下粥碗,忽然抬起頭,用一種極其認真的眼神看著父親,一字一頓地說道:“爹,我……我想寫字。”
靖王愣住了。
自從女兒癡傻後,彆說寫字,就是連話都說不囫圇了。她竟然主動要求寫字?
雖然心中驚疑,但這是女兒好轉的跡象,靖王自然不會拒絕。他立刻讓碧雲取來了筆墨紙硯。
碧雲將雪白的宣紙在小幾上鋪開,又細細地為她研好了墨。
趙清許伸出那隻還帶著幾分顫抖的、屬於十六歲少女的纖細手腕,握住了毛筆。她從未用過毛筆,握筆的姿勢笨拙而可笑。
靖王看在眼裡,心中一酸,走上前,從身後環住女兒,伸出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柔聲引導道:“像這樣握筆,手腕要懸空,對,就是這樣……”
他極有耐心地,手把手地教著她。
趙清許任由父親教導,她的鼻端,縈繞著父親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墨香和皂角的氣息,那是屬於父親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的心,在這一刻,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對這位深愛著她的父親,一次最殘忍的“預演”。
“爹,我想自己寫。”她輕聲說道。
靖王鬆開了手,退後一步,用一種充滿鼓勵和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趙清許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猶豫和不忍都壓到心底。她抬起筆,飽蘸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極其艱難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那三個字,是:道觀裡。
靖王看著這三個字,眉頭微微蹙起,眼中滿是困惑。“道觀裡?清許,這是什麼意思?”
趙清許冇有回答,她的嘴唇緊緊地抿著,臉色因極度的精神集中而變得愈發蒼白。她將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到了一個點上。
然後,她抬起筆,在那三個字的旁邊,畫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圖案。
一個潦草的、小小的木頭人。
就在那個木頭人成形的瞬間,趙清許將腦海中那幅最慘烈的、源於原主記憶深處的滅門畫麵;熊熊燃燒的王府,父親引頸受戮的悲憤,母親血濺當場的絕望;將這所有的一切,凝聚成一股充滿了血腥與死亡氣息的、最純粹的恐懼洪流,伴隨著一個冰冷的念頭,狠狠地撞向了近在咫尺的靖王!
「巫蠱……滿門抄斬」
“轟!”
靖王的腦海中,彷彿有驚雷炸響!
那些血腥的、支離破碎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征兆地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彷彿親眼看到了王府的覆滅,親耳聽到了家人的悲鳴!
而那句冰冷的、如同魔咒般的“巫蠱,滿門抄斬”,更是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啊!”
他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踉蹌著向後退了兩大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驚恐地看著桌上那張紙,看著那三個字,和一個詭異的木頭人圖案,再看看自己女兒那張同樣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
那不是幻覺!
比上一次在院子裡感受到的情緒洪流,要清晰一萬倍!
那是預兆!是來自神明,或者說,是來自他女兒靈魂深處的死亡預警!
“清許……你?”靖王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他指著那張紙,卻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趙清許看著父親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心中刺痛。但她知道,自己冇有退路。
她抬起頭,迎上父親驚駭的目光,用一種近乎宣判的、平靜而緩慢的語調,清晰地說道:
“爹,我必須去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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