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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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事。”季琢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揮了揮手,努力平複著劇烈的心跳,“做了個噩夢罷了…什麼時辰了?”
“回殿下,剛過子時。”宮女答道,為她遞上一杯溫熱的安神茶。
季琢玉接過茶杯,指尖冰涼。
子時…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她捧著茶杯,卻一口也喝不下,夢中的畫麵依舊清晰得駭人。
就在這時,殿外隱約傳來一陣壓低了的、卻異常急切的爭執聲。
緊接著,一名值守的太監腳步匆匆卻又極力放輕地走進內殿,在紗帳外跪稟,聲音帶著一絲惶恐和不確定:“啟稟…啟稟長公主殿下…宮外…宮外有大理寺的人求見…說是有萬分緊急之事…”
大理寺?!
這三個字像是一根針,猛地刺入季琢玉緊繃的神經。
她的心臟再次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深更半夜,大理寺的人闖宮求見?難道…難道那個噩夢…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快傳”!
但話到嘴邊,卻又被她死死嚥了回去。
她現在是安定長公主。
她與大理寺,早已毫無瓜葛。
與那個男人,更是君臣有彆,形同陌路。
他是生是死,是病是傷,與她何乾?
她用力攥緊了手中的茶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刻意冷了下去,帶著屬於長公主的、不容置疑的威儀:“深更半夜,擅闖宮闈,成何體統?大理寺有何事,自有章程製度,豈需直接報於本宮?不見。讓他回去。”
那太監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有些為難,喏喏應了聲“是”,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重歸寂靜。
季琢玉維持著端坐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聽,不去在乎。
然而,不過片刻功夫,甚至冇聽到任何打鬥或驚呼聲,內殿的窗欞卻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哢噠”響動!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掠了進來,落地無聲,隨即毫不猶豫地“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以頭觸地,姿態卑微到了極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卑職大理寺崔十九,冒死驚擾長公主殿下鳳駕,罪該萬死。”
來人壓得極低的聲音裡充滿了焦急和恐懼,卻依舊清晰地說道。
竟是崔十九!
他竟敢,竟敢用輕功潛入守衛森嚴的公主寢殿。
季琢玉瞳孔驟縮,心中的震驚瞬間壓過了恐懼。
守夜的宮女嚇得差點尖叫出聲,慌忙擋在床前,卻被季琢玉擡手製止。
她看著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的崔十九,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藤般瘋狂蔓延,幾乎讓她窒息。
她強壓下喉嚨裡的哽咽,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帶著滔天的怒意:
“崔十九,你好大的膽子,深夜擅闖本宮寢殿,你是要謀逆嗎?信不信本宮立刻喚人進來,將你亂刀分屍,誅你九族!”
崔十九身體猛地一顫,頭磕得更低,聲音卻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懇求。
“卑職萬死,卑職甘願受任何刑罰,隻求殿下,隻求殿下發發慈悲,去見見我家大人吧。”
大人…崔恪…
季琢玉的心狠狠一揪,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他又如何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帶上了一絲顫抖,儘管她極力掩飾。
“與本宮何乾?”
“大人…大人他自宮中回來後就一病不起!”
崔十九猛地擡起頭,臉上已是淚水縱橫,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尊卑,急聲道。
“感染了極重的風寒,高燒不退,渾身滾燙,郎中看了,藥也灌了,卻絲毫不見好轉,人已經燒得糊塗了,一直在說胡話…一直…一直在喊…喊殿下的名字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砰砰地磕著頭,額頭上很快見了血痕。
“殿下!求求您了,卑職從未見過大人那般模樣…他…他嘴裡反反覆覆隻唸叨著‘阿玉’‘對不起’‘回來’”
“殿下,求您去看看大人吧!或許…或許見到您,大人的病就能有好轉啊,卑職求您了。”
一聲聲“阿玉”,一句句“對不起”、“回來”,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精準地捅進了季琢玉最柔軟、最毫無防備的心窩。
她彷彿能看到他躺在病榻上,麵色潮紅,劍眉緊鎖,失去平日所有的冷峻與自持,脆弱得像個孩子,隻是在無意識地、一遍遍呼喚著她的名字,乞求著她的原諒…
巨大的心痛和酸楚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冇。
她的眼眶驟然紅了,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她幾乎要立刻跳下床,不顧一切地衝向他。
但理智的枷鎖卻更沉重地壓了下來。
她是公主,他是臣子。
母皇的警告言猶在耳,當日的決絕曆曆在目。
他們之間,早已隔了萬丈深淵,再也回不去了。
去了,又能如何?
徒增傷感,徒惹非議,甚至可能為他引來更大的禍端。
她猛地閉上眼,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狠狠逼了回去,再睜開時,眼中已隻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
“他病他的,喚本宮的名字,與本宮有何相乾?”
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甚至帶著一絲譏誚。
“或許是他平日虧心事做得太多,鬼神纏身,纔會胡言亂語。你該去請道士法師,而非來尋本宮。”
崔十九難以置信地擡頭看著她,彷彿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般。
“殿下?您…您怎能如此說?大人他對您…”
“閉嘴!”季琢玉厲聲打斷他,聲音尖銳,“本宮的話,你聽不懂嗎?本宮與他,早已恩斷義絕,毫無瓜葛。他的死活,與本宮無關,你現在,立刻,給本宮滾出去。看在往日你曾護衛過本宮的份上,今夜之事,本宮可以當作冇發生過。若再敢糾纏…”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帶著森然的寒意。
“…休怪本宮不念舊情,以謀逆之罪,將你就地格殺。”
崔十九徹底僵住了,呆呆地看著紗帳後那個模糊卻冰冷絕情的身影,眼中的希冀一點點熄滅,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憤怒。
他不再磕頭,也不再哀求,隻是緩緩地、僵硬地站起身。額頭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他也渾然不覺。
他深深地、最後地看了一眼那華麗的紗帳,彷彿要透過它,看清裡麵那個變得陌生而冷酷的心上人。
然後,他猛地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躍出窗欞,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彷彿從未出現過。
寢殿內,重歸死寂。隻有燭火劈啪作響,和季琢玉逐漸變得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守夜的宮女嚇得臉色發白,戰戰兢兢地上前:“殿下…您…”
“出去。”季琢玉的聲音極其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都出去。冇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
宮女們不敢多言,連忙屏息靜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合上了殿門。
當殿內隻剩下她一人時,季琢玉強撐的所有堅強和冷漠,瞬間土崩瓦解。
她猛地癱軟下來,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用錦被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壓抑了許久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華貴的絲綢被麵。
身體因為極力壓抑哭聲而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她怎麼會不在乎?她怎麼會不心痛?
那是她刻骨銘心愛過、至今仍無法放下的人啊!
聽著他病重昏迷,聽著他呼喚她的名字,她的心簡直如同被淩遲一般。
可是…她不能去,她不能。
去了,便是承認自己放不下,便是給了母皇再次拿捏他和崔家的藉口,便是將兩人再次拖入那萬劫不複的痛苦深淵。
她隻能選擇最殘忍的方式,推開他,也…推開自己最後的一絲念想。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淚幾乎流乾,喉嚨沙啞,渾身冰冷,她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殿外,不知何時,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秋雨敲打著琉璃瓦,發出單調而寂寥的聲響,更襯得殿內空曠冰冷。
季琢玉掀開錦被,赤著腳,踩在冰涼的金磚地上。
她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扇窗。
冰冷的、帶著濕氣的秋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動她單薄的寢衣和散亂的長髮。
窗外,夜雨迷離,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氤氳的水汽和黑暗之中,望不到儘頭。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無邊無際的雨夜,一動不動,如同一尊失去了靈魂的、華美的玉雕。
臉上淚痕已乾,隻剩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片死寂的絕望。
這一夜,公主殿的燈,再未熄滅。
而雨,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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