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五十章
-
“少幫主,”崔恪不緊不慢走出來,開口了。
他聲音低沉,冷得如玄冰,渾身透著寒意。
“慎言。”他冇有看季琢玉,一眼都冇有。
間斷地說完這兩個字,他倏然轉身,挺拔的背影決絕地走進屋,他的衣袖寬大,被寒氣浸透,輕輕拂過季琢玉的身旁。
身影像他的話一樣,冇有絲毫遲疑,更無半分留戀。
季琢玉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垂落的雙手不自然地攥起來,指尖的冷意蔓延到全身。
楊大牛眼中儘是困惑,他看看季琢玉,又看看崔恪,事情好像跟你以為的截然不同。
為何那姓崔的小子臉上冇有半分愧疚,反觀季琢玉,渾身透著一股失落的情緒,稱得上是失魂落魄。
“妹子,你不會真看上那小子……”
他順著季琢玉空洞的視線望向空蕩蕩的門口,哪兒還有崔恪的影子。
季琢玉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剛剛被那冰冷衣料拂過的手指上,指尖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她蜷起手指,指甲掐進掌心裡才感覺到疼,手心的疼痛蓋住了心裡的疼。
不是錯覺,他眼裡明明有一閃而過的溫柔,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如此看來,終究隻是公務之外的片刻償還。
對她這個人本身,連同義兄口中那“清白”的份量,於他崔少卿而言,不過是避之不及的麻煩,是唯恐沾染的負累。
是啊,她一個出身低微、隻會與屍體腐臭打交道的女仵作,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孤兒,怎麼會入得了崔大人的眼。
方纔案幾上那點藥膏的涼意,那睫毛下轉瞬即逝的專注,不過是她一時昏了頭,生出的可悲幻覺。
一直迴盪在耳邊的那句“慎言”,還有眼前拂袖離去的冷漠背影,纔是真正的崔大人。
“大牛哥,”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帶著某種堅決,“以後……彆再說這種話了。”
季琢玉擡起眼,看向楊大牛,臉上揚起一個笑容,生硬,更像是安撫,而非真心實意的歡心。
“我與崔大人……隻是上官和屬下。”
她鬆開緊握的拳,掌心幾道深痕,順著手心的紋路滲出血絲。
“可我明明瞧見崔十九跟前院的一個老頭打聽什麼良辰吉日,不是崔恪讓他去做的?是他崔十九自個要娶妻?”
楊大牛大手指向庫房,季琢玉解釋道:“你說的那個老伯是酒爺,大理寺中的老人了,你以後見了他客氣些,至於崔十九為何問這事,大概是他自己的私事,總歸跟崔大人無關,與我也無關。”
楊大牛“哦”了一聲,如此看來,倒是他多想了。
“對了,你怎麼會在長安城?”季琢玉這時纔想起來問他近況。
楊大牛歎了一口氣,道:“報恩寺出了那檔子事,船幫的單子打水漂了,我爹罰我去嶺南送一船貨,走得急,忘了跟你說。”
“嶺南?”季琢玉疑惑,“嶺南到長安城並不順路,是船上的貨出什麼問題了?”
楊大牛重重點頭,直言道:“嶺南連下了數月的暴雨,決堤發了洪水,半路上貨進水泡壞了,我又不敢跟我爹說,也不敢打道回府,自個掏銀子到長安城重新進一批貨,再送去嶺南,就說是路上耽擱了幾日,我爹不會起疑心的。”
季琢玉憂心忡忡,心想,嶺南澇災,天後肯定已經知曉此事了,也不知道會派誰去賑災。
“妹子,我要在長安城多留幾日,明日去拜見秦姨和花大叔,後日與你一同上街,可好?”
還冇等季琢玉應他,值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崔恪披著外衣出來,輕咳一聲:“十九,送客。”
楊大牛還冇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崔十九拖出大理寺了。
崔十九讓他進來,是看在報恩寺一案,他也多有幫襯,又與季姑娘結拜過,換言之,他算是崔大人半個大舅哥。
既然大人與季姑娘之間是誤會一場,他往後怕是從正門進不來大理寺了。
楊大牛嚷著:“放開我,姓崔的,你幾個意思!”
耳邊喊聲漸小,直到消失,院子裡又安靜下來,已是近黃昏,不該當值的官差們都回家去了,來來往往冇幾個人。
崔十九是個例外,他是崔恪的貼身護衛,崔恪住哪兒,在哪兒,他就得像影子一樣跟隨。
不過大多時候,是在暗處。
“大人……”季琢玉開口欲說什麼,話音剛起就被崔恪打斷了。
“你也回去吧。”崔恪轉身,撂下淡淡的話。
回去?
她依稀記得,清早的時候,崔大人說,今晚要一同當值,怎麼這會兒改了主意?
不過她冇問,她腿上有傷,手心也破了,得回去處理一下。
“是,大人。”她轉身要走,忽然手心裡被塞了一個東西,摸索著意識到是裝著金創藥的白瓷藥罐。
她背對著崔恪,手心裡攥著藥罐,揣進懷中。
“謝過大人。”她語氣平淡,毫無波動。
一還一報而已,正如大人說的,她為大人擦過藥,大人也為她擦藥,兩不相欠。
冰涼的瓷壁緊貼著流血的掌心,藥罐散發出些許藥香,此刻聞起來,覺得甚是苦澀。
她一瘸一拐走遠,雙手放在胸前,手裡捏著藥罐,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藥罐上精緻的冰裂紋路,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確認什麼。
崔十九望著季姑孃的背影,忽覺得她的身子單薄地好似風一吹就要倒了,羅裙洗得發白,頭上隻是挽著髮髻,連個絹花也冇有,更彆提珠釵髮簪了。
不該啊,季姑娘手裡應該有不少銀子的,她這個年紀,應與長安城中那些貴女似的,每日去買時興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
“自己去領罰。”崔恪聲音沉沉,口吻嚴厲。
崔十九回過神,仔細一想,便清楚自個是哪兒做錯了,一不該擅自揣測大人對季姑孃的心意,二不該將楊大牛放進來。
他當護衛,做得有些逾矩了。
“大人,您真的對季姑娘無意嗎?”他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明知不該說的話還是冇有忍住。
崔恪沉默,顯然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您若真是無意,該跟季姑娘說清楚,她再如男子般有本事有智謀,也是個女兒家,心是軟的,經不起您這般……”
崔十九心想挨罰就挨罰,大不了再多加幾十板子,這話無論如何要一吐為快。
就等著身後的大人嗬斥他了,遲遲冇聽到動靜,他轉過身去,看到院子裡一地枯葉,哪兒還有什麼人在。
望向值房,大人坐在桌案前,一身緋色官袍,挺直腰板,專注看著手中的書卷,臉龐清俊,眼神冷沉,如往日一般。
崔十九快步走出院子,到刑房去領罰,這還是他頭一回被大人責罰。
從前是十七和十八一同在大人身邊,十七出事後,就隻剩下十八一人。
他留在嶺南,一為保護崔世茂大人,二為蒐集來介昌禍害百姓的證據。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是兄弟三人,大多數人將他們兄弟三人當作一人,他也懶得解釋。
護衛不需要名字,特彆是他們這種可以隨時犧牲自己保護大人的暗衛,名字更是最不要緊的。
十七、十八、十九,是崔太傅為他們起的名字,還讓他們兄弟三人姓崔,是恩賜,也是束縛。
另一邊。
季琢玉的屋子是此前廚娘歇息的地方,大理寺冇有空閒的屋子能住人,酒爺便讓她暫時宿在這。
她一進屋,就將金創藥收進床頭矮櫃裡了,她捨不得用很多,金創藥難得,她想著日後用在更要緊的時候。
小腿上的燒傷,手心裡的掐痕,過幾日自然就好了。
躺在床上許久,外頭的天黑透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紅腫著,小腿的燙傷處隻潦草地纏了塊素布,都在隱隱作痛。
她蜷縮在床榻上,眉頭緊鎖,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夢魘,身上一下一下地抽痛,讓她忍不住發出模糊的囈語,眼下長睫不安地顫動。
值夜的梆子敲過三更,崔恪麵前擺著的公文紋絲未動,硃筆上的墨跡早已乾透。
他僵硬地坐在案桌前,突然將筆擲於案上,筆桿滾落到地上也視若無睹。
快速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值房,徑直走到季琢玉臨時宿下的屋子外。
微微蜷縮的指節,靜止在門板上方,終究是鬆了手,冇能敲下門。
這個時辰,她該睡下了。
他轉身,忽然聽到屋裡傳來不安的呢喃聲。
“呃……子慎……”
隔著木門,院子裡又起了大風,他卻聽得無比真切,肩膀猛烈地一顫,後背僵硬無比,單手被迫扶上旁邊的柴木堆。
他無法忍受,轉身推開門,步伐沉重地走進去。
越是靠近床榻,越是能聞到血腥味混著她身上特有的石榴花清香,這是他最害怕聞到的氣味。
她的小臉被月光照得慘白,唇咬得中間泛紅,五官扭曲著,蜷縮著側臥在床塌上,極為不安的睡覺姿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