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宋朝的脊梁 > 第400章 風雲再起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宋朝的脊梁 第400章 風雲再起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天佑三年,五月,汴梁城。

盛夏的暑氣提前降臨,籠罩著這座帝國都城。空氣黏稠而悶熱,蟬鳴聲嘶力竭,攪得人心煩意亂。然而,比天氣更讓人窒息的,是彌漫在皇城司、各部院乃至街頭巷尾的一種焦慮與恐慌。北方大旱、流民南下的訊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開,而真正將這種恐慌推向繁體的,是一幅悄然在士林坊間流傳開來的畫作——《流民遷徙圖》。

這幅畫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筆法卻極儘寫實之能事。畫捲上,龜裂的土地如同老人額頭的深紋,枯死的禾苗在風中淒惶。畫麵的主體是綿延不絕的逃難人群:麵黃肌瘦的孩童睜著空洞的大眼,老人拄著柺杖踉蹌前行,婦人懷抱嬰兒,**乾癟,眼神麻木。有人倒斃路旁,野狗逡巡;有人為了一塊麩餅,與同類廝打……那種絕望與慘烈,透過紙墨,直刺觀者心肺。這畫卷,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剛剛因南巡歸來、新政初啟而略顯浮躁的朝堂臉上。

很快,這幅畫便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利刃。

次日朝會,紫宸殿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往日裡還算克製的攻訐,今日徹底撕下了麵具。

「陛下!」一位禦史台的官員率先出班,手持一份奏疏,聲音因激動而尖利,「臣近日得見《流民圖》,慘狀觸目驚心,夜不能寐!此等景象,豈是盛世所應有?究其根源,皆因近年來朝廷更張祖製,妄行新政,以致天怒人怨,降此災殃!此乃上天警示啊,陛下!」

此言一出,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眾多原本就對變法心懷不滿的守舊官員,紛紛附和。

「臣附議!《周禮》有雲,『政不節與?使民疾與?』如今旱魃為虐,流民千裡,正是執政失德之兆!當務之急,應立即罷黜新政,遣使祭天,反省己過,方能上感天心,下安黎民!」

「陛下!陳太初所倡之法,標新立異,背離聖賢之道。其設『資政院』,架空六部,擾亂祖宗成法;其行『貸款』之策,與民爭利,與王安石之『青苗錢』何異?昔日熙寧之弊,殷鑒不遠!如今災異頻仍,正是此等苛政所致!」

一時間,朝堂之上唾沫橫飛,「天怒人怨」、「祖宗之法」、「王安石覆轍」等詞語不絕於耳。他們將天災與人禍強行捆綁,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咎於正在推行的新政,歸咎於那個遠在開德府守孝的秦王陳太初。不少人臉上甚至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彷彿終於抓住了徹底扳倒政敵的絕佳機會。

龍椅上,趙桓麵沉如水,手指緊緊摳著扶手上的金龍浮雕。

他心中五味雜陳。流民慘狀,他通過密報早已知曉,亦感心痛。但這些官員的攻訐,卻讓他感到一種熟悉的煩躁與無力。他自然明白,天災非人力所能完全左右,將旱災完全歸罪於新政,實屬牽強。然而,麵對這洶洶輿論,他內心深處那根優柔寡斷、害怕承擔責任的弦又被撥動了。請陳太初出來收拾爛攤子,本是因為舊製確實弊端叢生,且當時麵臨的經濟危機迫在眉睫。可如今,變法剛剛起步,就遇上如此大的「天譴」,是不是真的……步子邁得太快了?是不是真的觸怒了上天?

他下意識地想要退縮,想要平息眾怒。他甚至覺得,讓朝堂吵一吵也好,讓陳太初和那些新政派感受一下壓力,或許能讓他們更謹慎些?至於流民問題……他寄希望於地方官的彈壓和即將(他以為)撥下去的賑糧。一種鴕鳥般的心態,讓他選擇了沉默,任由台下吵作一團。他樂得看到新舊兩派互相攻訐,彷彿這樣,他就能超然其上,維持一種危險的平衡。

然而,有人卻無法超然。

平章政事何栗,作為朝中主持新政的領袖,此刻站在文官班首,臉色鐵青,後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濕。他聽著那些罔顧事實、彆有用心的指責,心中又驚又怒,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資政院的運作,確實舉步維艱,遠未達到陳太初設想的效果。從院裡發出的任何一條試圖規範行政、清理積弊的章程,到了六部衙門,要麼被以「需詳加研究」為由無限期拖延,要麼被陽奉陰違,扭曲執行。更讓他心驚的是,陳太初設計的、通過官方認可的銀行為小商戶和農戶提供低息貸款的舉措,本意是啟用民間經濟,抑製高利貸盤剝,如今卻被攻擊為「與民爭利」,甚至被直接類比為王安石那飽受詬病的「青苗法」!這頂帽子一旦扣實,足以讓這項新政萬劫不複。

何栗幾次想要出列辯駁,但看到龍椅上皇帝那漠然、甚至隱隱有些縱容的神情,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資政院裡那些調來的官員,麵對如此猛烈的攻擊,大多選擇了明哲保身,三緘其口。而舊六部的官員,則趁勢群起而攻之,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祖宗之法不可變」的大道理,將朝堂變成了維護既得利益的戰場。

「陛下!」終於,一位資政院的年輕官員忍不住出列,聲音帶著顫抖卻堅定,「流民之禍,起於天災,而非新政!當務之急是救災安民,而非空談攻訐!資政院所擬救災條陳,正為應對此等局麵,懇請陛下明鑒,速下決斷!」

他的聲音很快被更大的聲浪淹沒。「黃口小兒,懂得什麼!」「救災?便是爾等新政,才導致府庫空虛,無力賑濟!」

何栗閉上眼睛,心中一片冰涼。他知道,指望在這樣一場充滿偏見的喧鬨中理性討論救災方案,已是癡人說夢。改革的阻力,遠比他想象的更為頑固和強大。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登州、即墨等膠州灣港口。

海風腥鹹,吹拂著悄然停泊在此的數十艘碩大海船。這些船隻形製與中原帆船迥異,吃水頗深,正是從呂宋、南洋緊急調運糧食物資的船隊。船上的水手多是膚色黝黑的南洋華人或土著,紀律嚴明,沉默地守護著船艙裡堆積如山的稻米、薯乾。為首的船長,接到了羅五湖或白玉孃的嚴令:泊岸隱蔽,卸貨與否,隻聽候秦王殿下密令。

碼頭上,一些本地的糧商探子,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開始蠢蠢欲動,打探著這批「海外來糧」的底細和數量,心中打著囤積居奇、趁火打劫的算盤。他們並不知道,一雙冷靜的眼睛,正透過遙遠的距離,注視著這一切。陳太初在開德府的書房裡,地圖上膠州灣的位置被重點標記。他在等待,等待朝堂亂局達到頂峰,等待那些貪婪者徹底暴露,等待一個最佳時機,將這批救命的糧食,化作擊碎陰謀、穩定大局的雷霆一擊。

汴梁朝堂的喧囂,通過密信,一字不落地呈現在陳太初的案頭。

他放下信件,走到窗前,望著北方依舊赤日炎炎的天空,目光幽深。

皇帝的首鼠兩端,舊黨的瘋狂反撲,何栗的獨木難支,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場旱災,是危機,也是淬火。

他要看看,這趙宋的江山,

經不經得起這場烈火真金的考驗。

而他手中的糧,

便是那決定天平傾斜方向的,

最後一顆砝碼。

風暴,已然來臨。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