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今天生氣了嗎? 37 ? 第 37 章
37
鶯兒引謝瑜步入蕭玉柔的寢殿:“太傅大人,殿下剛用了一副藥,正睡著呢,您可要奴婢叫醒她?”
謝瑜擡手示意:“不必。”
他走到床榻前,透過輕薄的紗幔去看她。
蕭玉柔雙眼輕闔,鬢邊墨發微亂,室內安靜,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她醒著的時候總是風風火火,此刻安靜地睡著,倒顯得格外乖巧可人。
謝瑜視線落在蕭玉柔臉上的兩片紅暈上,略微皺眉。
都喝了一副藥了,竟還未有所緩解。
謝瑜撥開紗幔坐在床邊,掀開錦被一角,將手指輕搭在她纖細潔白的手腕上。
許是她此時體熱,特彆畏寒,謝瑜掀被的時候她便覺得有些發冷,手腕傳來按壓的觸感讓蕭玉柔緩緩睜開了眼睛。
謝瑜長指摸著她的脈搏,見她睜眼,便道:“醒了?”
蕭玉柔麵色不佳,整個人也萎靡得很,隻點了點頭。
謝瑜感受著她的脈搏,片刻後皺眉道:“這藥力不佳,”他轉頭去看鶯兒,“可否將禦醫開的藥方拿來看看?”
鶯兒聞聲便去取來,遞給謝瑜,他看著藥方,斟酌一番,做了幾處改動。
蕭玉柔咳嗽兩聲,聲線有些嘶啞:“鶯兒,取冰飲子來。”
謝瑜看了一眼蕭玉柔:“殿下感染風寒,此刻不能用冰。”
鶯兒解釋道:“太傅大人,殿下今日起來後便嗓子腫痛,吃些冰來纔好緩解一二……”
謝瑜皺眉,看了一眼鶯兒。
鶯兒瑟縮些許,知趣道:“奴婢知道了。”
謝瑜回過頭對蕭玉柔道:“殿下稍等,臣去去就回。”
蕭玉柔不明所以,見他走了便問鶯兒要冰飲子。
鶯兒搖搖頭:“不行啊殿下,太傅大人放才囑咐,奴婢可不敢……”
蕭玉柔咽喉痛的厲害,嘶聲道:“他才剛走,就抿一口,不礙事的。”
…
過了一陣謝瑜折返,手中多了一個小壇子。
他從壇子中取出一顆色澤烏黑的梅子,遞到蕭玉柔嘴邊。
蕭玉柔鼻尖嗅到一股甜香,好奇道:“這是什麼?”
謝瑜平靜道:“這是臣製作的藥梅,對咽喉腫痛有奇效。”
蕭玉柔微微張口,咬住那顆藥梅,一瞬間,清涼的藥香氣混合著梅子的果香便溢滿了她的口腔,酸酸甜甜,比平常醃漬的梅子好吃得多。
蕭玉柔眼睛瞬間一亮。
謝瑜看著蕭玉柔瑩潤的唇齒,眼神微微閃爍,隻片刻便恢複如常,他正色道:“如何?”
“好多了,哪裡來的手藝?”梅子生津,清甜爽口的梅子肉混合著藥汁劃過她的咽喉,確實好了不少。
謝瑜見她點頭,便將一整壇遞給鶯兒,囑咐道:“這幾日的早課便都先免去,公主養病第一。另外,這藥梅咽喉腫痛時服下即可見效,每日最多服用八粒,”他看著蕭玉柔一臉驚豔地盯著那壇子,想了想又補充道,“不可多服。”
藥梅即刻見效,蕭玉柔好了不少,聞言不滿道:“什麼意思,本公主是那貪嘴的人嗎?”
謝瑜看著桌邊上少了大半的冰飲子,輕輕撚動著手指,似乎在感受方纔指尖上的柔軟觸感,聲線中難得帶了些無奈的笑意,他意有所指道:“殿下知道就好。”
蕭玉柔嘖了一聲。
謝瑜也不惱,收斂了輕快的神色,轉而提起正事:“墨竹今晨已去了林府一趟。”他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蕭玉柔。
蕭玉柔反應了一陣,纔想起來:“可是藥方找到了?”她不由坐直了身子,開啟來看,果然是一副藥方,隻不過上邊的藥材名字都很古怪,確是南疆特有的草藥。
謝瑜頷首:“正是,臣會配出與其藥性相反的方子,讓林家姑娘服下,屆時蠱蟲便會破體而出,”他頓了頓,“隻需此事還需殿配合。”
蕭玉柔看向他一臉疑惑。
謝瑜:“找個機會,約林家大姑娘出來即可。”
蕭玉柔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謝瑜的意思。
林佑寧還未出嫁,一舉一動都在她嫡母錢氏和妹妹林采珠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讓她們知道,保不齊還會不會再次下手。
蕭玉柔點點頭,心下瞭然道:“此事不可泄露,放心吧。”
謝瑜看著她認真的模樣,不由得想起昨夜,忽道:“殿下打算在使臣朝賀宴上所獻何藝?”
他見蕭玉柔並未回話,道:“殿下似是極擅舞的,若是不願彈琴,舞上一曲也可,臣聽聞先皇後曾親自傳授殿下‘胡璿’。”
鶯兒聞言,猛地擡頭,看向謝瑜,隨後又忙去瞧蕭玉柔臉上的神色。
蕭玉柔聞言垂下眼睫,須臾,冷笑一聲,旋即對上謝瑜的眼睛道:“堂堂太傅,竟偷窺本宮?”
自打先皇後薨逝後,她極少在人前跳舞,謝瑜不可能見到,除了昨日夜裡。
謝瑜看著她暗含薄怒的眉眼,神色微微一動,平和道:“臣昨夜觀星,見天幕璀璨,便興起吹奏了一曲。”
蕭玉柔一愣,好像她昨夜確實是先聽到了洞簫的聲音,方纔起舞,所以並不能算謝瑜刻意偷窺她,反倒是她借了謝瑜的洞簫聲。
蕭玉柔自覺錯怪了他,卻仍舊紅著臉,霸蠻道:“那也不許瞧!”
謝瑜並未理會她的氣話,隻看著她不解道:“殿下既然善舞,為何不願示於人前?殿下昨夜之舞,臣鬥膽評一句天人之姿尚不為過,若能在外邦使臣朝賀之時獻藝,必會驚豔於人前。”
蕭玉柔冷哼道:“此事跟你沒關係。”
謝瑜結合昨日前因後果思慮一番,回想先皇後生前之事,心中似有所覺,便開口勸道:“殿下,不論是何原因,臣不願看明珠蒙塵,若因不可改變之事而舍棄自己的長處,臣覺得不值,”他看著蕭玉柔,頓了頓,隨後一字一句道,“想必先皇後亦會如此。”
鶯兒聽見謝瑜如此說,目中更有擔憂之色,她一直看著蕭玉柔的側影,似是猶豫該不該開口勸阻謝瑜。
蕭玉柔麵色一變,回身刺道:“你懂什麼?”
謝瑜垂眸默了片刻,旋即開口道:“先皇後善舞,曾為禦史台言官詬病,母儀天下之人,不應學前朝禍國殃民的飛燕、合德姐妹,以舞姿魅惑君王……”
蕭玉柔怒喝道:“住口!”
謝瑜卻神色未動,繼續道:“先皇後兒時曾隨外祖父行商,最喜學跳異族歌舞,性情灑脫,初來大內皇宮,有諸多不適應,唯有靠歌舞緩解心中愁腸,自是不願讓步,是以頻頻與大臣們起衝突。先帝維護,卻惹得群臣愈發不滿,紛紛揚言要在金鑾殿撞柱,以死明誌。因而先皇後便放棄了自身所長,一心一意地管理後宮,卻將自己所學之歌舞技藝傳授於殿下。”
蕭玉柔眯了眯眼,麵色越發不悅:“謝瑜,你好大的膽子!”
謝瑜頓了頓,麵不改色道:“臣聽聞,先皇後曾隨其祖父走訪十餘西域小國,也曾下西洋遊曆,是以舞姿奇異優美,且將多國舞蹈融和,見過先皇後舞姿之人之言:此女一舞動天下,大周最好的舞娘也不及她半分,得見一次,一生無憾矣。”
“先皇後之所以教導殿下,正是想看到殿下能夠承襲自己畢生所愛的技藝,看到殿下翩然起舞,心中縱有萬般不捨、千般鬱結,也能疏解一二,若是殿下舍棄先皇後所傳授之技藝,日漸生疏,豈非會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
蕭玉柔眸色驟冷,並未言語。
謝瑜起身,垂眸拱手道:“殿下尚在病中,臣言儘於此,朝賀宴上獻藝一事,但憑殿下抉擇,若殿下不願一舞,琴棋書畫亦可,臣自會全力配合,惟願殿下能早日開懷,臣告退。”
蕭玉柔看著謝瑜的背影,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鶯兒站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著二人拌嘴,踟躕一陣,還是追了出去。
鶯兒追上謝瑜,忍不住道:“大人,非也,大人不知殿下苦衷。”
謝瑜停下腳步:“何解?”
鶯兒道:“殿下不願跳那胡璿,乃是一樁心結。”
原來,先皇後薨逝後,曾有宮人暗地裡嚼舌根,說正因為蕭玉柔當時為了準備外邦朝賀獻禮,成天練習那外邦歌舞,才讓皇後越發觸景生情愈發愁悶於心,致病情加重,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先帝才寵幸其他的妃嬪,冷落正宮皇後……
謝瑜聞言,心中似有觸動,道:“殿下承母所思,習得舞藝,是為先皇後疏解鬱結,何來此談?”
鶯兒道:“正如大人所說,可奴婢勸說了許多回,殿下都不肯信奴婢,一心裡隻有自責,覺得是這舞害了先皇後。”
鶯兒道:“殿下為此自責哀傷不已,且那日朝賀先皇後因病並未出席,之後第二日便薨逝了……所以殿下便再也沒在人前跳過那“胡璿”,還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謝瑜皺眉。
鶯兒道:“殿下心中有苦難言,一腔憤懣難與人說,便故作不羈,惹得那些言官不快,其實歸根結底也就是為了出出氣,雖說那些言官並非是害死先皇後的‘凶手’,可終究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大人,其實殿下,真的是個極好極好的人,之前京中那些留言,實在是太過分,隻是殿下不當回事,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過多言語。”
謝瑜眼眸中明暗晦澀。
“鶯兒,”蕭玉柔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少說些有的沒的,還不快回來。”
鶯兒聞言,應了一聲,便隻得告退。
謝瑜看向蕭玉柔的寢殿,神色明暗一陣,還是擡步折返了回來,隔著屏風對蕭玉柔揚聲道:“先皇後一事,確與殿下無關,萬望殿下莫要太過傷懷。”
裡邊並未回應。
謝瑜又道:“先皇後教導殿下修習舞藝,乃是心中情誌寄托,若非殿下,恐先皇後在宮中更加鬱鬱,殿下為母分憂是為孝,於朝賀宴上獻藝為大周爭光是為忠,殿下並未有任何的錯處,實在不必將不相乾的人說的話放在心上,臣認識的殿下向來爽朗不羈,從未怕過閒言碎語。”
寢殿中始終安靜。
謝瑜眸光微閃,見裡邊始終未有回應,靜立一陣,便離開了。
殿內,鶯兒俯身張望一陣,見人走了,想開口勸解蕭玉柔兩句,卻見她麵色沉鬱得嚇人,隨後翻身將頭蒙在被子裡,顯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鶯兒嘴唇開闔一陣,卻到底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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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瑜的藥方甚是奏效,蕭玉柔當晚就已經好了不少,不過為保險起見,她又在府中將養了兩日,待到徹底無礙,才擇了個日子,讓鶯兒去信給林府,邀林大姑娘過府一敘。
此事須要謝瑜從旁監督,以防不測,蕭玉柔其實並不想見到他,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便也讓鶯兒發了一封拜帖給隔壁。
謝瑜自是無有不應。
不過林府卻麻煩了些。
一開始林家想找藉口推拒,蕭玉柔便讓謝雲澄再次邀約林彩珠,將人支開,這才讓林佑寧得空脫身來公主府。
林佑寧眼眶微微濕潤,行禮道:“多謝殿下恩典,殿下不計前嫌,佑寧沒齒難忘!”
蕭玉柔這幾日過得心煩意亂,言談之間也略感不自在,見她如此也隻是胡亂點頭,道:“謝太傅已照著藥性抓瞭解藥,藥方我命人私下裡問過宮太醫,確認過有效。”
林佑寧渾然不覺,目帶感激地端起碗將藥服下。
謝瑜神色如常,立在一旁頷首道:“此藥服下之後會有些不適,不過半個時辰後便可無礙。”
林佑寧無有不應,躺在偏廂房中,疼了半個時辰,那蠱蟲果真從她的手臂出鑽出。
林佑寧的貼身丫鬟舉著小碗,接住了她手臂中鑽出來的蠱蟲。
蕭玉柔看著碗中的白色小蟲,不由得咬唇,手臂上也略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蠱蟲通體雪白,個頭不過一個小指蓋大,白色的甲殼上暗暗透出一抹紅,此時仍在奄奄一息地掙紮。
謝瑜接過小碗,將一塊白布蓋在碗上,不動聲色地隔絕了蕭玉柔的視線。
林佑寧躺
在床榻上,仍有些虛弱,麵色蒼白道:“殿下大恩大德,佑寧沒齒不忘。”
蕭玉柔搖搖頭:“你好生歇息,我會差人送些燉湯來,”她看了眼天色,“不過你不好在公主府過夜,再過兩個時辰恐怕本宮就得差人送你回去了,若叫錢氏起疑心便不好了。”
林佑寧點點頭,提起錢氏,她麵露憂懼:“我答應過殿下,蠱蟲解了之後要張發告示還殿下清白,可是人在屋簷下,我怕嫡母和妹妹她們若是報複……”
蕭玉柔卻不急不徐地衝林佑寧眨眼:“本宮自有辦法。”
謝瑜立在一旁,薄唇輕勾,似是心情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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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太皇太後的棲鳳宮中派出了一個老嬤嬤和兩個一等宮女進了林府,說是奉太皇太後的命令督促林佑寧習琴,每隔十日便要進宮,用“綠蕉”為太皇太後演奏一曲,直至林大小姐出嫁,不得懈怠。
緊接著,林佑寧便命人上街張貼了公告,將玉柔長公主前些時日“謀害官家女眷”的謠言徹底澄清,謝瑜聽聞此事,便命大理寺徹查一番,很快便出了結果——
長公主謀害官家女眷一事另有隱情,林家二小姐林采珠謀害長姐,並威脅其當庭誣告皇室嫡親,廷杖二十,林家主母錢氏入宮聽訓一月,太醫院林院判持家教女無方,罰俸一年,停職思過三月。
蕭玉柔倚在車窗邊,閒閒地看完皇城門邊的佈告欄。
雀兒從外邊跑進來,水都來不及喝,喘著氣歡喜道:“奴婢方纔去打聽了一番,如今上京城口碑倒轉,都說您為小人所害,為您不平呢。”說罷便接過鶯兒遞來的茶,咕咚咕咚牛飲起來。
蕭玉柔坐在馬車上,閒閒打扇,看著窗外笑道:“此事終於算是了結了。”
鶯兒也甚是欣慰,她接過蕭玉柔手中的扇子,輕輕扇風,慶幸道:“這回殿下可算是為自己正名了一番,從前那些人編排殿下,您還不上心,我們瞧著外邊的閒言碎語也心悸,隻能乾著急。”
雀兒也附和道:“正是呢,您不知道,林家大小姐將佈告貼出來的當日,那錢氏就氣炸了,說她不孝不悌,心思歹毒,造謠抹黑自己的親妹妹,置林家於不顧……哎呀,反正就是說了一大堆,然後就要請家法來。”
雀兒拍著大腿道:“結果還沒進到林大小姐的院子,就被守在院前的安嬤嬤給頂了回去,說林大小姐要練琴,讓錢氏不要打擾。”
安嬤嬤正是太皇太後派來的女官,也是棲鳳宮數一數二的老人了。
雀兒繪聲繪色道:“那錢氏當時就氣得倒仰,裝也不裝了,直接在院子門前破口大罵,潑婦一般,不依不饒,說自己是這林府主母,是兗國公府嫡女,安嬤嬤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也敢來擋她的路。”
鶯兒聞言啊了一聲,捂著嘴驚詫道:“那可是三品的女官,就連林院判也要忌憚幾分……那錢氏,雖是公府嫡女,可到底沒有誥命在身,連外命婦都算不上啊……”
雀兒笑道:“誰說不是呢?要說那安嬤嬤也是個涵養極好的,也不生氣,任由她罵,然後轉頭就進宮,跟太皇太後告狀,請她老人家公斷。太皇太後身份高貴,深居後宮,哪裡有閒心管這檔子事?便隨口叫她‘按規矩’辦。”
鶯兒忍不住“撲哧”一聲,蕭玉柔也俏皮地眨眼看她。
雀兒見自己打聽來的訊息頗為受歡迎,當下得意起來,清清嗓子,說書一般搖頭晃腦道:“按規矩辦,那便是按照宮中的規矩辦——後宮之中官眷以下犯上者,掌嘴二十,情節惡劣者,掌嘴五十,屢教不改者——”
她啪地一聲擊掌,捏出一副公鴨嗓,著瞪眼像個老學究一般:“杖斃!”
鶯兒見她此副滑稽模樣,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哎呦起來。
蕭玉柔也忍不住了,跟著笑出了聲。
馬車中一時歡聲笑語不斷,少女的嗓音如銀鈴一般清脆,聽得讓人如沐春風。
大街上人來車往,公主車駕斜對麵的酒樓上,一個栗色卷發,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看向馬車中明豔無雙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模弧度,他顛了顛手中的摺扇,輕笑道:“大周公主……果真與眾不同。”
【作者有話說】
玩光遇,好氣,怎麼飛都飛不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去獻祭了,遲到了,對不住家人們![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