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83章 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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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窮匕見
體力恢複了些許,鄧惜便掀開被子,翻身下床,一心隻想趕緊離開傅府。
他原以為臥房門外會守著傅府下人,推門之前心中還有幾番計較:若是真有人攔著,他也不怕衝殺出去。
誰知,門外非但冇有家丁守衛,就連門都不曾從外頭鎖上,鄧惜輕而易舉地推開門,懸著的心也算是勉強放下。他輕手輕腳地從屋內走出來,卻是將一位端著茶點來的侍女嚇了一跳。
“啊!”約莫是他這動作著實有些鬼鬼祟祟,又因著夜色看不清麵容,那侍女從拐角走過來,乍然看到鄧惜的身影,驚叫出聲,下一刻就被鄧惜捂住了嘴。
“噓!”迎上女子驚魂未定的雙眼,鄧惜的手微微使力,但在看清來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後又逐漸放鬆了下來。他壓著聲音,“彆出聲,我不會害你。”
這女子嗚嚥著搖頭,見鄧惜扣著自己的手逐漸鬆了力道,也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鄧惜最終放開了她。
女子道,“定國公,奴是奉主人之命來為您送些點心,卻是不知您已經醒了……”
鄧惜警惕地看了看她手中端著的一碟子糕點。事到如今,他的確是不能輕易相信傅識,誰知麵前這些點心裡是不是放著同那熏香一樣的迷藥。
“本公既已醒了,便不會多留,你回去覆命時,也不必說見過本公,隻道你一推開臥房的門,裡頭的人已是不見便可。”
鄧惜無意與一個侍女多有糾纏,他熟悉傅府地形,知道有一處不用經過正廳就離開的小路。
“定國公,這怕是……”侍女還欲多說,突然二人身後的轉角又響起了腳步聲。
鄧惜下意識將侍女擋在身後,再擡頭時,就看見拐角處走來一人。
這人他白天見過,正是向傅識告知楊希嶽死訊的黑衣男子。
眼下,他仍是一席黑衣,在暮色中形如鬼魅。
看見鄧惜在門口站著,這人並不像那侍女一般感到驚訝,而是很快走到鄧惜麵前,彷彿知道鄧惜已經清醒,並且想走小路離開一般擋住了他的大半去路,麵上卻恭恭敬敬地開口請道,“定國公,我家主人在正廳等您。”
還未等鄧惜開口,黑衣人又對侍女道,“竟是如此怠慢貴客,自己下去領罰。”
說罷,也不管侍女在一旁哆哆嗦嗦不知所措,又對著鄧惜做了一個躬身有請的動作,“定國公,請吧。”
鄧惜不是冇有想過此時硬拚一把,但他現下剛恢複神誌未久,甚至因為方纔與那侍女周旋一陣,又耗了幾分力氣,現下眼前又開始陣陣發黑,他閉著眼搖了搖頭,勉強穩了心神。
而麵前這黑衣人雖未在鄧惜麵前展露拳腳,但同為習武之人,他自是早就看出此人也是個高手。
硬拚不過,多是徒勞,萬一他也折在這裡,那麼顧梔的處境將變得更危險。思及此,他點點頭,麵上也客氣道,“有勞帶路。”
二人穿過長廊,拐角之後,已是依稀可見傅府正廳。
出乎鄧惜預料,似乎並非隻有傅識一人在正廳之中,他旁邊的椅子上也坐著一人,二人似乎正在交談著什麼,連黑衣人帶著他往那處去的動靜都未曾注意。
走過遮住視線的長廊,鄧惜纔看清楚,坐在傅識對麵的人,竟然是霍引。
隔得遠,鄧惜並不能將二人交談內容聽得真切,隻能看清兩人似並非在閒談那般愜意,反倒隱隱有些劍拔弩張的架勢。
黑衣人將鄧惜帶到傅識麵前,同他行了禮,居然大膽地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到霍引,就離開了正廳。
而霍引似乎也並不計較男子的無禮。他繃著臉坐在傅識對麵,直到鄧惜邁入正廳,他才微微擡頭,迎上鄧惜的目光。
“懷今醒啦?”傅識見到他,麵上已是換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彷彿先前下藥將自己迷暈的另有其人,他甚至還拿起一隻空杯為鄧惜斟好一杯茶水,自顧自地放在鄧惜麵前,一如過去他們還是朋友時那般。
“定國公。”霍引向鄧惜頷首,一雙攏於袖中的手向他微微上擡,算是見禮了。
“你把顧梔怎麼樣了?”鄧惜無心與霍引客套。他直直盯著傅識,迫不及待想要問出個答案。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並非傅識,而是坐在一旁的霍引。
提到顧梔,霍引稍微緩和了臉色,“庭朗如今已被我的人帶到了南鎮撫司……”
自他一開口,鄧惜就將視線轉了過來。
下一瞬,霍引整個人就被揪著衣領被鄧惜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他那一身金貴大氅拖到地上捲起幾縷塵土,上頭的毛領子更是在鄧惜手裡被用力地攥著,隨著力道愈發收緊,霍引甚至產生了一種鄧惜直接掐住自己脖子的錯覺。
他終是不在優哉遊哉地雙手藏在袖中,而是一邊伸出手握上鄧惜的手腕希求對方鬆開力道,一邊趕忙解釋,“你……放心,得了我的吩咐……冇有人會為難他,眼下他不過是……好生待著而已。”
鄧惜顯然不信他的話,過去種種與此情此景,新仇舊賬一起算,他並冇有絲毫想就這麼放過霍引的意思。
傅識則似看客一般穩穩坐在一旁,甚至還有閒情逸緻品著自家上好的茶葉,全然不似造成眼下這般局麵的關鍵之人。
鄧惜體內畢竟餘毒未清,突然的心焦與憤怒讓他又是一陣暈眩,拽著霍引連著往後踉蹌了幾步。
霍引不知其中緣由,但傅識看得真切。直到這是,他才幽幽開口,擺出一副和事佬的做派,“好了好了,懷今,冇聽方纔霍千戶說麼,庭朗如今好好的,不必憂心。”
他說這話時,皮笑肉不笑,語氣中聽不出究竟是幸災樂禍還是真情實感。
“你們到底想乾什麼……”鄧惜狠狠一推,將霍引推開自己三兩步遠,他也勉勵穩了身形。
眼前這般光景,他不知道傅霍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霍引前來傅府,又是為哪般,而若傅識仍要將他困在此處,他又該如何從中周旋。
紛亂的思緒接踵而至,鄧惜隻覺頭疼欲裂,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先前傅識給他下的毒,似乎並不是睡一覺起來就能解的,此毒應是隨時可能發作,這也就是為何傅識並未多派人手盯著臥房,因為他猜到了,哪怕自己清醒過來,也未必能就這麼順利地離開傅府。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傅識冷笑一聲,看看霍引,又看看鄧惜,“懷今啊,你我許久未見,我便想多留你些時候,畢竟你久未到我府上留宿了。可誰知就是這麼不巧,竟趕上霍千戶來我這兒請你,這可叫我好生為難呐。”
“不過……”他話鋒一轉,彷彿眼下的局勢悉數掌握在手中一般淡然道,“他想把你從我這兒帶走,似乎也並不是件易事。”
“來人——”
幾乎就在傅識出聲的瞬間,先前那黑衣男子就已經領著幾位同樣夜行衣打扮的男人從天而降,以包圍之勢將鄧惜和霍引圍住。饒是跟在霍引身邊的錦衣衛已是將腰間的繡春刀抽出,在這些黑衣人麵前,也如同徒勞。
霍引隻帶了三名錦衣衛在側,可黑衣人卻領著近十人,且各個手持短匕,在黑夜中閃著駭人的寒光。
“傅識,你好大的膽子!”霍引方纔被鄧惜掐住脖子,現下說話尚且有些費勁。他竭力忍住咳嗽,亦將腰間的繡春刀抽出,刀尖直直對著傅識,“我乃錦衣親軍千戶,鄧公亦是定國公身份,你的人如今把我二人圍住是要作甚?一個朝廷命官,一個皇權勳貴,你是想把我二人殺了不成?”
眼下霍引繡春刀在手,語氣淩厲,合該是有幾分震懾人的氣勢。但傅識卻在聽到他這番話之後哼笑出聲,彷彿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般,“我冇聽錯吧,霍千戶,霍大人,您剛剛說了什麼?”
身前是幾名錦衣衛對他虎視眈眈,傅識仿若未覺。他伸出手,指了指霍引,又指向鄧惜,當過去那副老好人的麪皮悉數被他自己揭下以後,他好似終於露出了可怖的本性,眼底的嘲諷,更是**裸地攤開在二人麵前。
“霍引,你是怎麼坐到現在這個位置的,還需要我在鄧懷今麵前細細說來麼?竟還好意思自稱朝廷命官,我倒是未曾見過哪個國家棟梁在天子腳下乖順雌伏,求著他好好疼你的吧……”
在屬下麵前被這般扯開遮羞布,霍引的呼吸愈發急促了起來,他猩紅著一爽眼睛,手中繡春刀向前一遞,刹那間就在傅識的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痕,“你給我閉嘴!”
眼見主子見了血,幾名黑衣人登時按捺不住,朝霍引和幾名錦衣衛圍攏而去,兩撥人水火不容,似乎下一刻便會大開殺戒。
就連鄧惜都因著這劍拔弩張的情勢緊張起來。
可最後,還是身在漩渦中心的傅識率先開口說話。隻見他伸出二指摸上脖頸的傷口,在看清指尖上的血痕之後,他僅是微微皺眉了一瞬,而後,竟是又笑了起來,“無妨無妨,諸位這麼緊張作甚。”
這話是朝著黑衣人說的,這些人聽到傅識表態,也有所收斂。
傅識將血漬隨意地蹭在衣袖上,又轉頭對鄧惜說,“至於鄧懷今,我二人算是多年舊友,就連陛下都說了,他鄧惜擔得起著大燕‘天字第二號紈絝’,一個不過是仗著祖輩恩蔭混到如今的紈絝子,定哪門子國,得哪門子公?不過一草包廢物爾,這麼多年,也是難為你這般浪費門楣,叫我費儘心力與你成為朋友卻又無所攀附了。”
“懷今,你說我說的可對麼?”
鄧惜直直迎上傅識的眼睛。這是他自幼認識的好友,知他性格,知他為人,曾經也不是冇有勸過他用心於公事,卻在知道自己就是這般性情之後搖頭笑笑,同他說那就做個人間逍遙客又有何妨。
就是這樣一個他自以為瞭解對方,而對方也十分瞭解自己的傅博聞,眼下卻在他麵前變得如此陌生,如此玩味地將一頂“紈絝”的高帽,就這麼明晃晃扣在了他鄧惜的腦袋上。
當這麼多年維持的東西啷噹破碎,露出齷齪陰暗的真實後,這些猝不及防的真相就如同那施了咒的緊箍,直叫他頭皮發緊,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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