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天問道趙喬瓿 第4章 危局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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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角殘雪悄然消散,彷彿昨夜餘溫尚在。青嵐宗內門清幽陋舍,石窗外一縷晨光匆匆掠過,驚醒了山間的鷺鳥,也灑落在沈問遙的眉目之間。他的掌心依舊殘留著昨夜試煉陣法的微熱,青刺藤的劃痕仍在,褪不去痛意。
“問遙,起來了?”江斬風倚門而立,聲音裡夾著一絲疲倦,卻又故意壓低了些。
“嗯,”沈問遙翻身坐起,搓了搓惺忪的眼角。他昨夜幾乎未眠,不安從甬道儘頭蔓延,一直瀰漫著屋內。外門弟子的安身之所不過一處冷寂雜屋,四壁殘舊,雨痕斑斑。但與江斬風並肩入宗後,這份淺薄的安全感便像一層極易撕裂的紙幕。
此刻,兩人洗漱完畢,推門而出,沿著碎石鋪成的小徑向宗門廣場行去。路旁枯枝未發,山霧未退,他們腳步極輕,彷彿怕驚擾這沉寂晨光。一路無言,彼此心頭卻都籠罩著試煉之後的異樣壓迫——青嵐宗的高層氣氛變得危險而難以琢磨。
廣場上新晉弟子尚未聚齊,唯有幾位青嵐宗內門長老立於石台之上,神情肅然。空氣冷冷,彷彿連靈氣都變得滯澀。沈問遙和江斬風互相望了一眼,下意識後退半步,貼近浮雕的陰影下。
“怎麼這麼安靜?昨夜不是還有弟子議論長老閣散發異香麼?”江斬風眯眼低聲道,“總覺得有些古怪。”
“彆亂說。”沈問遙小心避開了巡查弟子的眼線,低聲勸告。
忽然,廣場西側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沈問遙本能地收斂氣息,卻見一名女弟子緩步而來,身著月白長衣,神情冷漠。葉青桐。
她的目光如通寒潭,掃過廣場,卻並未在沈問遙與江斬風身上停留,卻在那群高位長老之間微微一頓。沈問遙心頭微動,自入宗以來,葉青桐便以遠名顯赫、沉默寡言著稱。他們之間的唯一交集不過是前夜試煉尾聲,她那一聲低淡的提醒:“路東側不可走。”
沈問遙依言,方纔避過了岔道機關,心中始終銘記。不過此刻,他知道葉青桐見慣宗門冷暖,自身顧忌甚深,不會輕易捲入紛爭。可無論如何,此地氣氛愈發凝重,顯然有異。
不遠處的宗門議事廳,石柱上雕刻著盤龍雲紋,兩位執事在廳外檢查弟子名冊。沈問遙和江斬風悄然靠近,遠遠望去,數名內門長老分立兩側,身形僵直,眉宇間都含一抹冷色。
突然,廳中傳來隱約爭吵聲。
“此事與你何乾?”一位鶴髮長老沉聲嗬斥,語氣裡壓抑著怒意。
“莫非你不願與宗門通憂?外門勢力暗流湧動,青嵐傳承豈能毀於一旦!”另一人壓低嗓音,句句如劍。
之間夾雜著低語,以及某人的冷笑,彷彿暗暗嘲諷。江斬風側身湊近沈問遙:“他們是在吵什麼?紫霞丹房的爭奪?”
沈問遙搖頭,眼神警覺,指示江斬風靠得再緊一點,藏身石階下。嘈雜聲逐漸加重,廳門卻依舊緊閉。沈問遙耳力敏銳,隱約捕捉到幾個詞句:“靈礦分配”、“宗主昏迷”、“外門負責敷衍”。
葉青桐不知何時站在另一側迴廊,她的神情凝固,眉心微顰。沈問遙的目光與她短暫相接,對方眸光深鏡,無言地示意——不要靠近。
可是,廳內爭吵愈演愈烈,甚至有東西砸落在地。石牆背後傳播著木屑斷裂的響動。一名青嵐宗老者怒叱:“你自以為資曆深厚,忘了門規嗎?!”
江斬風握住沈問遙的袖口,欲言又止。
忽然,一道含著靈力的符籙自天花滑落,撞擊在議事廳門上,發出脆響。沈問遙頓時寒毛倒豎,意識到長老間的內鬥已然激化到動用法物的地步。此刻遠在山巔的宗主據說重病臥床,整個青嵐宗隱隱無主,此地端倪正露,風暴將起。
“斬風,”沈問遙低語,聲音沉穩,“若真要事起,咱們這些底層弟子最容易被推出來為祭。”
江斬風咬牙,低低道:“我看著你,不會讓你吃虧。”
這時,一位年長執事步履踉蹌地從廳中出來,麵色鐵青。他四下巡視,看見沈問遙等人,目光停頓,卻揮手喝道:“你們幾個,去東偏院搬丹爐來!不要在這閒逛!”
沈問遙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與江斬風一道順勢離開,卻在廣場儘頭回頭一望,恰好見到葉青桐也被執事召喚,去了另一廂房。她臨走時,極快地與沈問遙對視一瞬——那種目光,一半警告,一半擔憂。
石階下,丹爐房陰冷,塵埃積厚。沈問遙和江斬風在此處搬運老舊丹爐,銅器冰涼,指節凍僵。江斬風小聲道:“聽說丹房前夜有人闖入,被打傷了好幾個。”
“有人想搶紫霞丹?”沈問遙一邊將丹爐與江斬風抬起,一邊謹慎地審視四周。
“未必,”江斬風皺眉,“但我聽外門師兄提到,宗門有人暗裡裡結交人界權貴,甚至與妖族有來往……”
這話太大太重。沈問遙手中的丹爐微微一震,銅器發出低沉轟響。若真如此,青嵐宗的根基早已潰爛,底層弟子如何自保?
丹爐搬至東院,二人喘息未定,忽然聽見偏院深處傳來窸窣聲。沈問遙望去,隻見一名陌生弟子匆匆而來,懷抱一隻封符竹簡,看見他們之後神色惶恐,四處張望,然後徑直奔向隔壁柴房。
江斬風靜靜地凝視那名弟子,眸光漸冷。沈問遙卻低聲自語:“這等古怪舉動,怕與宗門內鬥有關。我們還是不要多事。”
“但若有人要我們背鍋呢?我可不慣著。”江斬風嘴角揚起一抹不服氣的笑意。
二人剛欲離開,忽然院外傳來急促腳步,一名青嵐宗執事帶著兩名弟子闖進院內,厲聲道:“方纔可有異事?”
沈問遙與江斬風對視一眼,均按下心中的疑慮,依言答道:“隻管搬丹爐,未見其他。”
執事冷哼一聲,目光遊移,卻並未為難。他離開前一句低語:“宗門有變,諸事小心。”
沈問遙緩緩呼氣。丹爐的微光映在院牆,卻掩不住空氣裡的風暴。他忽然意識到,這是青嵐宗外門弟子的真正考驗,並非隻是修行的苦累,而是權謀暗流與犧牲的邊緣。
天色昏黃,廣場上的爭吵似已平息。沈問遙和江斬風踟躕間,回到雜屋,房門緊閉。數名弟子聚在一角私語,議論長老閣異事、宗門丹藥分贓。有年長弟子低聲道:“今年考覈名額為何驟減?宗主臥病後,掌律長老竟與幾個世家弟子密談。”
“有人說赤霞宗也派人潛入,準備趁機分庭抗禮。”另一人憂心忡忡。
“那我們怎麼辦?”有人聲音發顫。
江斬風坐在末席,目光堅定:“青嵐的規矩是死的,人心卻活。弟子之間也要講些義氣。”
沈問遙安靜聆聽。他心中波瀾漸深。這半日在權力風暴邊緣遊走,見證長老爭鬥、新晉弟子的不安與恐慌,也察覺到自已與江斬風已經被捲入漩渦,隻是暫未浮出水麵。
昏色漸濃,雜屋有人陸續離去。沈問遙卻不願睡去,他取出母親遺簪,細細摩挲著褪色的花紋。窗外一陣夜風吹動,隱約有低語自遠處傳入。
老舊瓦片上,落雪輕掃。有掌律長老衛隊巡弋而過,帶著冷冽的氣息。宗門此刻彷彿一處收緊的網,任何外力都可能讓這張網崩裂。
夜闌時分,沈問遙起身,悄然推開房門。江斬風並未入眠,在後頭低聲問道:“要去哪?”
沈問遙盯著遠處議事廳的燈火,低聲道:“宗門事變已至,我必須弄明白自已,究竟該站在什麼位置。”
江斬風沉默片刻,重重應了一聲:“無論何事,我陪著你。”
二人輕步行至宗門後院,石牆下,枝葉疏影間,忽見一道身影自暗處緩緩現身。
沈問遙一怔。那人穿著樸素,道袍難掩瀟灑。麵容略老,卻眉目清朗,悠然自若正低頭抽著竹簫。這人沈問遙卻再熟悉不過——師燕山。
師燕山眸光一掃,將簫管收於袖中,微笑道:“你二人倒有幾分膽識。青嵐這潭水,久已渾濁。若隻盲修苦練,終究是螳臂當車。”
沈問遙第一反應是脫口而出:“師前輩,可知宗門爭鬥真相?”
師燕山搖搖頭:“青嵐宗遠不如你們想的天真。隻要記住,修行路上,最危險的不是妖邪外敵,而是人心。”
江斬風突然起身,警惕問:“如此說來,我們該如何自保?”
師燕山微微一笑,道:“既入宗門,無論你身在何階,始終要有自已的道。敢問遙,你可有道心?”
沈問遙默然,低頭撫摸木簪。那道心,是對故人的懷念,對苦難的不屈,也是對未來的執著。在這一刻,他彷彿明悟了什麼。
深夜如墨。師燕山不再言語,身影漸近漸遠,留下一地餘音。沈問遙與江斬風駐足良久,暗自下定決心。
等他們轉回屋內,天邊露出一線金光。宗門各處的低語仍在蔓延,權謀與陰謀亟待浮現。唯一不通的是,沈問遙心頭已然點燃一道火種。無論將來身處何種晦暗,他都要步步為營,絕不任人魚肉。
窗外第一場春雨悄然降下,萬物復甦。沈問遙低頭,將木簪彆入發間。他知道,危局已至身側,風暴還未開始,而修行的道路,才真正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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