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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遇顧梔 第80章 甕中之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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甕中之鼈

甫一踏入書房,一股濃鬱的檀香香氣就爭先恐後地鑽入鄧惜鼻腔裡,他微微皺眉,竭力掩了神色,擡步向房中走去。

見他進來,傅識趕忙站起身親自迎了上來。待二人落座,又親手為鄧惜斟滿一杯茶水,將茶杯輕輕推到他麵前,笑吟吟道,“不知懷今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鄧惜不動聲色地坐下,語氣並無任何起伏,“你難道不知麼?”

傅識似是並未覺出他這句話裡的冷漠,自顧自玩笑道,“若是來探病,現下我已是大好,懷今你倒是來得遲了。”

鄧惜聞言冷笑出聲,再開口時,儼然是帶上了幾分疏離,“難道不是傅大人不知因何緣由,藉著身體抱恙閉門謝客,不見外人麼?”

“那不過都是些不願被打擾的托辭,若是你來,我自然是願意見的。”傅識將自己麵前的茶水飲儘,又自顧自將茶杯添滿,“你與其他人,自然不同。”

鄧惜將他的慢條斯理悉數收入眼底。就見這人麵色紅潤,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病氣纏身的模樣。

二人在一陣沉默中對弈,似乎都在等著對方開口。

過去十幾年,他二人之間也有過齟齬隔閡,但畢竟是自幼相熟的夥伴,又有父輩的關係在,他二人都是坦率之人,有矛盾大多都能說開了挑明瞭,因而再大的矛盾都能在二人開誠佈公間煙消雲散。

可眼下這般冗長的沉默卻如同悄然在二人對坐的一張桌前畫出一道天塹,鄧惜盯著麵前兩隻茶盞,無端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強硬地束縛著,一頭紮進著不到一指高的杯中,旋而將儘了。

良久,久到鄧惜都以為燕都的冬風要將這茶水吹涼了,他才緩緩開口,“博聞,我今日來,是同你問問十六年前的那一件舊案。”

“十六年前?”傅識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語氣中的震驚不似作偽,又或者說,他將自己的內心極好地掩藏起來,表露出一副未解的模樣,“懷今,你我如今幾歲,十六年前又是幾歲?”

傅識並非說的“十六年前發生了何事”,而是避重就輕般地開口。鄧惜無意與傅識周旋,他既這樣答了,勢必不會對當年發生之事一無所知,他索性單刀直入,“你不知,但傅家絕不會不知,十六年前,顧方生謀逆問斬一案,今日,我來問一個真相。”

說這話時,鄧惜一直緊盯著傅識,試圖將傅識所有的表情動作收入眼中。

他緊繃著神思,冇有留意到這書房裡的檀香香氣竟不知從何時開始,愈發濃重了起來。

“懷今,我這可是新得的好茶,你當真不喝麼?”傅識指了指鄧惜身前的茶杯,見鄧惜並不答話,又開口道,“真相?定國公,聽我一句勸,眼下你與其關心十六年前顧梔父親一案的真相,不如關心關心此時此刻顧庭朗的處境吧。”

“你說什麼?”鄧惜渾身驟然一緊,他不知道傅識此刻突然提及顧梔是何用意,可直覺告訴他,在他於傅府書房中與傅識對坐的當下,顧梔可能出事了。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一人從屋外徑直入內,在傅識麵前站定,向他躬身拱手。

這人一身黑衣,即使弓著身子也難掩身形魁梧,他對傅識道,“主人。”

傅識優哉遊哉地看著對方,“嗯”了一聲,開口問道,“如何了?”

那人回答,“成了。”

說罷,就附在傅識耳邊低語了幾句,直到傅識臉上露出笑意,才又退了半步,重新躬身站到先前的位置。

“甚好。”像是聽到了好訊息一般,傅識滿意地點頭,朝那人一揮手,“那另一邊,你再去盯著些。”

“是。”

來人很快告退,悄聲消失在書房之外。

黑衣人與傅識的交流隻有幾句話的功夫。書房很快又隻餘他們二人。

鄧惜卻在這幾句對話中敏銳地覺出不對,“什麼事成了?”

傅識第三次喝完自己杯中的茶水,放下茶盞時,已不是方纔言笑晏晏的模樣。他眼裡閃過一絲狠厲,是鄧惜以往這許多年來從未見之神色,兀地讓他心頭一寒。

下一刻,傅識所說的話更讓鄧惜始料未及,“懷今,你在我這待了許久,不知道也是應該。那麼,就由我來告訴你吧——”

“楊希嶽死了。”

“什……”鄧惜瞬間覺得頭皮發麻,這一息的功夫裡,他彷彿所有思緒悉數停滯,傅識所說不過五個字,卻驟然驚得他連呼吸都功夫都冇有了。

這下,風水輪轉,該是傅識來觀察他的反應了。

這般失態被傅識儘收眼底,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鄧惜僵坐一側,不緊不慢地開口說了第二句話,“就在不久前,饒言唱罷一曲《蘇三起解》,就將一把匕首插進了楊大人的胸口,把人送上西天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擺在他們麵前的並不是一件人命官司,而是燕都城裡的坊間趣聞。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麼!”鄧惜對楊希嶽冇什麼好感,但並不代表他驟然聽見對方在自己兒子週歲宴上如此荒唐地死去時內心毫無波瀾。而剛剛傅識和黑衣人之間的互動也說明瞭,傅識對今日這一切變故,定是悉數掌握,早有預料。

“我做什麼?懷今,你可也看到了,你我都未曾受到楊閣老邀請前往赴宴,眼下我就好端端坐在你對麵,我能做什麼?”

他瞧著鄧惜起伏愈烈的胸膛,迎著他因震驚而愈發猩紅的雙目,悠悠然開口,“週歲宴是楊府辦的,百春班是楊希嶽請的,《蘇三起解》是楊希嶽點的,就連那要了他老命的匕首都是饒言遞出去的,怎麼,還能賴到我頭上來呢……”

他看著鄧惜的呼吸愈發急促,如不可控一般,又好心地提醒他道,“就這麼把朝廷命官殺了,饒言定是死罪難逃,隻不過……就是不知道,按大燕刑律,可會否有連坐一說?”

他第四次喝完自己杯中的茶水,將茶杯倒扣在桌上,湊到鄧惜麵前,對方愈發急促灼熱的呼吸悉數噴在自己臉上,傅識混不介意,而是煞有介事地看著鄧惜使勁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一雙眼睛卻再難聚焦般迷離了眼神,饒是如此,他仍自顧自對鄧惜說道,“此案事關重大,想來定少不了三司會審,定國公你說,饒言犯下命案,讓他能在燕都落腳之人,能逃過連坐之責嗎?”

“傅識……你……”眼前景物愈發混沌起來,鄧惜隻覺頭重腳輕,反覆周遭一切都顛了個倒轉,他看著麵前那杯他自進來就未曾碰過的茶水,彷彿後知後覺地才聽清對方的話一般——

連坐、讓饒言能於燕都落腳之人——

是顧梔!

饒言若是下了獄,顧梔也難逃一劫!

鄧惜心下一急,就欲拍桌而起。眼下他再也顧不上找傅識詢問十六年前一事,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他必須趕快離開這裡,去老宅找顧梔!

可他的身體卻意外地不聽他使喚,甚至他還未完全站起身,就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渾身筋骨痠軟,像是被人硬生生卸了力氣。可與癱軟的四肢不同,他的心臟卻跳得厲害,一陣一陣如雷如鼓,彷彿要穿透胸膛掙紮而出。

因著這愈發劇烈的心跳,鄧惜隻覺眼前一黑,呼吸也不自覺急促了起來。他伸出一隻手重重抓住胸前衣襟,眉頭緊皺,神色痛苦,卻苦於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意識愈發飄遠,思緒在“去救顧梔”和“分析自己為何如此”之間爭鬥,紛亂如未解開的線團,在他的腦海裡橫衝直撞,刺激得他額前腦後皆是陣陣生疼。

“這……這香……”意識恍惚間,鄧惜的神色有片刻清明,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那一陣留宿於傅識府上,也曾因為那時傅家下人在他客房裡點上的熏香而神思紛亂,驟然昏睡,現在想來,當時的懷疑,已是坐實。

可傅識為何安然無恙?鄧惜一手撐著頭,一手緊捂著胸口,癱坐在椅子上,掙紮著擡頭與傅識對視。

“吾友,切勿激動,心神愈亂,此毒便愈容易侵蝕入體。”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傅識指了指桌上兩隻茶杯,一隻裡頭盈滿茶水,一隻則倒扣於桌麵,他溫聲地笑著,語氣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懷今,我早說了,今日招待你的是上好的茶葉,你怎麼一口都不喝呢?”

“你不喝,怎麼解這軟骨之毒,怎麼還能神誌清楚地離開此地,趕去城郊呢?”

“傅識,你……”鄧惜眼前愈發模糊,他鬆開捂著胸口的手,手指直指向傅識,可終究還是因為失了力氣,一隻手重重垂落在身側,再也無力擡起。

“既你趕不過去,那顧梔,就要先被人帶走了……”傅識伸手拍了拍鄧惜的側臉,轉頭對外邊吩咐道,“定國公今日身子不適,現下已是回不去定國公府,來人——”

“將定國公先安置在客房,讓他好生歇息,莫要將人怠慢了。”

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刻,鄧惜隻覺自己被從書房外走進的幾位傅府下人合力擡起離開書房,朝傅府深處那間他從前歇息的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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