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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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官船上,季琢玉跟在崔大人身後,像個小鵪鶉,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她理虧,崔恪放走楊大牛,她欠他一個好大的人情。
崔十九不知道兩人在鬼船上發生了什麼,他負責劃小船,回來的路上,崔大人跟季姑娘也冇說話,氣氛怪怪的。
他指揮著官船上的護衛下水撈生辰綱,幾隻巨大的木箱被鐵鏈纏繞著,濕漉漉地從渾濁的河底拖拽上來,沉重地砸在官船甲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水珠順著箱體不斷淌下,在甲板上彙成小窪。
鏢頭趙虎帶著他那群驚魂未定的手下,看著失而複得的生辰綱,臉上擠出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他搓著手,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幾步湊到崔恪跟前,深深作揖。
“崔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爺啊,若非大人明察秋毫,識破水鬼……啊不,識破奸人伎倆,追回這生辰綱,小的們百死莫贖,大人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控鶴府來大人那裡,小的定當……”
他滔滔不絕的馬屁被一聲冰冷的輕哼打斷。
他還想著在來大人麵前替崔恪說好話,殊不知朝堂之上,崔恪多次不給來大人麵子,光是提到崔恪這兩個字就能讓來大人火冒三丈。
崔恪壓根冇正眼瞧他,他站在一隻被撬開箱蓋的木箱旁,雨水順著他冷硬的下頜滴落,砸在箱內熠熠生輝的金錠和玉器上。
隨手拿起一件巴掌大的玉璧,玉質溫潤如脂,天光下流淌著內斂的光華。
另一隻手則拈起一卷古舊的畫卷軸頭,指腹撫過那泛黃絹帛上細膩的筆觸和古老的印鑒。
趙虎的馬屁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僵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崔恪的動作。
崔恪的目光在玉璧的蟠螭紋飾和畫卷落款的古篆上停留片刻,眼神如同結了冰的深潭。
他隨手將玉璧丟回箱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又將畫卷輕輕放回。
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漠然。
慢慢轉過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趙虎那張諂媚又帶著茫然的臉上。
“謝?”崔恪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甲板上殘留的雨氣和竊竊私語,帶著一種刺骨的嘲諷,“本官追贓緝凶,乃是奉旨行事,職責所在,何需你來謝?”
趙虎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冷汗瞬間冒了出來,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是是是,大人說的是,大人秉公執法……”
“秉公?”崔恪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打斷了他,“趙鏢頭,你押送的真是控鶴府來大人的生辰綱?”
他擡手,指向箱內那些在陽光下更顯奪目的珍寶,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此玉璧,前隋宮廷舊物,這畫卷,乃前朝顧愷之真跡,上有太宗皇帝禦覽之寶,還有那幾件青銅禮器,紋飾規製,非親王不能用,這些,都是登記在冊、本該封存於大內府庫的前朝皇室遺珍,何時成了他控鶴府來大人的私產生辰綱?”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雹砸在甲板上。
趙虎和他身後那群鏢師,瞬間麵無人色,如同被抽掉了骨頭,有幾個腿一軟,直接癱坐在濕漉漉的甲板上。
趙虎更是抖如篩糠,嘴唇哆嗦著,趕緊解釋道:“大人,小的們隻負責押送,旁的一概不知,這些寶物豈是我等草民能知曉的。”
這些箱子裡東西的來曆,他豈能不知?隻是冇想到這位大理寺少卿連來大人的麵子也不給,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這番話。
崔恪冰冷的目光掃過這群麵如死灰的人,可笑,他們運送生辰綱,會不知道箱子裡是什麼。
“按《永徽律疏》,私藏、轉運前朝皇室禁物,形同謀逆,此等重器,豈容爾等私相授受,更遑論作為生辰賀禮,送入私宅!”
他微微一頓,那冰冷的視線最後釘在趙虎慘白的臉上。
“本官即刻上奏天後,具陳此案始末,並將這些禁物原封不動押解回京上交朝廷,至於你,”
他頓了頓,冷冰冰的聲音。
“帶著你的空箱子,滾回去交差。控鶴府來大人若對此處置有異議,讓他親自上朝,當著陛下的麵,跟本官理論。”
說完,他再不看趙虎等人一眼,彷彿隻是處理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案子。
此案並不會因為牽扯朝廷大官而有什麼不同。
他轉身,大步走向船舷邊。
季琢玉一直站在不遠處,靠著濕冷的船舷柱子,默默看著這一切。
她看著崔恪三言兩語,搬出律法,將那些燙手的“生辰綱”名正言順地截下,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身為大理寺少卿,混跡官場多年,他怎會不知道截下生辰綱,會惹怒來大人,他似乎不像是秦姨口中說的那般不堪。
官,也有好官,等她回到長安城,她一定要把此事告訴秦姨。
生辰綱雖然不能救濟百姓,但至少這些東西,不會落到那姓來的狗官手裡了。
崔恪走到她麵前停下,低頭看她,她臉色依舊蒼白,髮梢還滴著水,單薄的靛青袍子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輪廓。
手腕處被他攥出的紅痕尚未消退,在她纖細白皙的肌膚上很是明顯。
他沉默地看著她,墨色黑眸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有未散的戾氣,有審視,似乎還有一絲……擔憂?
季琢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挪了挪腳,想離那冰冷的船舷遠一點,腳下濕滑的甲板卻讓她身體微微一晃。
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迅速伸了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
他的手掌隔著濕透的衣料,傳來滾燙的溫度,季琢玉身體一僵,愕然擡頭看他。
崔恪卻已經移開了目光,彷彿隻是隨手為之。
他側身,高大的身影替她擋住了側麵吹來的帶著河水腥氣的冷風。
聲音低沉響起,帶著沙啞,卻不再是剛纔麵對趙虎時的冰寒冷硬,反而像是在安慰。
“前麵就是江南道,下船後,我會讓崔十九先送你去客棧。”
頓了一瞬,就在季琢玉以為他說完了的時候,他又低低地補充一句。
“在我去找你之前,哪兒都不許去。”
“為何?”江南道又不是窮凶極惡之地,為什麼不許她單獨出去,季琢玉想不明白。
她還答應了大牛哥,會去找他呢。
崔恪答非所問:“這次南下辦案,每日補貼一百五十文。”
季琢玉立馬站直身子,點頭說:“大人您放心,我肯定哪兒都不去,乖乖在客棧等您回來,咱們一道去查案。”
一百五十文,比上次還多了五十文。
甲板上,趙虎等人如蒙大赦拖著空箱子倉惶離開,船伕們開始清理甲板。
崔恪的手還穩穩地扶著季琢玉的臂彎,冇有鬆開的意思。
“大人,您能鬆開我了…”
她站穩了,船也不晃了。
崔恪收回手,轉身快步走進船艙內,季琢玉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複雜,她想起在水底時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畫麵。
花樹下的少年郎與崔大人有幾分相似,若是再長大些,估計也會像崔大人這般正氣凜然。
可惜不是。
崔十九找到自家大人的時候,大人正襟危坐在桌前,麵前擺著書,手裡拿著一個簪子,心不在焉。
“大人。”崔十九喊到第三聲的時候,他才擡頭。
“事情辦妥了?”
“回大人的話,生辰綱一共十箱,全部記錄在冊,等船靠岸,護衛便將生辰綱押送回長安。”崔十九停頓下來,壓低聲音又說:“還有兩箱,按照大人的意思,不做記錄,屬下親眼看到楊少幫主帶人潛入河底取走,他們隻當大人未發現。”
“嗯,退下吧。”崔恪擺了擺手,眼睛不離手中的銀簪子。
崔十九悄聲離開艙房,他退到走廊上,搖搖頭,心想,大人果然是心有所屬,也不知道是那家小姐,怎麼從未見她來找過大人。
自家大人的心上人神秘的很,像是天上的仙女,來無影去無蹤,唯有大人的相思之情有跡可循。
在這世上,也就崔十七見過大人愛慕的女子,可惜,十七……已經不在了。
江南的碼頭,遠比長安西市喧囂。
清澈的運河水拍打著石砌的堤岸,岸邊種滿鮮綠的柳樹,空氣裡瀰漫著魚腥、桐油和青草的複雜氣味。
大大小小的漕船、客船、貨船擠滿了河灣,船帆如林,號子聲、叫賣聲、貨物落地的悶響混成一片嘈雜的背景。
崔恪一行人剛踏上跳板,踏上濕漉漉的青石板碼頭。
“讓開,都讓開,楊家船幫辦事,都長點眼。”
粗豪的吆喝聲在不遠處炸響。
一艘中型貨船旁,一群精壯漢子正喊著號子,肩扛手擡,將沉重的麻袋和木箱流水般運上甲板。
領頭指揮的漢子,一身簇新的靛青綢緞短褂,腰紮牛皮板帶,蹬著千層底快靴,頭髮梳得油光水滑,束在腦後。
身形魁梧,碼頭苦力的粗糲氣被這身行頭蓋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江湖豪強的利落和隱隱的威勢。
他正叉著腰,對著一個搬貨慢了些的漢子吆喝。
“磨蹭什麼呢,冇吃飯啊,這船申時三刻前必須裝滿發走,耽誤了揚州分舵的貨,老子扒了你的皮。”
漢子嚇得一哆嗦,趕緊加快了腳步。
季琢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而出:“大牛哥?!”
這聲清脆的呼喚打破了碼頭的喧囂,周圍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尋聲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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