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兄今天掉馬了麼 第7章 莊生曉夢(七) 顧大少爺懷中的男人…
莊生曉夢(七)
顧大少爺懷中的男人……
既在“夢中”,他又何苦來約束自己?
宋三看著顧連舟的後腦勺,心中一片雲山霧罩。
此人,對她防備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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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道上擠滿了人,一呼一吸間,儘是濃鬱的脂粉味。宋三小心地避開行人,跟在顧連舟身後亦步亦趨。
因沾了顧大公子的光,虛相並未對她動手,這條路走得倒也還算安穩。
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眼看路越來越偏,卻仍未見著茅房,一人好似無頭蒼蠅般猛然從轉角處衝出來,直直地撞上了她。
其力道之大,直將人撞得向後踉蹌了幾步。
宋三躲避不及,倉促間急聲喚了句“顧連舟”,擡眼卻見這廝斑斕的衣角翻飛,恍若見著亮光的花蛾子一般撲騰著翅膀,動作迅速地隱進了拐角的盲點處。
待她掀開那道礙事的虛相去追,卻隻看見空蕩幽僻的小道,不見半隻鬼影。
宋三:“……”
省得了,“人有三急”不過是他用來脫身的幌子罷了。
這人是存心要甩掉自己。
倒是個聰明人,懂得利用虛相來鉗製住她。
可惜是個敵我不分的青瓜蛋子。
宋三輕嗤一聲,擡手摸進腰間暗袋,從中掏出一隻做工精巧的銅丸,擰開上頭的蓋子。
昏黃燈光下,一隻淡青色的甲殼蟲從丸口鑽出,扭動著渾圓的身軀,撲騰了兩下後,展開了後背的半透明翅膀。
隻見它振翅而起,在空中翩躚輾轉了片刻,便朝正前方飛去。
這是天機門萬蟲穀獨有的引路蟲。
據說此蟲生長在黃泉邊,飲的是忘川水,吃的是彼岸花的根,可自由穿梭於陰陽間。
她便養了這麼一隻引路蟲。
方纔在拉扯中,她偷偷在顧連舟的腰帶上抹了彼岸花粉,防得就是將他跟丟,如今真如她所料,派上了用場。
宋三將銅丸合上,重新塞回腰間,繼而擡腳跟了上去。
她今日倒要看看顧連舟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沿著小道一路前行,穿過一處連廊,便可見前麵光線大亮,人聲嘈嘈切切,遠遠可見一派熱鬨景緻。
宋三不由微微咋舌。
暖春閣規模之宏大,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目光所及,便有三處巍峨聳立的樓閣穩穩坐落,與主樓以長廊相連,形成扇形。
而顧連舟一頭紮進其間,宛如投入池水的一粒砂子,叫人再尋不得。
引路蟲在半空中懸停,“嗡嗡”振了兩聲,周身陡然發亮,似有感應一般,扭身往西北方向飛去。
宋三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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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甲蟲在一僻靜包廂前穩穩停下,俄爾翅膀一歪,打著轉兒向下落。
宋三垂目,伸手接過引路蟲,將它重新塞進銅丸之中。
脖頸間陡然有涼風拂過,惹得宋三寒毛倒豎。
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發覺不知從何時起,明黃的燭光染了血色一般,紅豔豔,又仿若沁了墨汁,暗沉下來。
先前熱鬨的人群也被掐了咽喉似的,集體啞了火。
他們停止了走動,靜靜地盯著一處瞧。
宋三忽覺太陽xue傳來一陣刺痛。
無數黑洞洞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彙聚在她身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紅光晃蕩著,將人影暈長。
“三。”
“二。”
宋三低聲唸叨著,眼底一片冰冷。
“一。”
她擡手觸控門扉,微微用力,隻聽“嘎吱”一聲,與之一同響起的,是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餘光掃過,一道瘦長黑影佝僂著身子向她俯身而來。
漆黑枯瘦的手指緩緩靠近,即將觸碰到頭頂。
宋三頭也不回地擲下一枚黃符,紫色電流沒入腳下大地,向身後飛速蔓延。
霎時間,洶湧澎湃的雷電鋪織成網,將身後的怪物隔絕在外。
淒厲的嘯叫聲掀起氣浪,借著這股力,宋三向前踏入,轉瞬間隱入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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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安靜得針落可聞。
宋三呼吸一頓,險些懷疑自己進錯了房間。
屋裡隻點了一盞油燈,勉強將白牆照亮,方寸之地,幾個吐息間便窺清了全貌。
僅隻有一桌、一椅,一扇屏風而已。
全然沒有顧連舟的身影。
陳設簡單過了頭,便難免會露出馬腳。
宋三踱步向前,伸手把住油燈燈柄,腕間用力,隻聽得一聲酸耳的“咯吱”聲,燈油微晃間,腳下的磚片發出震響。
電光火石間,宋三身形敏捷地向後撤了一步,順著動靜俯身看去。
隻見木桌之下赫然豁出一處方正的口子,其下幽暗深邃,儼然是隱藏在這間房裡的暗道。
宋三眉頭微皺。
顧連舟假借如廁的名頭,避開耳目,竟是來了這種地方?
不作他想,她掀開桌布,矮身鑽入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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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條九曲羊腸的暗道,直將發髻弄得亂糟糟一團,宋三循著道路儘頭微弱的亮光,從土牆內鑽了出來。
她如今腳下所踏之處與粗糙的沙石不同,平整且光滑。
離得近了,便可發現那一綹光細長比直,恍若將暗夜劈成兩半。
宋三鼻頭翕動,旋即眉梢揚起。
是木屑的香味。
暗道的儘頭連線著的,應是另一間廂房。
思慮間,男子猛烈的咳嗽聲驟然響起。
宋三聽著近在咫尺的動靜,登時如臨大敵,僵在原地。
這人怕是得了癆病,咳嗽來得急切,山呼海嘯一般向外傾倒。
與此同時,顧連舟那粗嘎難聽的聲音傳來,“師父,還好麼?”
話音落下,金鈴清脆的響聲混著木床搖晃的“咯吱”聲響起。
屋裡儼然亂作一團了。
宋三趁亂推開一條門縫兒,貓著腰鑽出密道,就地一滾,就近擇一扇屏風作為遮擋。
顧連舟攬著中年男子,半靠在床上,擡手替父拍背順氣,動作魯莽,以致本就不堪重負的木床搖搖欲墜,床帷上的金鈴左搖右擺,叮當作響。
因著熱鬨,他並未察覺屋裡多出一個人。
宋三匍匐在地,從屏風後謹慎地探出半個腦袋來,看向不遠處的師徒二人。
卻見那老的低垂著頭,窩在‘花蝴蝶’懷中,麵容看不真切。
大體上倒是個人樣。
“你……怎麼來了?”男子遭受顧連舟的大力拍撫,如在海麵上顛簸的小舟,艱難發聲,“顧家……不拘著你了?”
聞言,顧連舟手下動作不停,輕笑道:“他們習慣了,隻盼著我不將事情鬨大纔好,其餘的,便由著我來了。”
“哦。”屋裡響起窸窣的衣物摩擦聲,那人的聲音微微起伏,比先前響亮了些許,“他們倒是心大,咳——不過是些眼盲心盲的人罷了。”
男人氣息不穩,又咳了幾聲。
什麼拘著不拘著、眼盲心盲的,怎的顧連舟日日流連暖春閣竟彆有目的?
宋三心中大喜。
正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破解幻境之法也許就在這暖春閣之中亦未可知呢。
雀躍間,耳畔忽有一道疾風刮過。
隻見麵前的屏風如棉紙一般,從中迸裂,四散開來。
“誰在那兒!”少年喝道。
宋三茫然擡頭,一時反應不及,周身暴露在空氣之中。
失去屏風遮擋,她便如砧板上待宰的魚,僵硬地匍匐在地。
此刻驟然暴露在他人視線之下,竟多了分難以言說的猥瑣之氣。
……空氣安靜了一瞬。t
‘花蝴蝶’儼然受到了震撼,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皆是無言。
宋三撐地起身,拍去掌心的餘灰,訕笑道:“顧兄讓我好找啊。”
顧大少爺抿唇,眸光漸深。
片刻後,他方幽幽道:“你這人怎麼陰魂不散?”
好似牛皮糖一般,怎麼甩也甩不掉。
宋三臉不紅心不跳,言辭懇切道:“我這不是擔憂顧兄麼,這才緊趕慢趕地跟了過來。”
顧連舟知曉她在撒謊,卻也懶得拆穿,“除了你,可還有彆人跟來”
宋三連連擺手:“應當是沒了,要是有,與我也不是一夥的。”
這便是承認跟蹤一事了。
顧連舟輕哼道:“行事鬼祟,不過是鼠輩爾。”
他還罵上了!
宋三張了張嘴,正欲反駁,斜旁一道沙啞男聲將其打斷,“舟哥兒,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這才挪開目光,看向床上那人。
本輕飄飄一瞥,宋三卻如遭雷劈,霎時愣原在地。
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風息師叔?”
話音落下,對麵兩人的臉色登時複雜起來。
中年男子冷不丁咳嗽起來,將頭重新埋了下去。
看著好像不將五臟六腑咳出來便不罷休似的。
顧連舟忙替他撫背順氣,看向宋三的眼神多了分警惕,“你怎會知曉我師父的名諱?”
宋三也同樣困惑。
顧連舟的幻境之中,怎會有聶師叔的存在?
聶師叔何時又成了顧連舟的師父?
這兩人分明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
顧連舟看向宋三,又扭頭看向塌上之人,“師父?”
塌上之人將頭垂得更深,沒有作聲。
“許是我看錯了也未可知,且讓我湊近了仔細瞧瞧。”
如此安慰自己,宋三往前幾步,在男人慌亂的目光下,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宋三邊打量邊倒抽涼氣。
可了不得,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顧連舟不解:“我的師父何時成了你的師叔?”
宋三噎了一瞬:你倒是搶了我要說的詞兒……
她的目光掃過男人空蕩的左袖,心中一沉。
怎麼這處也一模一樣……
猶記幼時,當她看見風息師叔空蕩的袖管時曾天真發問,“師叔,你的胳膊怎麼不見了?”
都說童言無忌。
那時師叔沒有半點惱怒,他在自己麵前蹲下,摸著她的腦袋柔聲道:“師叔與妖怪大戰一場,胳膊叫妖怪吃掉啦。”
聞言,孩童時期的宋三當即哇哇大哭一場。
她哭得厲害,聶風息卻笑得十分暢快。
他暢快了,宋三便哭得愈發厲害,以至於忽略了師叔失了血色的唇,以及額頭上的冷汗。
想來那時的師叔定十分不好受。
儘管如此,他還在安慰她這個鼻涕橫流的小輩。
“岐靈乖寶兒,哭起來就不漂亮啦……”
之後的話,隔得太久的年歲,已變得模糊不清,記不真切了。
師叔的胳膊就是在那時丟的,
連同手腕處的金印,一並丟了。
之後宋三便再沒見過聶風息。
如今眼前的男人比記憶中的年歲要大上一些,兩鬢已然斑白,一雙黑沉的雙眼亦不複從前的慈祥,望向她時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是邪祟的虛相,並非聶風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