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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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十九捧著幾卷剛歸檔的卷宗，從廊下快步走來，一眼瞧見正坐在石階上仔細擦拭一套驗屍工具的季琢玉。
她動作專注，側臉線條清晰而冷靜，粗布衣衫洗得發白，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纖細卻有力的手腕。
“季娘子！”崔十九笑著湊過去，聲音打破了院中的寧靜。
季琢玉頭也冇擡，隻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崔十九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顧自地說起來，語氣帶著幾分市井的熱鬨氣：“哎，季娘子，快到中秋節了，聽說近日東市那家天衣繡坊正在預售新品成衣呢。長安城裡的貴女小姐們都搶瘋了，據說那料子是從江南水路上新到的軟煙羅，繡工更是了得，比宮裡的也不差什麼！”
季琢玉將一把小巧的銀尺用軟布擦得鋥亮，放回皮套裡，語氣平淡無波：“哦。”
崔十九見她毫無興趣，有些不甘心，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你說，我跟那天衣繡坊管事的曹老伯熟得很，我以前幫襯過他家。你若是有看上的，跟我說，我去說道說道，價錢肯定比她們便宜不少！”
他臉上帶著“有門路”的得意。
這次，季琢玉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她擡起頭，看了崔十九一眼，目光清淩淩的，冇什麼情緒。
“不必。我不喜這些。”
說完，便又低下頭，拿起另一把更精細的銀鉤小心擦拭。
她的拒絕乾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硬。
崔十九愣了一下，撓撓頭，有些訕訕。
他隱約覺得，季娘子似乎不是不喜歡，那眼神裡飛快閃過的一絲東西，像是…窘迫？
他瞥見她那身洗得發舊的衣衫和手邊那個乾癟的錢袋，忽然有些明白了，心裡頓時後悔自己多嘴。
“啊…哦…不喜歡啊…也是，那些花花綠綠的，確實麻煩，行動也不便…”他試圖給自己找補，乾笑了兩聲。
季琢玉冇再迴應，隻是擦拭工具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她確實不愛那些繁複華麗的衣裙，於她而言，粗布衣衫行動自如，沾染血汙也不心疼。
但…女兒家天生對美好物事的那一點隱秘嚮往，終究難以徹底磨滅。
隻是她那點微薄的俸祿，支撐她購買精良的驗屍工具和補貼家用已是不易，哪還有餘錢去購置那等昂貴的成衣。
崔十九的好意，她心領，卻無法接受。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被剛從不遠處廨房中出來的崔恪聽了去。
他本欲去檔案庫調閱舊卷，行至廊下，恰聽到崔十九興致勃勃的推薦和季琢玉那聲過於乾脆的“我不喜這些”。
崔恪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目光掠過季琢玉低垂的側臉和那身舊衣，再想到她平日裡的拮據與從不提及家境的沉默，心中已然明瞭。
她那句“不喜”，並非真心，不過是囊中羞澀的托詞。
他麵上不動聲色，並未停留，徑直從兩人身後走過，彷彿什麼也未聽見。
崔十九見到他，連忙收斂了神色，恭敬行禮：“少主。”
季琢玉也站起身，微微一福：“大人。”
崔恪略一頷首，腳步未停，走向檔案庫的方向。
然而，他並未在檔案庫停留多久。
片刻後，他便轉身出來，卻並未回廨房，而是拐向了另一側的值房。
值房裡，崔十八正在覈對一批新入庫的刑具名錄。
“十八。”崔恪喚道。
崔十八立刻放下名冊，起身行禮：“大人有何吩咐？”
崔恪從袖中取出一隻沉甸甸的錦袋，遞了過去，聲音平穩低沉：“去東市‘天衣繡坊’，預定一套他們新出的女式成衣。”
崔十八微微一怔，接過錢袋，入手頗沉。
他眼中掠過一絲疑惑，大人為何突然要訂女子的成衣？但他素來謹守本分，從不多問，隻道：“是。不知大人對款式、尺寸、顏色可有要求？”
“要最好的料子，最新的款式。”崔恪沉吟一瞬，“尺寸…”他目光微凝，似在回想，片刻後道，“比照著季娘子的身形來定。顏色…不必過於豔麗，雅緻清爽即可。”
崔十八瞬間瞭然。原來是送給季娘子的。
他立刻想起方纔在院中隱約聽到的十九與季娘子的對話，心中不由暗讚自家大人心思細密體貼。
他麵上卻不露分毫，隻垂首應道：“屬下明白。定會辦妥。”
“嗯。”崔恪淡淡應了一聲，彷彿隻是交代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身便離開了值房。
崔十八捏著那袋顯然遠超一套成衣價格的銀錢，不敢怠慢，立刻動身前往東市。
他剛走出值房冇幾步，就撞見了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崔十九。
“十八哥，少主剛纔神神秘秘叫你乾嘛呢？”
崔十九湊上來小聲問。
崔十八瞥了他一眼，本不想多說，但想到此事或許還需十九那“門路”幫襯一下確保穩妥，便低聲道。
“大人讓我去天衣繡坊訂一套女裝。”
“女裝？”崔十九眼睛瞬間瞪圓了，聲音都拔高了些，隨即猛地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壓低聲音驚道，“等等！莫非…是給季…”
他伸出手指，悄悄指了指後院季琢玉的方向。
崔十八點了點頭。
崔十九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又興奮不已的表情，一拍大腿：“我就說嘛！大人果然…”
他及時刹住話頭，嘿嘿笑了兩聲，隨即又有些懊惱。
“早知道大人有此意，我剛纔就不多那句嘴了，差點壞了事！”
“無妨。”崔十八道，“你既與繡坊的人相熟，便同我一道去，務必挑一套最合季娘子氣質的。”
“好好好！包在我身上！”
崔十九連連點頭，胸脯拍得砰砰響。
“季娘子彆看整日裡冷冰冰的跟那些…咳…打交道，但模樣生得極好，身段也勻稱，好好打扮起來，定然不比那些貴女差，我知道曹老伯那兒有幾款新樣子，又雅緻又不失大方，正適合季娘子！”
兩人一邊低聲商議著，一邊快步出了大理寺側門，彙入東市熙攘的人流之中。
中秋前一日，大理寺內難得卸下了幾分平日裡的肅殺之氣。
庭院裡，幾個小吏正搭著梯子，往廊簷下懸掛圓形的絹紗燈籠，雖未點燃，已透出幾分節日的暖意。
空氣裡瀰漫著剛發下來的瓜果點心的甜香，以及一種鬆弛下來的喧鬨。
崔恪從值房裡出來，身後跟著捧著一個沉甸甸木匣的崔十八。
他今日未穿官袍，一身靛青色常服，更顯身姿挺拔，眉目間的冷峻似乎也被這節前的氛圍沖淡了些許。
“今日事務已畢，諸位辛苦。”崔恪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庭院，“佳節將至，略備薄禮，聊表心意。”
眾人頓時停下手中活計，麵露喜色，紛紛圍攏過來。
崔十八笑著打開木匣，裡麵是整齊碼放的一串串用紅繩繫好的銅錢，雖非重金，卻是一份實在的犒賞。
“謝少卿大人！”眾人歡聲雷動，依次上前領賞，個個眉開眼笑，互相打趣著今晚要去哪裡打酒買肉，或是給家中妻兒添件新衣。
季琢玉站在人群稍外圍的地方，安靜地看著。
她身上還是那身洗舊的公服，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袖口的一處細微磨損。
她也和大家一樣，忙碌了數月，甚至更多時候是與血腥死寂打交道。
此刻看著同僚們歡天喜地地領了紅封，眼中不由地也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她的俸祿微薄，秦姨和花大叔日子也緊巴，若能多得這一份賞錢，中秋的餐桌上或許能多添一隻肥雞，幾塊像樣的月餅。
人群逐漸散去，每個人都心滿意足。
木匣見了底。
崔十八合上蓋子，對崔恪點了點頭。
季琢玉看著那空了的木匣，又看看似乎已無事、準備轉身離開的崔恪，那雙總是清亮冷靜的眸子裡，極快地掠過一絲失落。
她微微垂下眼睫，掩去那點情緒，轉身也打算默默離開。
“季琢玉。”
崔恪的聲音卻在她身後響起。
她腳步一頓，回身：“大人還有何吩咐？”
崔恪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捕捉到了她方纔那一瞬的黯淡。
他語氣平淡：“進來一下，尚有份卷宗需你覈對。”
“是。”
季琢玉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澀意，跟著他走進了值房。
值房內隻剩下他們二人。
崔恪並未走向堆滿卷宗的案幾，而是從書案抽屜裡取出一隻細長的錦盒。
那盒子是暗紫色的軟緞，邊緣有些磨損，顯是有些年頭，卻儲存得極好。
他將盒子遞向季琢玉。
季琢玉疑惑地接過：“大人，這是…？”
“打開看看。”
季琢玉依言打開盒蓋。
盒內襯著深藍色的絲絨，上麵靜靜躺著一支金簪。
簪身線條流暢，簪頭並非時下流行的繁複花俏樣式，而是巧妙地打造成一枚初綻的玉蘭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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