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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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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她竟走到了那條飄著熟悉油煙和麥粉香氣的小巷。

秦姨和花大叔的胡餅鋪子就在巷口,此刻剛過午市,略顯清靜,隻有零星幾個熟客在坐著閒聊。

“阿玉?今兒個怎麼得空過來了?”

正在收拾桌案的秦姨一眼瞧見她,驚喜地迎了上來,隨即注意到她神色懨懨,眼圈似乎還有些微紅,立刻擔心起來。

“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可是在大理寺受委屈了?”

花大叔也從灶後探出頭,直言道:“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找他去!”

感受到這質樸真切的關懷,季琢玉冰涼的心裡終於滲入一絲暖意。

她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冇有,秦姨,花大叔,我冇事。就是…就是有些累,想回來歇歇。”

“哎喲,快進來快進來,定是又忙那些案子累著了。”

秦姨連忙拉著她進屋,給她倒了杯熱茶。

“還冇吃飯吧?等著,姨給你烙張新餅,多加肉臊子!”

季琢玉冇有推辭。

坐在熟悉的小店裡,聽著秦姨絮絮叨叨的關心和花大叔在灶台邊忙碌的聲響,看著窗外偶爾經過的行人。

她那顆因離彆和難堪而緊繃的心,終於稍稍放鬆了些許。

她暫時不願去想崔恪,不願去想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抽離的手,不願去想那長達三個月的分彆。

隻想躲在這小小的、溫暖的避風港裡,舔舐內心那不足為外人道的傷口。

簡單用了些飯菜後,季琢玉覺得更加疲憊,那種從心底透出的倦怠。

她起身道:“秦姨,大叔,我有些乏,想回屋睡一會兒。”

“快去快去!”秦姨忙道,“你那屋子姨天天打掃著呢,被褥都是曬過的,暖和著呢!”

季琢玉謝過,轉身走進了鋪子後麵那間屬於她的小小房間。

房間一如既往的簡陋卻整潔,一床一桌一櫃,窗台上還放著一小盆生命力頑強的綠植。

她合上門,隔絕了外間的聲響,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上,她褪下外衫,隻想儘快躺下,讓紛亂的思緒在睡眠中暫時沉寂。

然而,就在她彎腰準備脫鞋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床底。

那裡似乎有個小小的、暗紅色的東西半掩在灰塵裡。

她下意識地伸手將其撈了出來。

那是一個劍穗。

以暗紅色的絲線精心編結而成,結構繁複而牢固,末端綴著同色的短流蘇。

樣式古樸大氣,結法獨特,一看便知並非市井尋常之物,更非女子常用之物。

季琢玉捏著那枚劍穗,怔住了。

這劍穗…好生眼熟。

她猛地想起,崔恪的佩劍上,常年便繫著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劍穗。

唯一的區彆在於,崔恪那枚是玄黑色的,而手中這枚,是暗紅色的。

一樣的結法,一樣的樣式,分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或至少是源自同一種編織技藝。

可是…崔恪的劍穗,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床底下?

還蒙著塵,顯然被遺落在此已有不少時日?

她從未留意過崔恪劍穗的樣式,更不可能去仿製一個。

那這枚與她毫無瓜葛、卻又與他佩劍上的配飾如此相似的劍穗,從何而來?

一個荒謬又令人心悸的念頭不受控製地竄入腦海。

難道…這竟是…她自已的東西?

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立刻搖頭否定。

不可能。她從未習過這等複雜的編織手藝,也從不收藏這類物件。

心中疑竇叢生,睡意全無。

她攥著那枚暗紅色的劍穗,快步走出房間,來到外間鋪子。

“秦姨!”她將劍穗遞到正在揉麪的秦姨麵前,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一絲慌亂,“您可見過這個?它…它怎麼會在我的床底下?”

秦姨停下手中的動作,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那枚劍穗,湊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看著看著,她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複雜和…恍然。

“這…這東西你從哪兒翻出來的?”

秦姨擡頭看她,眼神裡帶著驚訝和一絲追憶。

“就在我床底下,沾了不少灰。”季琢玉緊盯著秦姨的表情,“您認得?”

秦姨歎了口氣,將劍穗塞回她手裡,語氣帶著幾分唏噓:“傻孩子,這當然是你自個兒的東西啊!哦不,準確說,是你當年做好了,要送人的。”

“我做的?送人?”季琢玉徹底愣住,腦中一片空白,“送給誰?我…我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秦姨看著她茫然的樣子,又是一歎,拉過她的手,讓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語氣變得低沉而心疼。

“你自然是忘了…唉,也好,忘了也好。”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緩緩道:“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大概…四五年前?你那會兒還冇進大理寺,性子也比現在活潑些。有段時間,你總是偷偷摸摸地躲屋裡編這個,我問你編來做什麼,你隻紅著臉笑,說是…說是要送給心愛的男子。”

心愛的男子?四五年前?

季琢玉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卻隻有一片模糊的霧靄,關於那段時日,關於什麼心愛的男子,她竟毫無印象。

“我…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那劍穗的絲線硌著掌心。

“你當然想不起來。”

秦姨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滿是憐惜。

“就在你差不多快編好這劍穗之後冇多久,有一天,你從外麵回來,渾身濕透,像是淋了一場極大的雨,失魂落魄的…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燒,一連幾天昏迷不醒,可把我和你花大叔嚇壞了…”

季琢玉屏住呼吸,聽著這段她毫無記憶的往事。

“後來你雖然撿回一條命,但病好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沉默了好多,也不再愛笑。而且…而且好像忘了很多事情,特彆是病前那段時間的事。你再也冇提過編劍穗的事,也冇提過什麼心愛的男子…我和你花大叔隻當你病了一場,心思淡了,忘了也好,便也冇再問你。”

秦姨說著,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憤憤不平。

“要我說,忘了纔好,肯定不是什麼好男人,若真是個好的,怎會讓你那般傷心失落?還淋著大雨回來?你若真是心儀誰,大大方方說出來,姨和大叔還能不幫你相看相看?何必那般藏著掖著,連我們都不告訴?定是那男人負了你,或是…或是身份懸殊,叫你受了委屈不敢聲張。”

不是好男人…負了她…身份懸殊…

秦姨的話語像是一把把鑰匙,試圖強行撬開她記憶深處那把生鏽的鎖。

一些模糊的、支離破碎的畫麵似乎試圖掙紮著湧現。

冰冷的雨水、絕望的情緒、一個模糊的高大背影、還有…心口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但她抓不住,什麼都抓不住。

隻有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捂住了額角。

“阿玉?怎麼了?可是頭又疼了?”

秦姨見狀,連忙擔心地問,“我就說彆再想那些陳年舊事了,忘了就忘了,如今你在大理寺當差,好好的比什麼都強,那種讓你傷心傷身的男人,想起來也是徒增煩惱。”

季琢玉緩過那陣尖銳的痛楚,臉色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看著手中那枚暗紅色的劍穗,又想起崔恪劍上那枚玄黑色的…

一模一樣的結法。

一個是她毫無記憶的、可能負了她的“心愛男子”。

一個是他…

難道…

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卻又隱隱契合的猜測,如同毒蛇般驟然纏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不…不可能…

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是崔恪?

四五年前…他那時應該剛入仕途不久…

如果真是他…那他如今對她的那些好,那些若有似無的親近,又算什麼?

補償?愧疚?還是…戲弄?

而他那日的沉默和鬆開的手,是否也正是因為…他認出了這劍穗,想起了過往,卻依舊選擇再次推開她?

巨大的混亂和恐慌瞬間淹冇了季琢玉。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顧不上和秦姨多說一句,攥緊那枚彷彿突然變得滾燙的劍穗,踉蹌著衝回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心臟狂跳,渾身發冷。

崔恪…你到底是誰?

你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那枚暗紅色的劍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季琢玉坐立難安。

秦姨的話語和那些掙紮欲出的模糊記憶碎片,將她緊緊包圍著。

崔恪。

這個名字在心頭翻滾,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刺痛。

她必須知道答案。

必須知道四五年前,是否真的有一個與她相關的“心愛男子”。

而那個人,是否就是如今讓她心緒難平、卻又在她鼓起勇氣表白時沉默鬆手的崔恪崔大人。

她猛地站起身,推開房門。

外間,秦姨和花大叔擔憂地看著她,卻不敢多問。

季琢玉徑直走向鋪子門口,目光銳利地掃向街角。

崔十九果然恪儘職守地守在不遠處。

“崔十九。”她開口,聲音因緊繃而顯得有些沙啞。

崔十九立刻上前,抱拳道:“季娘子有何吩咐?”

季琢玉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卻掩不住眼底的急切和一絲慌亂:“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

她將崔十九引到鋪子旁一條僻靜無人的小巷深處。

站定後,她轉過身,直視著崔十九,冇有任何迂迴,直接問道:“崔十九,你跟在你家大人身邊多年,我要你如實告訴我,四五年前,崔恪…崔大人他,是否曾有過一個…心愛的女子?”

崔十九聞言,臉色驟然一變,眼神閃爍,下意識地避開了季琢玉的目光,語氣也變得支吾起來:“季…季娘子…您…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大人的私事…屬下…屬下不便…”

“回答我!”

季琢玉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厲色和幾乎要溢位的痛苦。

“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我必須知道,你若不說…”

她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我便自己去查,哪怕鬨到人儘皆知,或者…我現在就離開京城,去一個你們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這是威脅,利用崔恪留給崔十九“護衛她”的命令來威脅他。

她卑鄙,但她彆無他法,那枚劍穗和空白的記憶像毒蟲般啃噬著她的心。

崔十九果然慌了神。

大人臨走前再三囑咐務必護季娘子周全,若她真因自己的隱瞞而負氣離開甚至出事…

他簡直不敢想象大人的怒火和後果!

“季娘子,您彆衝動。”

崔十九急得額頭冒汗,左右為難,最終一跺腳,頹然道。

“好…好…我說,但您…您千萬莫要說是屬下告訴您的,也…也千萬彆做傻事。”

季琢玉緊緊盯著他,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說!”

崔十九嚥了口唾沫,壓低了聲音,眼神飄忽,似乎陷入了回憶。

“大概是…元和三年的秋天吧?對,就是那時候…大人那時剛通過吏部試,授了校書郎的職,還在翰林院待選…那段時間,大人確實…確實有些不同。”

他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地說道:“他常常會一個人莫名地出神,有時還會…不自覺的笑。我們底下人都覺得稀奇,因為大人自幼性子就冷清,很少那樣。”

“然後呢?”季琢玉催促道,手心冰涼。

“然後…大概過了不久,大人就時常會在休沐日或是入夜後,獨自一人騎馬出去,不許我們跟著。每次回來,心情似乎都很好,但…也常常帶著傷。”

“傷?”季琢玉心頭一緊。

“嗯…有時是手臂被劃破了,有時是嘴角帶著淤青…問他,他隻說是騎馬不小心摔的,或是與人切磋武藝。但我們瞧著不像…”

崔十九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有一次,崔十七,就是之前跟著大人的護衛,偷偷跟我說,他遠遠瞧見大人在西市那邊,為了一個賣胡餅的小姑娘,跟幾個地痞動了手,所以才掛了彩。

但大人嚴令他不許聲張,更不許去查那姑孃的來曆。”

西市…賣胡餅的小姑娘…

季琢玉的心猛地一沉。

“還有呢?”

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還有…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大人半夜纔回來,渾身濕透,卻懷裡緊緊揣著一個油紙包,裡麵是幾塊都快泡爛了的…胡餅。他第二天就染了風寒,卻還看著那胡餅傻笑…”

崔十九說著,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哦對了,還有一次上巳節,大人竟獨自去了曲江池畔,回來時,袖子裡藏著一支有些蔫了的桃花,十七說,瞧見大人和一個戴著帷帽的姑娘在曲江邊說了好久的話,還,還一起放了河燈,但那姑娘一直冇露臉,身形瞧著很纖細…”

崔十九努力回想著:“類似的事情還有好些,大人那段時間,像是變了個人。會偷偷收集一些市井的小玩意兒,有時是一對泥人,有時是一支普通的木簪,寶貝得很,都收在一個小匣子裡,誰也不讓碰。但他變得愛笑了,是真的開心。”

他歎了口氣:“我們都猜,大人定是有了心儀的姑娘,隻是不知是哪家的閨秀,那般神秘。問她是誰,大人從不回答,隻說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那…那個姑娘…”

季琢玉的聲音乾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你們…有人見過她的模樣嗎?”

崔十九果斷搖頭:“冇有,絕對冇有,大人將她藏得極好。唯一可能見過的…大概隻有崔十七。他武功最好,輕功也佳,大人有時甩開我們,卻未必能完全甩開他…他或許遠遠瞧見過幾次。但十七嘴巴嚴,大人不許說,他絕不會透露半分。”

“崔十七…”季琢玉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在哪兒?我要見他。”

崔十九的臉色瞬間黯淡下去,眼中閃過一絲悲痛和恐懼。

他低下頭,聲音沉重:“十七…他死了。”

“死了?”季琢玉如遭重擊,“怎麼死的?”

“就是…就是在那個雨夜之後冇多久…”

崔十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大人那次淋雨重病之後,心情就變得極差,整日陰沉著臉。然後…然後十七就意外失足,跌下了府裡的望樓當場就”

他冇再說下去,但那份恐懼卻清晰地傳遞了出來。

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意外失足跌死?

還是在大人心情極差的時候?

季琢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一個可怕的聯想在她腦中形成,難道崔十七是因為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甚至可能看到了那姑孃的容貌,才被…

就在這時,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崔十九的話語像是一把把重錘,狠狠敲擊著她記憶的壁壘。

西市…地痞…胡餅…大雨…曲江池…桃花…河燈…

一幕幕模糊的畫麵伴隨著尖銳的疼痛,瘋狂地衝擊著她的腦海。

喧囂的西市,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麵前,與幾個混混對峙,手臂被劃傷,鮮血滴落。

滂沱的雨夜,她哭著將一包胡餅塞到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懷裡,被他用力抱住,雨水冰冷,他的懷抱卻滾燙。

明媚的曲江畔,垂柳依依,她戴著帷帽,偷偷將一支桃花塞入身旁男子的袖中,指尖觸碰到他微涼的手腕,兩人相視而笑,一同將一盞蓮花河燈放入水中…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黑暗的、充斥著絕望和爭吵的夜晚…她淋著雨奔跑,心碎欲裂…

那些畫麵裡,都有一個女子…那是她!眉眼青澀,卻笑得明媚或哭得絕望。

而那個男子,那個與她牽手、擁抱、一同放燈的男子…他的麵容始終籠罩在一層濃霧之後,看不真切…

可他的身形,他偶爾低沉的嗓音…

像極了崔恪。

“呃…”季琢玉痛苦地抱住了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身體搖搖欲墜。

“季娘子!您怎麼了?”

崔十九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扶住她。

就在被崔十九扶住的瞬間,也許是因為相似的護衛服製,也許是因為極度的痛苦刺激了最深層的記憶。

一個畫麵猛地撞入她的腦海。

也是一個雨夜,她躲在巷口,絕望地看著那個高大的男子決絕離去的背影,而更遠的陰影裡,似乎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穿著崔府護衛的服飾,正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那是…崔十七?

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軟軟地倒在了崔十九的臂彎裡。

“季娘子!季娘子!”

崔十九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將她打橫抱起,衝出小巷,朝著最近的醫館狂奔而去。

他心中充滿了恐慌和不解。

他隻是說了些大人的往事,季娘子為何會反應如此劇烈?甚至昏了過去?

崔十九驚慌失措地將昏厥的季琢玉抱至最近的醫館。

老郎中鬚髮皆白,慢條斯理地診了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最後竟撚著鬍鬚,說出了一句讓焦急萬分的崔十九差點背過氣去的話。

“嗯…這位娘子…是腦子進水了。”

剛悠悠轉醒、尚且虛弱的季琢玉聞言,氣得差點又暈過去,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薄怒。

“老丈!你…你豈可如此戲言!”

老郎中卻不急不躁,擺擺手道:“娘子莫急,老朽並非說笑。你這脈象沉滯,頭內似有濕濁淤塞之兆,加之你言及近日多有遺忘舊事、頭痛欲裂之症,依老朽看,怕是多年前頭部曾受創或受寒濕侵襲,導致‘痰迷心竅’,‘水濕矇蔽清竅’,這‘腦子進水’乃是通俗之言,意指顱內有淤積水濕未散,阻了脈絡,這才使得記憶錯亂或缺失。”

他提筆一邊寫著藥方,一邊繼續道:“如今怕是受了什麼刺激,氣血上衝,反而將那淤塞之處衝開了一些,故而劇痛昏厥。此是好事,亦是險事。好事在於,淤塞既開,恢複記憶便有指望。險事在於,若調理不當,恐留下頭風痼疾。”

他將寫好的藥方遞給崔十九:“按此方抓藥,每日一劑,文火慢煎,分兩次服用。切記,需靜養,萬不可再受刺激,憂思過慮。待藥力慢慢化去腦內淤積水濕,神誌自然清明,失去的記憶,或許也能尋回。”

崔十九連忙接過藥方,連連道謝,付了診金,又小心翼翼地將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的季琢玉送回了胡餅鋪子。

接下來的日子,季琢玉便依言每日服藥靜養。

秦姨和花大叔悉心照顧,崔十九更是每日必來,有時是送些時令水果,有時是帶來大理寺無關緊要的訊息,實則主要是為了檢視她的狀況。

然而,崔十九卻憂心地發現,季姑娘雖身體日漸恢複,臉色不再那麼蒼白,精神卻似乎一日比一日消沉。

她常常搬一把小凳,坐在院子裡那棵光禿禿的棗樹下,一坐就是大半日。

目光空茫地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給她買來的最新的話本子,她翻了兩頁便擱在一旁,再也看不進去。

就連她平日裡最愛吃的蜜餞果子、酥糖零嘴,如今也是動都不動,彷彿失去了所有滋味。

她變得極其沉默,有時秦姨跟她說話,她也要愣上片刻才反應過來。

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冰冷的繭包裹了起來,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熱鬨與生機。

崔十九心中焦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他隱約覺得,季娘子這般模樣,定與他那日透露的大人往事有關。

可他不敢問,更不敢再提任何與過去相關的話題,隻能乾著急。

就這樣,在一種壓抑的平靜中,日子一天天過去。

秋風漸勁,冬意初顯。

又過了兩個月。

這天,崔十九如同往常一樣,提著一包剛出爐還熱乎的桂花糕來到胡餅鋪子。

一進門,卻隻見秦姨一人在忙碌。

“秦姨,季娘子呢?又在後院曬太陽?”崔十九笑著問道。

秦姨擡起頭,臉上卻帶著一絲疑惑和擔憂:“十九啊,琢玉她冇在後院。我方纔去她屋裡送熱水,也冇見著人。這都快晌午了,她能去哪兒呢?”

崔十九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他立刻放下桂花糕:“秦姨您彆急,我出去找找,許是去附近走走了。”

他衝出鋪子,先在附近幾條熟悉的街道快速尋找了一遍,逢人便問,卻無人見過季琢玉。

他又趕回大理寺詢問,值守的衙役也說並未見她來過。

焦慮如同野草般在崔十九心中瘋長。

大人將季娘子托付給他,若是出了半點差池…他簡直不敢想象!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索。

季娘子近日情緒低落,不願與人交流,她會去哪裡?

一個地方的名字猛地跳入他的腦海,城西郊外的桃花林!

那片桃花林遠離塵囂,風景甚好,尤其是秋冬兩季,常有文人墨客或年輕男女前去遊玩賞景。

林中還有一棵極大的老桃樹,被稱作“姻緣樹”,樹上係滿了祈願的紅綢…

更重要的是,他依稀記得,那日他提及往事時,似乎說到過“曲江池”和“桃花”…

崔十九再不猶豫,立刻牽了快馬,朝著城西郊外疾馳而去。

深秋時節,桃花早已凋儘,隻剩下一片片光禿禿的枝椏,在蕭瑟的秋風中佇立,平添幾分荒涼。

崔十九策馬深入桃林,四處張望,大聲呼喊著:“季娘子!季姑娘!”

迴應他的隻有風聲和馬蹄踏過落葉的沙沙聲。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之時,目光猛地被桃林深處、那棵最大的“姻緣樹”下的一抹亮色所吸引!

那是一個女子的背影。

穿著一身嶄新的、在秋日荒林中顯得格外紮眼的衣裙。

月白色的上襦,山嵐色的長裙,裙襬上銀線繡著的桂枝玉兔暗紋在稀疏的陽光下流轉著微弱的光華。

那是…天衣繡坊的衣裳,

是大人送給季娘子的那套。

而那女子如墨的青絲間,斜簪著一支金簪,簪頭的玉蘭花樣熠熠生輝。

亦是大人所贈。

是季琢玉。

崔十九心中一喜,連忙下馬,快步走近。他的腳步聲驚動了樹下的人。

季琢玉緩緩轉過身來。

崔十九呼吸一窒

眼前的季琢玉,似乎與往日截然不同。

她臉上冇有了近日的迷茫與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平靜,平靜之下,卻又彷彿蘊含著巨大的、洶湧的悲傷。

她似乎精心打扮過,穿著她最好最珍貴的衣裳,卻來到這荒涼之地,神情哀慼得令人心碎。

她看了崔十九一眼,目光卻彷彿穿透了他,落在了虛無的遠方。

她冇有說話,隻是又緩緩轉過頭,仰望著眼前那棵掛滿了無數紅色綢緞的老桃樹。

千萬條紅綢在秋風中飄蕩飛舞,如同無數燃燒著的情愫與祈願,曆經風雨,顏色或鮮豔或褪色,承載著無數過往的悲歡。

崔十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她的視線,正牢牢地鎖定在一條高高係在枝椏上的紅綢。

那條紅綢顯然已經掛了很久,顏色不再鮮豔,變得暗沉,邊角甚至有些破損,在風中孤獨地飄搖著。

一種強烈的直覺驅使著崔十九,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幾步,運足目力,仔細看向那條紅綢上書寫的字跡。

那字跡是用不易褪色的墨汁書寫,雖經數年風雨,依舊依稀可辨。

當看清那並排寫著的兩個名字時,崔十九如遭雷擊,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那暗紅色的舊綢上,一筆一劃,清晰地寫著。

崔恪,季琢玉。

旁邊還有一行稍小些的字跡,似乎是一句祈願:“願如長風,伴君萬裡。”

崔十九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崔恪和季琢玉?四五年前?在這棵姻緣樹上!

這…這怎麼可能?

可那字跡…那“崔恪”二字的筆鋒走勢,分明與大人的字跡極為相似!而“季琢玉”三個字,清秀婉約…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竄上頭頂。

所有零碎的線索在這一刻瘋狂地彙聚拚湊。

大人那段時日反常的喜悅與珍藏,季娘子失去的記憶和那枚劍穗,崔十七模糊的話語和意外死亡,大人對季娘子超乎尋常的維護與關心…以及…季娘子聽聞往事後的劇烈反應和眼前的…

原來…原來那個被大人珍藏在心、被稱為“世上最好的”神秘姑娘…

那個讓大人歡喜讓大人憂、甚至可能間接導致崔十七喪命的姑娘…

竟然就是…一直就在他們身邊的…季琢玉。

那為何他們會分離?為何季娘子會失去記憶?為何大人歸來後卻不相認?甚至在她表白時沉默放手?!

無數的疑問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崔十九,讓他震驚得無以複加,隻能呆呆地看著樹下那抹單薄而哀傷的身影,看著她仰望著那條寫著她與大人名字的、陳舊的紅綢,彷彿在看一場隔世的舊夢。

秋風捲起枯葉,掠過她華美的衣袂和蒼白的臉頰。

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深陷在某種回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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