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214章 不曾謀麵的阿囡
“星眼!”陳太初低聲喚道。
通譯的星眼姑娘從陳太初身後款步上前。
她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從隨身攜帶的樺皮囊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邊緣磨損的銅製“雙魚信符”,鄭重地高舉過頭,目光如星辰般沉靜地凝視著被困的巨漢,用某種古老而富有韻律的音調開口:
“熊靈在上!以山、海與風的名義!這上麵刻著風暴之眼(指王奎)與我們大薩滿共同的血!遠方來的兄弟!眼前的‘太初太陽’,正是與風暴之眼血脈相連、共享信符的至親兄長!風暴之眼可曾對你提起?”
那鷹霧族巨漢渾濁驚怒的目光,死死鎖在星眼手中的信符上!
那熟悉的雙魚交尾紋路,還有上麵幾處細微的、被熊牙啃過的齒痕印記…他曾無數次見王大郎在夜深人靜時,於火光下輕輕摩挲這枚銅符!
當聽到“風暴之眼”(王奎在部落中的稱呼)與“太初太陽”相連,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喉管發出嗬嗬的聲響,掙紮的力道緩緩弱了下去。
“風暴之眼…王大哥…他現在…在哪兒?!”星眼沉聲喝問,語調陡然帶上大薩滿般不容置疑的威儀。
巨漢喉嚨滾動了一下,沙啞而含混地用某種摻雜著鷹霧族語言腔調的破碎漢話嘶吼:“城…城裡!在…在蛇窩最下麵!樸家魔頭要他…要他煉火魔石(硝化甘油?),造更…更大的炸雷!”
“王倫大哥呢?!”星眼追問。
巨人臉上露出茫然:“王…王倫?”他搖搖頭,隨即想起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帶…帶著風暴翅膀(船隊)和很多人…走了!好多好多人!回…回金山太陽升起的地方!”他猛力回憶著,“三個月前…海路通了…走的!”
陳太初猛地握緊拳頭!
金山!美洲!
王倫帶著最後一批流民已經出發!
那麼,王奎為何獨獨留在這地獄般的函館?
“王大郎為什麼一個人留下?!”星眼的聲音帶著穿透心靈的急迫,“他頂著那樣的旗幟,忍受那樣的汙名!為什麼?!”
巨人渾濁的眼睛看向陳太初腰間的皮袋(那裡應該插著王奎的‘鎮北關’腰牌),又望向南方函館山城最高的那片燈火,喉結劇烈滾動,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為了…救一隻折翼的雛鳥(幼鷹)…”
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奇異的亮光,似乎用儘全力在記憶裡搜尋漢話的表達:“一個女崽!太小了…太瘦了!眼睛…像海裡的月亮(海藍寶石),頭發是…金色的麥子!風暴之眼把她像自己眼珠一樣揣在懷裡!是…是他的命!”
他激動地比劃著,“樸魔…魔頭發現…抓住她!鎖在黑塔…最底下!王大郎…隻有留下!隻有像蛇一樣潛伏在泥沼裡!裝得跟石頭一樣忠誠!才…才能守著她…護著她不被…被做成祭品!不…不被弄死!”
一個**歲、金發藍眸的小女孩?!
如同驚雷在陳太初腦海中炸開!
震驚、疑惑、憂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王奎頂著背叛之名,忍受萬夫所指,在龍潭虎穴中苦苦掙紮…竟是為了…如此?!
“那女孩…”陳太初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不易察覺的顫抖,“…是你們鷹霧族的孩子嗎?”
巨人臉上的肌肉因痛苦和憤怒扭曲起來,聲音沙啞而帶著強烈的否定:“不!鷹霧隻崇拜雄鷹與棕熊!
絕不會生出…眼睛和海浪一樣藍,頭發在篝火下像流淌黃金的孩子!
王大郎發現她時…她坐在一堆燒糊發亮的怪物(金屬)殘骸裡…凍得快死了!是王大郎用胸膛暖活了她!還用熊崽皮給她縫了小兜肚(兜肚)!”
山風在隘口嗚咽盤旋,吹得篝火明明滅滅。
陳太初一動不動,夜風中翻飛的玄狐大氅像是凝固了一般。
星眼翻譯的聲音還在空氣中震動,每一個字都如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心頭——
這個孩子跟王大郎到底什麼關係……
燃燒的銀舟殘骸!
海藍寶石般的雙眼!
火焰流淌般的金發!
所有線索如破碎的冰河在他腦海中瘋狂撞擊!
美洲西海岸離奇的擱淺物,數年前王奎密信中含糊提及的“金山聖湖異石”,太室山密庫深處那張標記著詭異星辰軌跡的殘破獸皮…以及王奎豁出性命也要守護的那個幼小身影…這一切拚圖之下,藏著一個遠超倭國、高麗甚至樸氏本身的天大秘密!
“星眼,”陳太初的聲音在濃重夜霧中響起,壓抑著翻滾的巨浪,“告訴他,那個女孩…阿囡她…現在還好嗎?”
巨人臉上瞬間浮起深切的憂慮與悲傷,巨大粗糙的手指比劃著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餓…很餓…魔頭隻給吊命的吃食…哭著想大郎…大郎每次冒險去看,都隻敢給她一丁點肉乾…像喂小鳥…城裡…死了很多人…更瘦了…”他猛地用頭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痛苦的嗚咽,似在自責。
隘口寂靜如死。
陳太初緩緩抬起手,從懷中取出那麵被蘇柔柔完好取下的、尚帶著體溫的“滄瀾雙魚旗”。
猩紅的旗幡在黑暗中如流淌的血,那猙獰的交尾雙魚圖案猙獰無比。
他用指尖撫過粗糙的布麵,感受著布料下用細線暗繡上去的兩個極其細微、需要摩挲才能察覺的漢字:“待援”!
王奎!陳太初胸膛劇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函館冰冷刺骨的夜霧!我來了!等著我!
他猛地轉向南方那片在濃霧與燈火中若隱若現的猙獰山城,目光如熔化的鐵水般熾烈:“傳令!各艦收錨!目標白主灣!牛大眼——為前鋒!”
黎明前夕,函館城最幽深的地窖深處。一盞昏黃的魚油燈搖曳在濕冷的石壁上。
王奎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石階通道口的鐵閘縫隙,懷中緊攥的銅符棱角陷入掌心,幾滴溫熱的液體悄然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濃重的墨色籠罩著整個函館山城,彷彿連呼嘯的山風都屏住了呼吸。
王奎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麵石壁上跳動的油燈火舌,那明滅的光焰卻照不亮他心頭的陰霾。
他龐大的身軀如同鐵鑄般靠在冰冷的黑曜石磚牆上,懷中緊握著一枚被汗水血漬浸透的雙魚銅符。
沉重的腳步聲、嗬斥聲和隱約的女人淒惶哭叫隔著厚厚的門扇傳來,在地牢甬道中激起沉悶的回響。
那是樸承嗣親信“血魔”樸世元正帶人深夜搜查塔樓——每一次搜捕都如同尖刀刮過王奎緊繃的神經。
“風暴…風暴之眼…”角落陰影裡傳來壓抑痛苦的嘶啞氣聲。
被精鋼鎖鏈釘在石柱上的巨人猛士艱難地抬起頭,胸膛急促起伏,乾裂龜裂的嘴唇如同灼燒的土地。
他那原本強健如古樹的棕紅色手臂上,新翻卷的傷口深可見骨,是被皮鞭毒鹽硬生生撕開的皮肉。
那雙被血汙粘住的渾濁眼睛裡,燃燒的痛苦幾乎要衝破眼眶:“她…阿囡…餓…餓得像冬天的枯草…昨天…就吃了…一點點…黑糊糊…”
王奎身體猛地繃緊,握著銅符的手發出可怕的骨骼摩擦聲!
懷中那張被體溫焐得幾乎發燙的熊皮碎片彷彿燃起烈火灼燒著他的胸膛——那是阿囡最後偷偷塞給他擦汗用的。
他能想象那張蒼白的小臉,金發黯淡無光,蜷縮在地牢最角落的草堆裡,懷裡死死抱著那個已經不唱歌的小鐵盒,用他教的破碎漢話無聲地一遍遍低喚著:“奎叔…奎叔…”可樸承嗣的黨羽卻將這聲音定為“惡魔的低語”,每一次探視都成為懸在阿囡頭上的一把尖刀!
“忍耐!”王奎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每個字都在發抖:“野兔在豺狼麵前要裝死!小狼崽要想活著回到狼群的懷抱…就得學會…在冰窟裡一聲不響地舔舐傷口!”
“啪嗒!”一滴滾燙的渾濁液體重重砸在粗礪冰冷的石板上,瞬間炸開,如同破碎的水晶。
“可是…眼…眼看著她…”巨人勇士乾裂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巨大的指關節因鎖鏈掙紮而磨出血痕:“那群魔鬼!要把你…熬成膏油去點他的火魔石!
他…他們在地窖最深的地方…用鐵塊搭了個流血的怪物(化學容器)!那東西…那東西炸一次,毒煙就弄死我們十幾個兄弟!”
王奎的身形在黑暗中凝滯了一瞬,隨即是更深的緊繃。
樸承嗣在地下偷偷煉製“火神怒”(顆粒火藥)的毒窟,每一次詭異的爆炸都如同催命符,這鷹霧族漢子正是被派去“填命”的苦力之一。
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那艘在加州被遺忘的海灣深處,斜插在猩紅色礁石上、流淌著燃燒熒光的銀色龐然大物…殘骸裡找到的詭異書卷被樸承嗣稱為“神授天工”,其中歪曲描繪的煉金術文字已被樸氏視作屠戮人間的利器。
自己佯裝合作打入核心,不過是把自身當成一把鑰匙去撬動那地獄熔爐的鎖孔。
“信…信符…”巨人掙紮著吐出微弱的聲音,目光急切地掃向王奎緊握的銅符,“暗河…對…隻有靠著河邊的水老鼠才知道暗河…水流向自由的海…”他猛力咳嗽起來,鮮血自嘴角溢位:“奎叔…信符帶著風…風吹走了…就有路…”
王奎渾身劇震!
那夜送彆王倫時,他曾將一對信符中那枚帶有魚尾缺口的副符偷塞進這個看似木訥、實則在冰洋生存多年的鷹霧族向導鹿骨腰帶夾層!
這缺牙的信符象征著水道中的標記!
他一把抓住巨漢痙攣的手臂:“熊之灣的暗河口!是不是能繞過火山口,接上那毒窖的下水道?!”
巨人猛點頭,血沫從嘴角滑落:“是!熊…熊靈知道!我…我族最老的薩滿爺爺…當年…就是順著那暗河漂…漂進最深的海溝…才找到回部落的路…”他喘息著,眼中閃過一絲異彩,“風…信符的風…吹過那道暗河口的水老鼠石…石頭就會裂開…帶著太陽…和希望的味道…”
王奎胸中如同滾沸的岩漿,猛地攥緊了那枚帶著鹹腥血氣的雙魚銅符!
他僵硬地抬手抹去眼中洶湧的灼熱液體,眼中隻剩下冰冷的火焰燃燒!
關隘被撕開了!兄弟!他在心中厲嘯!我聽到了信符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