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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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遠在極度的憤怒中硬生生捱到了天亮。
他不敢睡,也不能睡。
身邊躺著的那個擁有妻子麵容的蛇蠍女人,讓他如臥針氈。
他必須保持清醒,尋找任何可能傳遞訊息給崔大人的機會。
天矇矇亮時,周莞娘便起身了。
她動作輕快,甚至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顯然對即將到來的私奔充滿期待。
她瞥了一眼榻上假裝沉睡的蘇文遠,嘴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容。
她端來一碗清水和一些乾糧,語氣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遠郎,起來用些早飯吧,吃完我們就上路。”
蘇文遠心中警鈴大作,他深知這食物絕不能碰。
他裝作虛弱不堪地睜開眼,聲音沙啞。
“前方馬車,立刻停下,大理寺拿人。”
崔十八聲如洪鐘,亮出冰冷的手令。
周莞娘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抹驚慌與狠厲。
她猛地勒緊韁繩,馬車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停了下來。她右手悄然摸向藏在袖中的匕首。
車廂簾子被猛地掀開,崔十八看到裡麵病弱的蘇文遠,眼神一凝:“蘇老闆?”
蘇文遠見到官差,心中巨石落地,急忙虛弱地喊道:“官爺!救我!她不是…”
話未說完,周莞娘已知事敗,狗急跳牆,竟猛地拔出匕首,不是刺向官差,而是直撲車廂內的蘇文遠。
她得不到的,也絕不讓彆人得到。
“小心。”
崔十八早有防備,手中腰刀一挑,精準地格開了她的匕首,另一名衙役趁機上前,迅速將蘇文遠從車廂裡攙扶出來,護在身後。
周莞娘一擊落空,被幾名衙役持刀團團圍住,她手持匕首,眼神瘋狂地掃視著四周。
就在這時,又一騎快馬飛馳而至,正是收到訊息趕來的崔恪。
他勒住馬,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圍在中央、狀若瘋狂的蘇夫人,目光冰冷銳利,彷彿能穿透她那張與蕙娘一般無二的麪皮。
“周莞娘。”
崔恪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斷定。
“不必再偽裝了。”
周莞娘如遭雷擊,猛地擡頭看向馬背上的崔恪,臉上血色儘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你…你叫我什麼?你…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恐慌。
她自認模仿得天衣無縫,連朝夕相處的蘇文遠都是昨夜才驚覺,這個大理寺少卿是如何得知她的真實身份的?
崔恪目光沉靜,緩緩道:“本官為何不能知道?你雖極力模仿,甚至不惜改變飲食偏好,但你姐姐蕙娘從未有一日忘記過你這個妹妹。她對你思念至深,甚至將這份思念,繡進了天衣繡坊的魂裡。”
周莞娘瞳孔驟縮,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天衣繡坊近三年推出的新品成衣上,”崔恪的聲音清晰而冰冷,一字一句,敲打在周莞孃的心上,“無論紋樣如何變幻,總會在不顯眼處,繡上一叢小小的、精緻的莞草。‘莞’,正是你的名字。蕙娘以此,寄托對失蹤妹妹的無儘哀思與懷念。這本是極私密的悼念,若非刻意查證,幾乎無人察覺。而你,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可能覺得那花紋礙眼。”
“你占據她的身份,她的家業,卻連她對你最深的念想都視而不見,甚至可能親手處理掉了那些繡著‘莞草’的衣裳。如此破綻,你還有何話可說?”
周莞娘呆立在原地,臉上的瘋狂和凶狠漸漸被一種極致的錯愕和荒謬感所取代。
她聽著崔恪的話,先是茫然,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忽然仰天狂笑起來,笑聲淒厲而悲涼,充滿了無儘的嘲諷與怨恨。
“哈哈哈…思念,哀思,懷念。”
她笑出了眼淚,指著崔恪,聲音因激動而扭曲。
“崔大人,你被那個女人騙了,她根本不是思念我,她是心虛,是愧疚,是日夜受著良心的折磨。”
她猛地收住笑聲,眼神變得怨毒無比,聲音尖利地嘶喊道:“你以為我當年是怎麼掉下那懸崖的,根本不是意外,是她是她是她。”
她指向被衙役護著的蘇文遠,彷彿透過他看到了當年的姐姐。
“當年我們一同出遊,我失足滑落,就掛在那懸崖邊的樹枝上,我向她求救,我哭著求她拉我上去,可她呢?她嚇傻了,她害怕,她怕自己也會被我拉下去,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我的手一點點滑脫,看著我掉下去,摔得麵目全非,腿骨斷裂。”
周莞娘激動得渾身顫抖,彷彿再次經曆了那場噩夢,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莞娘…我…我渾身無力,頭疼得厲害,像是起了高熱…”
他故意蜷縮起身體,微微顫抖。
周莞娘蹙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觸手一片滾燙。
再掀開他衣袖,隻見手臂內側不知何時起了一片明顯的紅疹。
蘇文遠暗中用了些以前尋來的、能短暫引起發熱紅疹卻無大害的草藥粉末,混在昨夜殘留的茶水中少量服下,隻為製造無法即刻上路的假象。
“怎會如此?”
周莞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和不耐煩。
她仔細檢視那紅疹,不似作偽,且蘇文遠那虛弱痛苦的模樣也裝得極像。
“怕是,怕是昨日驚嚇過度,又吹了夜風。”蘇文遠氣若遊絲,“莞娘,可否,可否去請個郎中來。”
“請郎中?”周莞娘立刻否決,“不行!此時請郎中,豈不是自曝行蹤?”
她焦躁地在房中踱步片刻,忽然停下,眼神一狠,“罷了!我帶你出城,城外我有落腳之處,也能找到信得過的郎中。”
她絕不能在此刻功虧一簣,必須立刻離開長安。
她迅速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袱,將一些細軟和那幅卷好的《花開牡丹圖》小心藏入其中,然後費力地攙扶起虛弱不堪的蘇文遠。
蘇文遠心中暗急,他本意是拖延時間,冇想到反而促使周莞娘決定立刻帶他走。
他隻能將全身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儘量放慢腳步,拖延時間,希望引起他人注意。
下樓梯時,他故意弄出了較大的聲響。
果然,在一樓忙碌的翠兒聞聲趕來,見到老爺一副病重模樣被夫人攙扶下來,嚇了一跳。
“老爺,您這是怎麼了?夫人,您這是要帶老爺去哪兒?”
周莞娘不耐煩地道:“老爺突發急症,我帶他去城外找王神醫瞧瞧,你看好鋪子。”
翠兒一看蘇文遠臉色潮紅、手臂紅疹的模樣,更是著急:“突發急症?那更不能耽擱,奴婢這就去請東街的劉大夫,他醫術好得很。”
“不用!”周莞娘厲聲阻止,語氣強硬,“劉大夫治不了這怪症,我知道城外郎中的本事,你留在店裡,誰也不許說,若有人問起,就說老爺夫人外出訪友了。”
“可是…夫人您一個人怎麼行?讓奴婢跟著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翠兒不放心地上前,想要幫忙攙扶。
“我說不用。”周莞娘猛地甩開她的手,眼神銳利如刀,“我照顧得了老爺,你留下,這是命令。”
翠兒被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嚇住了,那是她從未在溫柔嫻靜的夫人眼中見過的神情。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愣愣地看著夫人幾乎是半拖半抱著老爺,艱難地走向後院停放的馬車。
周莞娘費力地將蘇文遠塞進馬車車廂,自己跳上車轅,抓起馬鞭,竟是親自駕車。
“駕!”她一甩鞭子,馬車轆轆啟動,從後院側門疾馳而出,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裡。
翠兒追到門口,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夫人今日太反常了。
那般強硬、急躁,甚至…凶狠。
還有老爺那病,來得也太突然了些…而且,為何偏偏要去城外找郎中?
為何堅決不讓她跟隨?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店裡,越想越覺得蹊蹺。
夫人昨日還對庫房那般陌生,今日卻對城外郎中的所在如此熟悉?
鬼使神差地,她走上了二樓,推開了夫人臥室的房門。
屋內似乎並無異常。但她走到梳妝檯前,下意識地拉開平時夫人存放銀錢和首飾的抽屜。
裡麵空空如也。
所有值錢的金銀錁子、幾張飛錢彙票、甚至幾件平日裡夫人最常戴的貴重首飾,全都不見了。
翠兒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夫人不是隻說帶老爺去看病嗎?
為何要帶走所有錢財?
這分明是要…遠走高飛?
可為什麼,繡坊怎麼辦?
他們這些下人怎麼辦,那失竊的貢品又怎麼辦?
聯想到昨日大理寺官員的嚴厲查問、夫人近期的種種反常、老爺突如其來的“急症”、以及今早夫人那異常強硬的的態度和空蕩蕩的錢匣…
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翠兒。
夫人她…她難道真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轉身發瘋似的衝下樓,衝出繡坊,朝著大理寺的方向拚命跑去。
“崔大人,季姑娘,不好了!”
翠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大理寺衙署,臉色煞白,淚流滿麵。
“我家老爺和夫人…他們駕著馬車出城了,老爺像是生了急病,渾身滾燙起紅疹,夫人非要帶他去城外看郎中,還不讓奴婢跟著,奴婢…奴婢回去後發現,夫人房裡的錢財細軟全都不見了,奴婢懷疑…懷疑夫人她…”
她急得語無倫次,渾身發抖。
崔恪和季琢玉聞言,瞬間起身。
“何時走的?往哪個方向去了?”
崔恪聲音驟冷,語速極快。
“就…就剛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從後院側門走的,應該是往東邊城門去了。”
翠兒哭道。
“崔十八,立刻帶一隊人馬,持我手令,速往東郊追擊攔截一輛蘇家馬車,車上是一男一女,女子很可能攜有貢品繡卷,務必攔下,將人帶回。”
崔恪毫不猶豫,立刻下令。
“是。”
崔十八領命,即刻點人衝了出去。
“大人,周莞娘倉促逃離,必是身份暴露,蘇老闆有危險。”
季琢玉快速分析,眼神銳利。
“但真正的蘇夫人蕙娘,定然還被藏在某處,周莞娘中秋夜離開的時間很短,她絕無可能將一個大活人遠距離轉移!蕙娘一定還在繡坊附近。”
“你的意思是?”
“事不宜遲,我立刻帶人回繡坊周圍搜查,尤其是後巷、廢棄院落、地窖等隱蔽之處。”
季琢玉語氣堅決,“必須儘快找到真正的蘇夫人,她很可能知道更多真相,甚至是關鍵人證。”
崔恪點頭:“好,你帶另一隊人去,仔細搜查,任何可疑之處都不放過,我在此坐鎮,若有訊息,即刻來報。”
季琢玉二話不說,點了幾名精乾衙役,帶著工具,再次火速趕往天衣繡坊。
東郊官道上,一輛馬車正不顧一切地疾馳,揚起滾滾煙塵。
駕車之人,正是改頭換麵、心狠手辣的周莞娘。
車廂內,蘇文遠強忍著藥力帶來的真實不適與心中的焦灼,暗中觀察著路線,尋找著任何可能脫身或留下記號的機會。
然而,大理寺的快馬和執行力遠超周莞孃的預料。
不過半個時辰,身後便傳來了急促如雷的馬蹄聲。
崔十八一馬當先,領著十餘名精悍的衙役,如旋風般追了上來,迅速形成合圍之勢,將馬車逼停在道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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