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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脊梁 第75章 海上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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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輕柔卻又帶著鹹澀,緩緩掠過滄瀾號那新漆不久的船舷,發出輕微的

“簌簌”

聲。

陳太初與宗澤對坐在甲板的藤椅上,親衛輕手輕腳地撤去茶具。

就在這時,船身猛地被一個浪頭高高托起,宗澤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晃動不已的羅盤架。

他的指腹不經意間摩挲過金國使節半年前進貢的銅盤,那盤麵之上,女真文刻著

“收遼之日,飲馬黃河”,字跡透著一股凜冽的野心與張狂。

“完顏阿骨打去年冬月攻破黃龍府時,率領的不過是三千輕騎罷了。”

陳太初輕輕撥弄著指南針,隻見磁針在登州這片海域總是偏西半刻。

他神色凝重,緩緩說道:“金人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那裡的孩童五歲便開始學習騎射,就連婦人都能挽開八十斤的硬弓。他們的鐵浮屠,戰馬身披重甲,衝陣之時用鐵索連在一起,即便戰敗也不會輕易潰散……”

宗澤微微皺眉,目光望向北麵那片灰濛濛的海平線。

那裡,曾經有遼國的戰船遊弋,而如今局勢已悄然改變。

“遼主近年來沉迷於海東青圍獵,五京的軍械庫半數兵器都已生鏽。去年我作為使臣路過雄州,親眼看到他們的佩刀雖然鑲著寶石,看似華麗,刀刃卻已崩口,不堪一擊。”

此時,一群鷗群歡快地掠過桅杆,陳太初見狀,隨手撒了一把糖渣,引得白羽紛紛落下。

他指著一隻瘸腿海鷗被同伴無情擠開,說道:“遼國就如同這搶食的老鷗,看似凶悍無比,實則內裡早已被蟲蛀空。

即便沒有宋金聯盟,以女真鐵騎的實力,最遲五年,也必定能打到中京。”

海浪濤濤,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宗澤的蒼髯上沾上了些許鹽粒,他微微轉頭,看向陳太初,問道:“河北西路的高托山上月劫了太原府的糧車,京東東路的張先聚眾十萬,號稱‘替天鹽幫’。

陳大人此前平定了賈進之亂,可知道為何河北東路如今還能勉強維持安穩?”

“那是因為我讓賈進舊部屯田製鹽,規定每戶隻需上交三成鹽,其餘七成可自留。”

陳太初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塊灰撲撲的粗鹽塊,“汴京所製雪魄糖,用的便是這種鹽。雖說比起官鹽,它口感更澀,但卻能讓百姓用它多換半鬥粟米,好歹能多幾分生機。”

宗澤接過鹽塊,輕輕一捏,鹽塊便碎開,指尖也染上了褐黃色,這是滄州鹽堿地所產鹽特有的雜質。

“朝廷在東南推行錢引,那些豪族卻趁機用劣錢兌走百姓的血汗。就說上月蘇州的米價,官方定價每石兩貫,可到了市麵之上,實際上卻要五貫……”

“這都是因為鑄錢所用的銅,足足有三成進了艮嶽的鎮山獸!”

陳太初突然激動地指向西南方向,海霧之中,隱約現出如仙山般的輪廓,那正是童貫為徽宗修建的假山群。

他語氣中滿是憤慨,“錢引不過是裱糊破屋的窗紙,風一吹便千瘡百孔,根本無法真正穩定民生。”

就在此時,舵輪忽然傳來一陣吱呀的悶響,船尾的王倫高聲喊道:“轉舵,避開暗礁!”

趁著這陣慌亂,宗澤不動聲色地按住陳太初的手腕,目光銳利地問道:“你耗費心力造這蒸汽船,當真隻是為了捕魚?”

鷗鳴聲驟然停歇,浪沫在船舷邊破碎,濺起如飛星般的水珠。

陳太初神色平靜,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層層揭開,裡麵露出半塊烤焦的薯類。

“這是三年前占城使節帶來的番薯,據說是南洋島民賴以活命的糧食。一株藤就能結出五斤果實,無論是旱地還是沙土,皆可種植。”

宗澤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著那皺縮的塊莖,塊莖的裂紋裡還隱隱沾著琉球船特有的桐油味。

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此物若真如你所言……”

“童貫用二十門虎蹲炮,僅僅換回了十船珊瑚,而我卻想用滄瀾號去尋來萬頃良種。”

陳太初任由海風吹散額前的發絲,目光堅定,“幽雲十六州既能供養鐵騎,也能培育出優良的莊稼。若能使河北百姓的畝產翻倍,又有誰還願意跟著高托山在刀口上舔血,過那亡命的日子?”

海風如同一頭不羈的猛獸,裹挾著濃烈的鹹腥味,肆意地掠過滄瀾號的甲板。

宗澤那布滿滄桑與老繭的指節,緩緩摩挲著劍鞘上

“元佑”

二字的深刻痕跡,眼神中透著無儘的感慨與憂慮。

陳太初手提半筐沾滿海泥的番薯,神色鄭重地將兩個尚帶著須根的塊莖,輕輕推到老將軍的麵前,語氣堅定地說道:“宗大人,此物若是能夠在河北的旱地廣泛推廣,畝產之豐,可抵十石粟米,定能解百姓饑荒之苦。”

宗澤伸出手,捏起番薯細細端詳。

那番薯的裂紋裡,緩緩滲出的漿汁,悄然染黃了他的指甲。

他的思緒彷彿被這小小的番薯,牽回到那漫長而又殘酷的戍邊歲月。

“老夫戍守邊疆四十載,見過太多的人間慘劇。

饑民為了生存,易子而食;邊軍在絕境中,不得不殺馬充糧。”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突然緊緊攥住手中的塊莖,汁水順著他的掌紋,一滴一滴地落在麵前的《河北屯田策》上。

“可你知不知道,三司使上月竟然奏請加征農器稅?你這良種還未來得及播下發芽,朝廷的苛政,卻已如鐮刀般架在了百姓的脖頸之上!”

此時,鷗群在蒸汽機噴吐出的滾滾黑煙中驚惶四散。

陳太初趕忙伸手按住被海風猛烈掀動的《四海堪輿圖》,目光灼灼地說道:“正因如此,我們才一刻都不能等!

去年汴京的糧價,已是鬥米千錢,百姓苦不堪言。可反觀金國上京,他們的穀倉裡糧食堆積如山,甚至都已發黴。”

他的指尖用力重重地戳向輿圖上的遼東,神情激憤,“完顏氏用那些陳糧,輕易就換走了我朝大量的鐵器。

這就如同讓一頭肥羊與餓狼談蟄伏,又怎會有安穩可言?”

浪濤拍打著船舷,發出的聲響忽然變得滯重起來,彷彿也在為這沉重的局勢而歎息。

宗澤緩緩解下佩劍,橫放在案頭。

劍柄上鑲嵌的遼東玉,恰好與輿圖上金國的疆域重疊,似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你二十四歲便高中進士,二十六歲平定賈進之亂,二十八歲執掌河北廂軍。

以你的才華與能力,若肯在地方上韜光養晦十年,他日入主中樞,推行新政,徐徐圖之,豈不比現在這般冒險行事更為穩妥?”

陳太初聽聞此言,神色凝重。

他忽然伸手抓起爐膛裡燒得通紅的鐵鉗,猛地在甲板上燙出一道焦痕。

那焦痕蜿蜒曲折,恰似黃河故道。

“十年前,遼主在混同江大破女真之時,想必也以為自己還有十年的安穩日子。”

他的目光堅定,帶著決然,“可如今黃龍府已失,遼國五京已丟其二。

照此速度發展下去

——”

說著,鐵鉗猛地戳進輿圖上燕山的位置,“最多五年,女真鐵騎必將叩關白溝,兵臨城下!”

宗澤的瞳孔在暮色中驟然縮緊。

他不禁想起去年遼使醉酒後,那帶著幾分無奈與恐懼的狂言:“南朝懼怕我大遼,猶如老鼠見貓;而我大遼懼怕金人,卻似老虎遇獅。”

此時,海風送來登州水寨那低沉的暮鼓聲,這聲音竟與他記憶裡遼軍退兵時的號角聲重疊在一起,讓他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宗帥,您見過餓瘋了的流民軍嗎?”

陳太初說著,從暗格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陶罐。

陶罐開啟,倒出的竟是觀音土混著麥麩的所謂

“賑災糧”。

“上月,大名府的災民為了爭搶這一罐毒土,不惜打死了三個差役。而童貫在雄州榷場,竟用三十船這樣的‘糧食’,僅僅換回了五匹瘦馬!”

老將軍的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他清晰地記得,元符三年,那時他還是磁州通判,曾親手斬殺了倒賣軍糧的倉官。

而那廩庫裡堆積如山的,正是這般灰黃不堪的

“糧食”,那是百姓生存的絕望,也是大宋吏治的瘡疤。

就在這時,蒸汽機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嘶鳴。王倫在底艙焦急地大喊:“加壓!”

陳太初趁機推開舷窗,讓那昏黃的暮光照進原本幽暗的艙室。

他望著宗澤,目光堅定而又充滿期望:“宗帥,您看這滄瀾號,今日被您扣下查驗,明日又可能被童貫剋扣精鐵,可即便如此,我們仍在堅持不懈地改良蒸汽機。

因為每多轉動一輪,我們就能早半日尋回良種,多一分拯救百姓、挽救大宋的希望。”

宗澤默默望向海天交界處那翻湧的墨雲,彷彿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他沉思片刻,忽然從懷中掏出半塊虎符。“登州水師有十艘舊樓船,龍骨用的是太行山的鐵樺木,堅固無比。”

他將虎符輕輕按在番薯筐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明日,我會派一個‘貪財’的押隊過去。

若是船‘不幸觸礁沉了’,你記得安排人打撈乾淨。”

在暮鼓聲中,滄瀾號噴吐出的黑煙,漸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陳太初輕輕撫過虎符上那細膩的海浪紋,觸感竟與番薯表皮的溝壑有著幾分相似,彷彿在這一刻,大宋的命運與這小小的番薯、神秘的虎符緊緊相連。

在暗艙的深處,嶽飛正帶領著手下,將遼東玉米種子小心翼翼地封進鐵箱。

箱底,墊著童貫私通金國的密信抄本。

這些種子將會混在所謂的

“罪證”

裡,運往禦史台。

而真正的良種,早已跟著漕幫的糧船,朝著北方進發。

宗澤在臨下船之時,動作忽然一頓,然後猛地抓住陳太初的腕子,目光如炬,鄭重地說道:“記住,在這朝堂之上,真正想要你性命的,從來都不是金人。”

說著,他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猙獰的箭瘡,“這道疤,是元佑黨爭時留下的

——

而背後放箭的,竟然是曾經替我擋過刀的同袍。”

夜潮緩緩漲起,滄瀾號的明輪悠悠轉動,攪碎了滿海的星光輝映。

陳太初獨自佇立在船樓之上,凝望著登州那星星點點的燈火,掌心依舊緊緊攥著半塊帶著牙印的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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