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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399章 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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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佑三年,春,開德府及北方諸路。

凜冬的寒意似乎還未完全褪去,便被一種更為酷烈、更為絕望的燥熱所取代。去年秋日那場連綿不絕、寒意浸骨的霪雨,彷彿耗儘了天地間最後一絲水汽,自開春以來,整個北方大地,竟再也未見一滴像樣的雨水。天空總是呈現一種病態的、令人心慌的灰藍色,太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燒紅的烙鐵,日日高懸,無情地炙烤著乾涸的土地。風不再是料峭春寒,而是卷著沙塵的乾熱風,吹過田野,隻能揚起一片黃濛濛的塵土,吹得人嘴唇乾裂,心頭火起。

開德府清河的水位,已降至曆年最低,露出大片龜裂的河床和嶙峋的亂石。兩岸的柳樹,枝條蔫蔫地垂著,本該鮮嫩的葉片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塵埃,無精打采。田疇裡,去年秋播的冬麥,本該是綠油油、齊刷刷的模樣,如今卻長得稀稀拉拉,葉片捲曲、枯黃,彷彿被火燎過一般,在熱風中發出細微的、令人心碎的沙沙聲。農人們仰望著毫無雲彩的天空,臉上布滿溝壑般的愁苦,眼神空洞而絕望。他們引水灌溉的水車,在幾乎見底的河道旁吱呀作響,戽上來的那點泥漿水,對於焦渴的禾苗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植物枯萎的氣息,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整個天地間,充斥著一種大難臨頭的壓抑與死寂。

秦王府書房內,雖門窗緊閉,仍擋不住窗外那股灼人的熱浪。

陳太初放下手中各地暗線送來的密報,眉頭緊鎖。情況比他預想的更為嚴峻。不僅開德府,京畿、河北、河東、陝西乃至部分山東地區,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旱情,且趨勢正在惡化。他走到窗前,推開一絲縫隙,熱風立刻灌入,帶著嗆人的土腥味。他望著庭院中那幾株也開始打蔫的花木,目光深邃。記憶中,如此大範圍、持續性的春旱,並不多見。這已不僅僅是天災,若應對不當,頃刻間便可演變成席捲北方的巨大人禍——流民、饑荒、暴動……曆朝曆代,多少盛世便是被這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推向深淵。

他不能再等朝廷那套冗繁的救災程式了。必須立刻行動,搶在全麵崩潰之前。

「陳安!」他沉聲喚道。

老管家陳安應聲而入,雖年事已高,但步履依舊沉穩,隻是眉宇間也帶著憂色。

「老爺。」

「你立刻安排絕對可靠的人手,分頭行動。」陳太初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一路,持我密信,最快速度送往呂宋,交到漕幫羅五湖手中。另一路,同樣方式,送往左渡,交給白玉娘。信的內容很簡單:北地大旱恐成定局,今歲糧價必漲,流民或將南湧。速調集可用海船,儘可能多地采購南洋稻米、番薯乾等易儲糧食物資,於沿海港口囤積待命。同時,呂宋、左渡本地,若有閒置勞力,亦可預先登記造冊,以備不時之需。」

陳安凜然應諾:「老奴明白!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乾員!」他深知此事關乎無數性命,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疾步離去。

陳太初又轉向侍立一旁的王奎之子王思初(因其父王奎尚在開德府):「思初,你持我令牌,動用四海商社的信鴿和快船網路,將同樣的預警資訊,傳遞給流求、廣南東路、福建路等與我們交好的大商號,讓他們也有所準備,但切記,訊息控製在覈心層麵,勿要引起市場恐慌和囤積居奇。」

「侄兒遵命!」王思初年輕的臉龐上滿是鄭重,領命而去。

書房內重回寂靜,隻剩下陳太初一人。他踱步到巨大的大宋輿圖前,手指劃過北方那片廣袤而焦渴的土地。調動海外資源,隻是法。他主動找到陳太初,甕聲甕氣卻條理清晰地說:「元晦,咱們在金山那邊,這兩年墾荒屯田,糧食倒是存下不少。雖說運過來路途遙遠,緩不濟急,但可以這樣:讓金山那邊,今年收上來的糧食,儘量少賣甚至不賣,先囤起來。咱們用呂宋、南洋買的糧食補北邊的缺,萬一……我是說萬一北邊缺口太大,南洋的糧食不夠,或者朝廷那邊出了岔子,咱們金山的存糧,就是最後一道保險。大不了,多費些船力,從金山直接運糧到北邊港口!」

陳太初看著這位老友,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王奎此舉,看似笨拙,實則深謀遠慮,為整個應對計劃加了一道重要的安全閥。他重重拍了拍王奎的肩膀:「大郎,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說的辦!此事,你親自負責與金山聯絡。」

命令如一道道無聲的箭矢,從開德府這座看似平靜的王府中射出,飛向遙遠的海洋與南方。一場基於預見和龐大網路的大規模救災物資調配,在世人尚未完全察覺危機之際,已悄然啟動。

然而,老天爺並未給予任何憐憫。

時間推移至五月,北方的旱情不僅沒有緩解,反而變本加厲。土地乾裂的口子,能伸進小孩的拳頭。河流斷流,井水枯竭。田野裡,最後一點頑強的綠色也被無邊的枯黃所吞噬。蝗蟲的幼蟲開始在某些區域破土而出,預示著另一場可能的災難。

最初的堅守,終於被絕望擊垮。開始有成群的農民,舍棄了祖輩耕種的土地,推著獨輪車,挑著破舊的行李,拖兒帶女,踏上了茫然的逃荒之路。他們像一股股細小的溪流,最初目標隻是鄰近的州縣,指望那裡能有口飯吃。

各地方官府,起初還試圖履行職責。

知縣、知府們派出衙役、鄉兵,在路口設卡,張貼安民告示,聲稱朝廷賑濟將至,勸說流民返回原籍。甚至開鑿少量深井,象征性地發放些稀粥,試圖穩住局麵。這些措施,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內,確實起到了一些效果,延緩了流民潮的彙聚。

但謊言無法填飽肚子,希望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當返鄉的承諾一次次落空,當稀粥越來越清可見底,當看到更多的人加入逃荒的隊伍,恐慌和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細小的溪流開始彙整合股,一股股逃荒的人流,如同受到無形磁石的吸引,開始向著那些傳說中更為富庶、或者至少可能有官府大規模賑濟的府城、省城方向移動。

道路上,煙塵滾滾。麵黃肌瘦的孩童在母親懷裡無力地哭泣,老人拄著棍杖踉蹌前行,男人們眼神麻木,女人們臉上寫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他們像一群群失去方向的螞蟻,在本能地尋找著生的希望。沿途的村莊如臨大敵,緊閉寨門,唯恐這些絕望的饑民衝進來搶奪他們本就不多的存糧。

地方官員們,此刻真正陷入了兩難的絕境。

望著城外越聚越多、黑壓壓一片的流民,聽著那越來越響亮的哀嚎與騷動,縣令們在衙署內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開放官倉放糧?可這才五月!離秋收還早,官倉裡的那點存糧,是維係本地秩序、應對更糟情況的最後本錢,一旦放開,若後續賑糧跟不上,本城百姓也會陷入恐慌,後果不堪設想。武力驅散?麵對成千上萬餓紅了眼的流民,那點衙役鄉兵,無異於螳臂當車,稍有不慎,便會激起民變,釀成滔天大禍!

「大人!城外流民已逾數千!再不放糧,恐生變亂啊!」州府通判聲音顫抖地稟報。

知府臉色鐵青,手指死死攥著驚堂木,指節發白,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能開倉!絕不能開!立刻……立刻六百裡加急,奏報朝廷!將此地危急情狀,詳加陳述!請求朝廷速撥賑糧,派大員督導救災!快!」

類似的奏報,如同雪片一般,從北方各個受災嚴重的州縣,以最快的速度,飛向汴梁皇城。

天佑三年的這個春天,

北方大地,

在焦渴與絕望中,

正醞釀著一場即將席捲而來的風暴。

而風暴眼中,

是無數掙紮求生的百姓,

和一個個瀕臨崩潰的地方官府。

帝國的韌性,

將麵臨最嚴峻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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