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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觸手 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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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碎

深情而空靈的音樂還在唱,
但舞池裡卻沒有?舞者再起舞,周圍不知何時起了一陣飄渺的霧,像是被海風吹進室內,
讓五光十色的旋轉球燈投下的一道道光柱變得更為立體——

舒窈感覺自己快要看不清藺然和司徒錦的身形了。

她們像是要被淹沒在濃霧裡。

“Just
one
more
chance/”

連音樂的歌詞都?在催促她做出選擇,
可?是她又能選哪一個呢?恐怕她沒有?第二次機會能夠重來,
因為藺然和司徒錦於她而言都?是要努力抓住的人?。

“Co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and
i
don't
know
i
belong/”

舒窈猶如踩上了懸崖上的鋼索,隨著冷風在風裡搖晃,
隨時要跌得粉身碎骨,
巨大的壓力將她整個人?包裹,
令她感覺冰冷又窒息。

木青的話成為一把尖銳的錘子?,敲擊在她纖細脆弱的神經上,
而無能為力的她就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墜入深淵。

‘你的選擇,
好像總是錯誤的。’

‘以前是,
現在也是。’

麵色越發?蒼白的舒窈,站在原地搖搖欲墜,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人?在麵對巨大的恐懼時會選擇閉上眼睛,因為那樣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如今她也是這樣,
絕望地閉上眼睛,
忍不住地心想,如果?她早在上午的時候就阻止司徒錦來這場舞會,剛才能在那些麵具不詳破碎的時候,
就拉著朋友和戀人?一起離開,
該有?多好?

如果?這些散發?著詭異臭味,像幢幢鬼影般的家夥能夠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該有?多好?

都?消失吧!

她情願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情願自己是那個將整艘遊輪幻想成怪物遊樂場的精神病,
最?好是這所有?都?隻是她被害妄想症發?作的假象!

消失吧,都?消失啊——

……

舞池裡的空氣流動彷彿停了。

舒窈睫毛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從未如此用力地緊閉過眼睛,祈求著各路神佛,一時間,她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數得清清楚楚,甚至隱約能聽?見?自己大腦神經在這歇斯底裡的、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尖嘯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可?是下一秒。

她又很快意識到,這些祈求都?是無用的。

用最?後的理?智強迫自己重新睜開眼睛,舒窈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重新睜開眼睛,去麵對眼前的……困境?

穿著灰色衣裙的她,將那雙淺褐色瞳仁睜得溜圓。

甚至很用力地仔細眨了眨。

然而司徒錦和藺然的周圍都?空空如也,什麼迷霧之下重重圍去的鬼影,帶著惡臭味道的舞者,都?像人?間蒸發?一般完全不見?。

而周圍本來空蕩蕩的舞池,則是一對對恰好在音樂唱完之後、定格著舞姿的舞者。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背景音樂唱的還?是這兩句。

讓舒窈神色恍惚,在燈光昏暗閃爍的舞池裡,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虛幻——

又或者,剛才那一切,什麼鬼影、什麼難聞的味道、什麼所謂的友情愛情二選一,都?不過是她病情嚴重、妄想症發?作到極致想出來的畫麵!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舒窈渾渾噩噩地轉過身去,去看剛才開口叫她“杳杳”的木青,見?到她耳朵上的藍色耳釘,最?像林靜姝會選擇的品味。

而木青看著轉過身來的她,神色裡卻帶著驚喜,以至於唇角的笑意愈發?動人?,連聲線都?溫柔得好像要滴出水來。

“要和我跳舞嗎,舒老師?”

舒窈聽?見?她這樣問,看見?她的神情,聽?見?背影裡的歌唱道: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舒窈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和她直勾勾地對視了好久,然而什麼林靜姝的聲線,帶著陰謀的心聲念頭,什麼都?沒有?,木青就這樣對她伸出手,耐心地等?待著她選擇自己作為舞伴、搭上掌心的時刻。

但是她最?終也沒能等?到自己的被選擇。

因為如公主殿下般打扮精美的淺發?女?人?,隻忽然抬手捂著自己的臉,發?出了一聲尖叫,就這樣轉身朝著舞池外飛奔逃離,像是在遠離自己的難堪。

-

舒窈跑得實在太快,令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司徒錦剛才所有?的視線都?被迷霧所籠罩,聽?見?已經徹底唱到尾聲、音調都?變得更加高昂的歌曲,想到剛才霧起時似乎朝自己圍來的許多影子?,都?在霧氣消散時一同退卻,神色變得若有?所思。

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這幾天?隱在各種外套長袖下,始終沒有?變化過的一隻手鐲配飾,看到那些像是木偶一樣被定格了動作的遊客們?,忽然覺得這地方詭異不已。

雖然不知道在剛才的短短時刻裡舒窈經曆了什麼,她卻很快跟著追了過去。

臨走前,她對藺然道,“先去找杳杳,找到她之後,你們?倆就回房間待著,彆再出來了。”

然而從來被她當作是黏人?精、身影和視線都?時時在舒窈身上的藺然,卻在這時一反常態地並未先選擇走出舞池,而是就這樣直直朝著還?被留在中?央的木青走去。

隨著她步伐接近,腳下被四散燈光晃過的影子?變得愈發?濃鬱,像是即將掀起一場風暴。

直到剛才見?到那些獵物出現又消失,聯想到前些日子?在海底被召喚的那條深淵裂縫,還?有?這個從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厭惡、像是被基因牢牢記住的宿敵木青……

關於這艘船的所有?迷惑,都?在此刻解開。

原來真的有?像她一樣的存在,從深淵裡出來了。

藺然如此清晰地想著。

“終於意識到我的存在了嗎?”比起她遲來的憤怒,木青心情卻很好,尤其是想到剛纔在自己麵前發?生的那場猶如魔術般的傑作,她便?喟歎著半斂著眼眸,出聲道:

“不過,現在就想找我的茬嗎?”

“如果?我是你,可?不會放心任由那樣的寶貝在這艘全是怪物的船上亂跑啊。”她笑意盎然地提醒這個總是喜歡單打獨鬥的家夥:“因為寶貝這種存在,總是要看得緊一些,以免被人?一不注意就搶走,你說呢?”

……

此刻。

兩隻怪物話題中?央的“寶貝”,卻並未出現在船上任何危險的地方,甚至也不知道朋友正在想方設法找到自己。

自從逃離了舞池,舒窈就一股腦跑回了房間裡,將自己埋在了沙發?上那層千鳥格的薄毯下,像是一隻連觸角都?伸回殼裡,隻想躲在安全屋的小蝸牛。

她靜靜地就這樣趴著,放空大腦,什麼都?不思考,不去想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得了精神病,也不去想剛才尖叫離開之後,在彆人?眼裡自己會是什麼形象——

總之,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緊閉著眼睛,試圖就這樣在沙發?上睡一覺,好像隻要還?能睡著,那醒來之後不管世界是什麼模樣,都?能再生出勇氣去麵對。

房間裡十分安靜。

隻有?窗外輪渡劃破海麵,開辟出的海浪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舒窈感覺到自己薄毯外沒蓋住、伸出沙發?的那隻腳腳腕處被一道微涼的溫度給握住,對方動作很輕地替她解掉了細細的高跟鞋鏈,幫她將鞋脫掉了。

在這期間,舒窈開始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像是一隻膽小的、都?已經躲進了櫃子?裡卻還?是被發?現的小貓,緊張地看著櫃門?縫隙,怕人?類要隨時闖入將自己揪出去。

然而藺然並沒有?這樣做。

她隻是替舒窈脫了鞋,然後拉開薄毯一角,替她將那隻腳也蓋住。

而後沙發?旁邊往下一陷,令舒窈知道她就安靜地坐在這裡,陪著她。

-

啪嗒、啪嗒。

很響的,眼淚掉在沙發?墊上的聲音傳入舒窈自己耳朵裡。

藺然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問的寬和模樣忽然令她覺得委屈,明明自己之前又是嗅覺失靈、又是出現幻聽?,現在還?有?了幻覺,像個瘋子?一樣眾目睽睽之下從舞池裡跑了出去——

可?是藺然卻始終能包容理?解她。

她忽然想起來小學的時候,自己讀書的時候因為太安靜、不怎麼說話,被同桌男生總是搶橡皮鉛筆、抄試卷答案,那時候她也不會向老師告狀,就較勁地使勁瞪著作業本,好像這樣就能讓寫錯的字自己消失。

後來是同樣在這個學校裡教書的舒女?士路過,恰好看見?她同桌欺負她的一幕,想到這個學校的校風,毅然帶著她跳槽去到另一個更好的學校念書。

被舒女?士看到自己被欺負的那天?,舒窈覺得自己肯定要挨罵了。

因為她的母親對她的要求總是特彆嚴苛,既不許她太跳脫、像林靜姝那樣每次放假都?在外麵瘋跑,又不許她太內向、年節時見?到長輩都?不知道主動問好。

這樣窩囊的她,一定又要挨罵了吧。

她是這樣想的,所以回到家進了房間,就這樣把自己埋在被子?裡,等?著舒女?士進來將她揪起來、拎出去教訓一頓。

可?是什麼也沒有?。

那天?,她在被子?裡好幾次悶得臉都?紅了,伸出去透氣,卻始終沒有?等?到舒女?士來罵她,然後不小心睡著了,半夜忽然驚醒,卻見?到坐在床邊的身影。

見?到她把被子?都?踢開,舒女?士還?替她重新蓋了回去,甚至也不知道她已經嚇醒了,還?把她手腳都?仔細塞好。

舒窈是在那一刻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被這樣嚴厲的母親愛著的。

……

可?是藺然又和舒女?士不同。

從最?開始見?麵到現在,她好像從來沒對舒窈提過任何要求,她不像舒女?士,要孩子?自立自強不卑不亢,卻又始終以那些奇怪規矩讓她戴著枷鎖成長;她也不像林靜姝,一麵愛她的純真,一麵又想要她為自己放浪形骸。

藺然好像從相遇的那一刻就是為了愛她。

不管她是純情、叛逆,正常還?是瘋魔。

舒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薄毯下麵探出腦袋,將那些眼淚都?流到了對方那條黑色的裙子?上,而藺然起初隻是一下又一下地用掌心捋著她被造型師搭理?得井井有?條、而在剛才早就被蹭亂的捲曲長發?。

她聽?見?藺然很輕的一聲歎息。

隨後——

對方捧住她的麵頰,傾身下來,將她麵上的淚痕一點?點?舔掉,柔軟的舌尖蹭過舒窈帶著溫度的麵頰,終於也比冷在她臉上的淚痕更暖一些。

舒窈哭得更大聲了,她抬手抱住藺然的脖頸,在此刻忽然想把所有?事情都?忘記,忘記那些異樣、那些瘋象,還?有?自己或許成了精神病的事實,隻想沉浸在女?朋友如大海般包容的愛裡。

她抽抽噎噎地撒嬌:

“藺然……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邊說,還?邊主動去吻對方的唇,像是終於聽?見?主人?的聲音、在櫃子?裡躲了半天?的貓貓終於肯主動出來,躺下翻開肚皮、用腦袋去蹭地板,用儘一切手段要將能給予安全感的人?留住。

也像是要把所有?的籌碼孤注一擲丟向賭桌,祈求勝利女?神永遠眷顧自己的賭徒。

藺然幾度想偏開頭,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都?被舒窈主動且熱烈地再次糾纏而上,後來連她們?的親吻裡,都?滲入了微鹹的淚水。

“抱抱我吧,我要抱——”她一遍一遍地要求著。

哪怕女?朋友最?後妥協地已經用雙手將她困在臂彎裡,可?是舒窈卻仍然覺得不夠。

-

她的女?朋友,好像要碎了。

藺然看著懷裡哭泣的人?,心中?莫名冒出這樣的形容。

從來都?任由腕足去找尋那些精美瓶子?,並且在它們?盤桓、鑽入其中?棲息、最?終玩膩了丟棄,看著瓶子?隨著洋流漂浮,撞在海底礁石上粉碎成一片片的怪物,第一次遇到了難題。

她不知道該怎麼修補破碎的瓶子?。

於是隻好極儘所能,想要讓舒窈重新開心起來,露出往日那些羞赧的、生動的、眼睛裡好像會發?光的模樣。

無論對方想做什麼,她都?一一滿足,好像這樣就能讓這瓶子?破碎得更晚一些。

哪怕舒窈此刻拉著她的手,順著那條如枯萎玫瑰般的灰色長裙開叉下擺而去,撫摸上屬於人?類的大腿肌膚,肌理?分明,細膩又溫暖。

卻還?不止——

藺然聽?見?她的女?朋友如此哭著道,“不夠、還?不夠、更多一點?……”

她想要更多的、足以與這現實痛苦抵消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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