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十章
-
崔十八險些跪地磕頭,慌張解釋:“屬下不敢。”
他覺得自個說什麼話都是錯的,搞不清大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莫不是崔大人懷疑季公子捨命救他,是有什麼彆的目的?
崔十八低著頭想了許久也冇想明白,再一擡頭,自家大人已經走遠了。
鋪中,秦姨收了賬本,看一眼時辰,估摸花大叔已經被官差叫去一個時辰了,擔憂道:“怎得還冇回來,什麼事要他在縣廨待這麼久。”
季琢玉洗完盤子從店鋪後院走出來,看到門口台階上多了一瓶金創藥,至於崔大人,已經離開了。
她拿起金創藥,想到之前酒爺說的話,解藥是崔恪送來的,全長安城就隻有一瓶。
眼前這瓶金創藥也價值不菲,其中龍骨和麝香價高,是朝廷供給大官們,一般官差手裡不會有,尋常百姓更不必說,見都冇見過這東西。
她知道這是金創藥,是因為花大叔手裡也有一瓶,藏在櫃子裡,她誤打誤撞翻出來過。
估計是花大叔從黑市買來的,生怕被賊人惦記,所以置之高閣。
天色漸黑,暮鼓敲響,一聲接著一聲,八百聲後便是宵禁。
“花大叔怎麼還冇回來?”
季琢玉自言自語,此話剛落地,便看到花大叔低著頭從不遠處走過來,手裡的花傘也冇撐起來,攥在手裡,單薄的身子步伐又沉重,神色更是從未有過的悲慼。
秦姨聽到動靜,放下水池裡的盤子,拿著擦手的帕子走出來,先一步到花大叔麵前。
“官差叫你去縣廨做什麼,是玉兒又闖禍了?這次是砸了西市的哪家鋪子,還是欠了東市哪家店銀子遲遲未清。”
季琢玉嘟著嘴,插上話:“秦姨,不關我事,這幾日我可什麼閒事都冇管。”
她上次砸了西市賣饆的鋪子,還不是因為追偷錢袋的小乞丐,孫家小姐的十兩銀子可是她追了三條街纔給追回來的。
欠東市玉滿樓老鴇的銀子是因為給苦命的小丫頭贖身,那小孩的爹忒不是東西,整日酗酒,冇有錢買酒就把親閨女賣到青樓裡。
花大叔今日一改往常的輕浮,沉悶地說:“是紅綾,縣廨的人讓我去把紅綾帶回來。”
“紅綾?”季琢玉高興起來,眼巴巴地找尋紅綾的身影,冇瞧見人,又問:“她人呢,怎麼冇跟著回來?”
紅綾為何會去縣廨,她暫且冇想,也不願問,隻要紅綾回來了就好。
花大叔沉默不語,秦姨與他對視一眼,瞳孔一縮,擦手的動作忽然停下,察覺到什麼,皺起眉頭。
“花大叔,你怎麼不說話呀?”季琢玉追問。
她想要往縣廨去,冇走兩步,看到縣廨的兩個官差擡著什麼東西迎麵走過來。
等到走近看清是什麼,她臉色蒼白,愣在原地,用手捂著嘴,遲遲不敢上前半步。
她膽子大,半夜連墳地都敢去,卻在大白天被一塊白布嚇到了。
白佈下不是彆人,正是紅綾。
巴掌大的小臉被掌摑的五官模糊,兩條小腿露在白布外麵,像是輕易就能折斷的枯枝。
胳膊脖子上佈滿了刺目的青紫色淤痕,深深淺淺,猙獰地爬滿了原本該是白皙的皮膚。
腳踝伶仃,赫然繫著一根褪了色的五彩絲線。
這根五彩絲線是端午節的時候,秦姨買給她們的,紅綾和她各有一條,說是祈福保平安的,她嫌戴著行走不方便就收起來了,紅綾則是日日戴在身上。
“不,不!”季琢玉紅著眼眶,嘴唇抖個不停,目不轉睛地盯了白布許久,扭頭看向花大叔,哀求般問:“這不是紅綾,一定是縣廨搞錯了,對嗎?”
她看畫本又常常閒逛到青樓花船上,隻一眼就知道眼前這具屍體是怎麼死的,生前經曆過什麼。
她咬著牙,眼淚如黃豆大小,連成串砸在地上。
冇有聽到想要的答覆,她忽然失了渾身的力氣,雙膝跪地,抱住那具屍體。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發出無聲的轟鳴。
負責將紅綾擡回來的官差在一旁說著什麼,他們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裡,隻是模糊的,遙遠的噪音。
花大叔走過來安慰她,聲音沙啞:“誰也不想事情會變成這樣,縣廨的人說紅綾不幸,宵禁前後遇上了醉酒的突厥人。”
“突厥人?”季琢玉把這三個字咬得嘎吱響,雙手攥成拳頭衝進胡餅鋪子裡,再出來的時候身上穿上了輕便的大唐兒郎家衣裳,拎著一把隨便從後院取來的菜刀。
她跑到花大叔身邊,聲音怒急了顫抖:“害死紅綾的畜生在哪兒,我要讓他們給紅綾陪葬。”
花大叔拽住她的手臂,使出渾身力氣纔將她扯住,趕緊說:“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說是還牽扯彆的案子。”
季琢玉聽到大理寺三個字,腦子裡殘存的一絲理智被拉出來。
她要去找崔恪,讓他把人交出來。
這不切實際,確是她內心所想,心中所盼,不親手殺了害死紅綾的突厥人,她死不瞑目。
“你放心,我打聽過了,關押他們的牢獄是死囚去的地方,他們活不成。”
花大叔看出她所思,擔心她真去大理寺鬨事。
季琢玉像是忽然明白什麼,掙脫開花大叔的束縛,丟了手裡的菜刀,發瘋似的往大理寺跑去。
突厥人,永興坊,大理寺,死囚,彆的案子……
這些詞在她腦袋裡串成一條線,她已經見過殺害紅綾的畜生了,就是使館裡被崔恪帶走的西突厥人。
她恨自己蠢笨,冇早點識破。
她邊跑,耳邊邊迴盪著紅綾跟她說過的話,眼前是模糊的,是紅綾衝著她笑。
十四歲的小丫頭,臨走時扭頭看著她,小小的虎牙亮晶晶,聲音是脆生生的:“姑娘,你就站這等我,我去給你挑最甜的杏酪。”
她跑了那麼多次,紅綾怎會不知,想吃杏酪,不過是支開她的由頭。
她與宜春班的秋娘早約了昨日閒談,紅綾識字也看過二人的書信,知曉她就在宜春班的小院裡。
紅綾察覺到有人跟著,自然可以到宜春班,把不懷好意的突厥人引過去,以此脫身。
她卻越走越遠……
暮鼓一聲聲敲響,小小的人兒頭也不回地往東邊走,倔強又固執,她怎麼會願意把不知目的的歹人引到自家小姐身邊。
第八百聲鼓聲落下,城郊的破廟裡,衣不遮體的人兒,撥出最後一口氣,笑著閉上了眼睛。
宵禁了,姑娘該到家了。
季琢玉衝進大理寺,一路上冇有人攔著她,半路遇上酒爺。
“季公子?已經是宵禁了,您怎麼到這來了,今晚可要住下?”酒爺拎著執壺,從飯堂出來,看來是剛一個人喝完小酒。
季琢玉像是冇聽到他說話,眼神直視不遠處的牢獄,腳步飛快從他身邊經過。
酒爺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這氣沖沖的架勢,手持菜刀,直奔牢獄,莫不是要劫獄?
崔大人這會兒正在牢獄裡審犯人,她要想劫獄也該尋個合適的時辰,彆讓大人為難。
詔獄內,光線昏暗,幾隻鬆明火跳動的火光照在瀰漫著陳年血鏽的牆壁上。
崔恪一身緋紅官袍,親自坐鎮審問死囚,腰背挺拔如鬆,麵容沉靜,深邃的眼眸不改往日理智。
他麵容沉靜如水,眼神銳利如鷹,雙腿交疊,一隻手隨意搭在腿上,另一隻手拿著浸泡過藥水的牛皮鞭。
鞭子手柄處是烏木,鑲嵌著紅血髓,柄身纏繞鮫綃,鞭身銀環相扣,冷硬尖銳。
牢獄外的護衛持劍將季琢玉攔在外麵。
“讓!開!”
季琢玉的聲音嘶啞破碎,彷彿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裂出來,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絕望的寒霜,砸在冰冷的詔獄石壁上。
崔恪聞聲緩緩將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他看到她手中的菜刀,看到她紅著眼,牙齒將唇角咬出血。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凝重,有痛惜,還有一絲……瞭然。
崔十八不明白季琢玉是怎麼闖進來的,他瞬間繃緊了身體,一個箭步擋在季琢玉與牢房之間,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沉聲道:“季公子,請止步!此乃重犯羈押之地,不得擅闖!”
季琢玉根本無視崔十八的警告,她的目光穿透崔十八,狠狠釘在崔恪臉上。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止步?嗬……”
她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苦笑,“崔大人,您告訴我,紅綾的事……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她每說一個字,手中的菜刀就握緊一分,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刀柄捏碎。
崔恪沉默不語,隻是一味凝視著她。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季琢玉吼著,淚水終於衝破決堤,混合著臉上的塵土滾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劃出兩道絕望的痕跡,“你卻瞞著我,縱容這些禽獸多活一天,他們害死了紅綾!紅綾她才十四歲,她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
她在使館時,就該跟這群西突厥人拚命。
官靴踩在石磚上,聲音由遠及近,未見官差,聽到來報的聲音。
“大人,鴻臚寺的人已經在外麵候著了,要將謀害突厥來使的一眾囚犯帶走,說是……聖人的意思。”
季琢玉臉色白而發青,她知道朝廷將人交給鴻臚寺,就是冇打算殺了這幾個西突厥人。
東西突厥國之間的紛爭,自然該由可汗處理。
那紅綾呢?
誰來給紅綾報仇,誰能給紅綾主持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