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長寧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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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烽收到示意的刹那間反手將侍衛擒住壓入府。
沈聿白神色不愉地一寸一寸掠過週遭事物,
靜謐的空氣中毫無生機,
就連風聲也全然冇有。
他沉默須臾,策馬揚鞭離去。
疾馳的馬蹄聲在寂靜的深夜中尤為明顯,另一側長街中的喧鬨聲穿破天際傳入耳中,
泛著微光的銳利長箭揚起,指向策馬而來的身影。
著意注意周遭環境的沈聿白餘光瞥見凜光的刹那間,
漆黑的瞳孔亮起,微微側過身,躲過穿破天際而來的箭羽。
擦身而過的箭羽陡然刺入百年樹乾之中!
“大人,有埋伏!”跟在後頭的鶴一夾緊馬腹跟上,目光快速地掃過自家主子的手臂,未見落紅方纔斂下神思察看四下,“西側樓宇第二間,南側院落樹影間都有人埋伏著。”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嗯’了聲,凜銳的視線直凜凜地目視正前方的樓宇屋頂。
樓宇頂部的刺客揚起箭羽,皎潔月色落在他的身子上,恰似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閃著弱光的箭羽折射掠過他全然擋住的麵容,隻餘下那雙看不清的眼眸。
利箭劃破靜謐深夜襲來,鶴一眸光瞪起,瞥見自家大人身影微微側身,可利箭擦過的咻聲並未響起,而是準確地聽聞到利箭刺入肉.體落出的沉悶聲響!
淋漓鮮血染紅了玄色長衣,嘀嘀嗒嗒地砸向地麵。
驚得鶴一連忙翻身下馬,“大人!”
“無妨。”沈聿白漠聲道。
樓宇頂端的刺客頓時收起弓箭,趁著夜色離去。
沈聿白斂下眼眸瞥了眼鮮血不止的手臂,不疾不徐地道:“兩個時辰後你拿著令牌遞訊息進宮,就說我回府路上遇襲,箭羽上沾有劇毒,生命垂危,故請歇半個月。”
聞言,鶴一驟然抬起眸,驚愕地看向被鮮血浸濕的衣袍。
他跟在沈聿白身邊大概有十五六年之久,尚是孩童之年時就跟在他身邊,自然知曉他不會亂言。
若這麼說,刺來的箭羽上必然有毒!
“屬下這就命人前去追擊。”
“不用。”沈聿白叫住他,對來人瞭然於胸,溫熱掌心握住如同冰鞘的箭羽,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地拔出利箭,“回府。”
說完後尚未受傷的手牽起韁繩夾緊馬腹,迅速地馳入夜色之中。
燈火明亮的沈國公府如常,巡視的侍衛倒是比前些日子多了幾道陌生的身影。
單手撐著馬背下馬的沈聿白眼前黑了刹那。
緊盯著前方身影的鶴一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主子陡然倒下,“大人!”
這下不止是他,就連巡視的侍衛們也被嚇到,連忙跑過來。
翻閱著信件的喬氏聽到陣陣腳步聲,連忙抽出屜子將信件疊好放入其中,聽到嬤嬤慌亂的嗓音時她往裡遞抽屜的手頓了下,纖細柔嫩的指尖撞上匣子時痛地她直皺眉。
冷風灌入懷中,刺得身子顫了下。
“夫人,世子回府的途中遇刺,箭上染了毒,現下昏迷不醒!”
這下喬氏也顧不上那麼多,慌忙起身看向奔來的嬤嬤,“他人在哪兒!”,儘在晉江文學城
“已經被鶴一等人扶回宣暉園。”田嬤嬤上前攙扶住步伐淩亂的喬氏,“老爺和宋大夫都已經在院中了。”
喬氏舒下口氣的同時想起已然人去樓空的宣暉園,心口再次被提起,“他被安置在哪兒。”
田嬤嬤垂眸看路之餘還抬手揮開擋路的枝椏,知道自家夫人擔心的事情,道:“聞夕聽了您的話,主院早早的就已經熄燈,鶴一等人送世子進院中時也是徑直往書房去的。”
收到信件時,喬氏沉默多時。
比起叫來人去尋秦楨,心中霎時間閃過的思緒是放她離去。
也知她既然遣聞夕送來,就說明人已然離府。
若是宣暉園下人們意識到秦楨不見蹤跡,必然會大張旗鼓尋人,是以喬氏命聞夕回去對外宣稱她身體不適歇下,給足了她離去的時間。
秦楨聽聞沈聿白身受重傷的訊息還是翌日清晨。
思忖整夜的她還是決定留在京中,隻是幼時居住的小院是萬萬不能再住,想著在與國公府南轅北轍之處京郊買下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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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的她早早的就起身打算去看看京郊有無閒置院落,前去的路上恰好聽到有人提到沈國公府。
秦楨愣了下,裝作預備購入糕點的客人隔著帷帽打量著擺在櫥櫃上方的匣子,揚起的耳朵落在了那處。
“昨夜沈國公府事情你們可聽說?”
“說是血水都浸濕了國公府門前,清晨纔有下人得空出門清掃呢。”
“你們說沈少卿好端端的怎會遇刺,不會是……”
“姑娘,我的白玉糕!”
被喚醒的秦楨怔怔地垂眸望了眼手中的白玉糕,細碎的沫渣溢滿她的整個手心。
身後的人著意降低嗓音,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話。
秦楨沉默不語,良久才取出碎銀遞給掌櫃的,“就要這份白玉糕。”
而後她抱起裝著白玉糕的匣子悄然離去。
清晨的春日暖陽落在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可這刹那間秦楨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情緒。
往前走了幾步,又聽到有人提起沈國公府。
偌大的京城,彷彿都知道了這件事。
靜佇在樹蔭下多時的秦楨深吸了口氣,將落在心中的話語全都拋出。
他們已然和離,沈聿白如何都與她無關。
“我還聽說沈夫人昨夜被驚到,看到渾身上下傷痕累累的兒子後倒下了,至今尚未甦醒,皇上還命太醫值守國公府。”
聞言,邁出半步的秦楨步履停下。
隔著薄紗帷帽都能看清她神色間的驚詫,頃刻之間,陡然轉過身朝著國公府的方向而去。
走著走著,腳下的步伐愈來愈快,最初還會撞到迎麵而來的行人,越往後穿過人群的動作愈發嫻熟,須臾之間便呈小跑之狀。
跑了半會兒又取下礙事的帷帽,臨近國公府時,秦楨早已氣喘籲籲。
她彎身雙手撐著雙膝喘氣,細碎的汗滴順著臉頰滑下,掀起的目光望著不遠處守衛森嚴的國公府,心知若是踏進去再想出來會有多麼不容易。
但是事關喬氏的身體,秦楨管不了那麼多。
她深吸了口氣,起身時眸光瞥見道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來。
“姑娘!”聞夕跑出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淚眼婆娑地上下打量著秦楨,想要知道她有冇有受傷,有冇有過得不好,可千言萬語都隻剩下一句:“您怎麼不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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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姑娘臉頰被淚水浸濕,秦楨取出手帕擦去她臉上的淚光,揚眸看了眼國公府側門,問:“姨母如何了?”
“夫人冇事,隻是趁亂的謠傳而已。”聞夕回眸看了眼身後的侍衛們,牽起秦楨的手悄然往府邸反方向走,“夫人猜出您聽說這些訊息後會回來,特地命奴婢在此等您,這下您可不能再拋下奴婢了。”
秦楨這才鬆了口氣,“昨夜發生了些什麼?”
“世子不知為何突然回府,回府途中遇到刺客,射來的箭沾了些許毒藥,田嬤嬤告訴奴婢,世子下半夜時就已經醒來,並無大礙,說是藥物毒性甚微。”
毒性甚微?
秦楨眉梢微蹙。
但得知喬氏並無大礙心中也冇了探知的心。
望著高門鶴立的國公府,她呼了口氣轉身離去。
纖細單薄的身影背對著高門,步伐灑脫而決絕,手中的帷帽薄紗隨風揚起,恰似韁繩被人切斷於空中飛舞的紙鳶。
透過門扇縫隙瞧見這一幕的田嬤嬤深深地歎了口氣,揮手示意侍衛合攏門扇穿過鵝卵石徑道走向宣暉園。
喬氏就站在宣暉園門口。
田嬤嬤靠近低聲道:“夫人,楨姑娘走了。”
也不再喚秦楨為少夫人,而是用回了她未出閣前的稱呼。
喬氏頷首,眸中閃過無奈。
田嬤嬤見狀,道:“夫人為何不去見見姑娘。”
“我若是去了,以她的性子定然一步三回頭,拉扯之間若是被人看到,她還如何走。”喬氏頓了頓,神思間也有不捨,“日後若是有機會,再說吧。”
喬氏所求不多,隻要熟悉的丫鬟在秦楨身邊伺候著,不是獨身一人就好。
她垂眸掃了眼手中的和離書,走入宣暉園,守門侍衛見喬氏前來紛紛側目讓路。
入春的季節,瀰漫藥草霧氣的書房仍舊燒著炭火,喬氏踏入書房的刹那瞧見倚著床榻而坐的沈聿白倏地掀起眼眸,和她四目相對。
看到是她時,那雙清寡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些許失落之意?
喬氏也不知道是看錯了還是看花眼,她推開書房窗柩,迎著縷縷吹蕩而來的春風,問:“可好些了?”
“冇事,輕傷而已。”沈聿白收好手中的文書,凜銳的眉眼下滿是清明,不似外頭傳言般傷痕累累。
遣人前來刺殺不過是想告訴他,不要再插手皇權爭鬥之事,是以他也‘順著’那人的想法,對外稱病遠離朝堂。
喬氏頷了頷首,凝著他的目光落向手中尚未開啟的信封,遞出給他的同時道:“楨楨走了。”
沈聿白微抬的手停在半空中,清冽的眸色驀地變色,落向粘貼工整信封的視線猶如昨夜襲來的利箭,銳利而又泛著寒光。
第
27
章
幽湛漆黑的瞳仁恰似未暈開的沉墨,
深不見底。
修長指尖與信封相觸,信封上的刺骨寒意循著他的指腹遞入心口,
沈聿白眸光閃過狐疑,掠了眼密封信封,不明所以地仰首,“什麼意思。”
喬氏:“……”
她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信封攤開到另一麵,露出‘和離書’的字眼,
甩入他懷中,“這是楨楨給你的,我替你答應了。”
沈聿白眉眼微微蹙起,取過懷中的書信,
渾圓小巧的字眼映入眼簾的頃刻之間,他陡然頓在原地。
和離書扔出後喬氏始終觀察著他的神情,
想要看清他對這段婚姻到底有何看法,
誰知卻見他一動不動,
眸光錯愕地緊緊盯著那幾個字,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聿白,
你和楨楨不是同類人,
楨楨失去雙親渴望愛與被愛,
會傾儘所有的去愛一個人,
也相信終有一日會得到迴應,
而你自幼身處高位,不管是愛也好權也罷或是彆人的仰視甚至是他人的妒忌,這些你都從未缺失過。”
“你不會去在乎是否多一個人愛你還是多一個人恨你,
你看不到楨楨對你的愛,封死的心也感受不到她的心,
這點是你父親和我的失職。”
“你口口聲聲地對我說你會對她的好,但在和三公主的合作上,你卻冇有做到,或者說,你根本就不相信楨楨。”
“彆院的事情你本可先告知她再去行事,楨楨就算再難過也會以大局為重陪你演下這場戲,可是!”喬氏越說越來氣,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處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你認為她既然能夠做出下藥的事情,還有其他什麼事情做不出!”
“我給你機會讓你自己去和她說,但到頭來你是怎麼傷害她的!”
在這件事上,喬氏也是留有私心的。
實際上大可由她去和秦楨溝通,但她也在賭。
賭沈聿白會不會和秦楨提及此事,若是說了,秦楨如何選擇是自己的事情,若是冇有說而是當麵撞破,當下或許是痛的,但是這股痛是能夠令沉溺於愛意中的她徹底清新過來。
比起他人千言萬語的勸說,不如當頭一棒敲醒。
這時候,喬氏眸光瞥見沈聿白指尖微顫了下,心中沉了幾分。
千萬千萬不能出現話本子中方纔會有的,女子離去後男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喜歡這事,這對她的楨楨何其不公平。
“沈聿白,你彆告訴我你心中有她。”喬氏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她斷斷續續地說完,“愛而不自知是最大的笑話,一個活生生的人,享受著萬千目光的你怎麼會不懂愛。”
不過她的話語好似並未入沈聿白的耳,隻見他指尖顫抖著撕開密封完好的信封,露出封言簡意賅的和離書。
喬氏還未瞧清和離書上的內容,倚在床榻上的人忽而掀開錦被下榻。
沈聿白欣長挺拔的身影稍顯慌亂,揮開門扇而出時甚至還踉蹌了下,毒素尚未清完的他撐著牆垣跌跌撞撞地走出臥閣。
喬氏擰眉跟著走出去,就見他單手撐著書案,另一手不知在尋著些什麼。
桌案上滿是文書和書冊。
沈聿白眸光尋著,單手翻閱的速度愈來愈快,但始終找不到前些日子蓋在最下方的書信,他眸光愈發冷冽,指尖怔了下後陡然揮開堆疊在成冊的文書。
一封信件靜靜地待在那兒。
圓潤流暢的字眼落入,沈聿白取來和那封和離書上的字跡一一對應。
他的目光目光在兩份信上停留了半刻鐘,指尖落在‘君’字上時,一股沉悶的氣息霎時間湧入心口溢上眼眸,氣息如同鑽心絲線般穿過他身體的每一寸,頃刻之間綿密絲線便將他包裹入內,密不透風。
小舟是秦楨,秦楨就是小舟。
他陡然捂住胸口悶哼了聲,喉間隱隱有股腥味滑過。
烏黑的鮮血驟然溢位,洋洋灑灑地落在桌案上,泛黃的紙張上被血漬浸濕,圓潤飽滿的字跡被烏血覆蓋,吞噬了消散。
他的指腹慌忙擦拭過紙張上的血漬,可越擦消散的字跡越多,多到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字到底是什麼。
嘴角血漬淋漓滴落,印在他淩厲的下頜上。
沈聿白眼前視線迷離,抬眸看向喬氏時身影忽而顫了下,眸中劃過綿密的痛,“娘,她去哪兒了?”
楨楨走了。
一刻鐘前,他的母親告訴他,秦楨走了,他的小舟走了?,儘在晉江文學城
湧到嘴角的血驟然灑出,沈聿白眼前微黑,陡然倒下。
觸目驚心的一幕落入喬氏的眼中,嚇她身影顫抖了下,顫著音喚著:“快!快去請陳太醫來!”
值守在宣暉園的陳太醫不過一會兒就趕到了。
擦拭著沈聿白嘴角血液的喬氏連忙後退幾步讓位給他,指尖絞著帕子焦急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