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8章 冰魄珠
太液池底的冰窖已化為修羅場。
謝婉如指尖觸到冰魄珠的刹那,極寒洪流瞬間貫穿四肢百骸。幽藍冰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她的軀體,腕間妖異的冰藍紋路爆發出刺目光芒,如同燃燒的藍色火焰。寒玉鎖鏈在狂暴能量衝擊下“哢嚓”碎裂,玄鐵鐐銬崩飛四濺——她像一尊被驟然封入萬年玄冰的琉璃人像,凝固在沉船扭曲的龍骨旁,唯有瞳孔中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驚駭。
“婉婉——!”蕭宸軒目眥欲裂的嘶吼穿透冰霧。他強撐著重傷之軀撲來,肩頭繃帶早被鮮血浸透,每邁一步都在冰麵留下猩紅足跡。但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月牙疤刺客從崩塌的冰柱陰影中鬼魅般閃現,彎刀直劈謝婉如持珠的右臂:“冰魄珠是我的了!”
“當——!”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冰屑簌簌落下。蕭宸軒的長矛在千鈞一發間架住彎刀,火星迸射中,他硬生生用傷口崩裂的左肩撞開刺客。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喉頭湧上濃重的血腥氣,卻將謝婉如的冰雕死死護在身後:“孤在此,休想動她分毫!”
刺客蒙麵巾下發出夜梟般的沙啞低笑:“自身難保的太子,護得住一具冰屍?”刀光再起,如毒蛇吐信直刺蕭宸軒心口!
冰層之下,謝婉如的意識在絕對零度中沉浮。冰魄珠的能量並非單純的毀滅——它更像一把粗暴的鑰匙,正在她血脈深處擰動某個塵封的鎖孔。無數破碎的畫麵裹挾著極寒衝入腦海:
——漫天風雪中的南狄祭壇,祭司裝束的女子被縛於石柱。火光映照著她與謝婉如極其相似的眉眼,血淚劃過臉頰。她仰天尖嘯,胸口爆發的冰藍光芒裡蛇鷹之影盤旋……一支骨笛被染血的手塞進女嬰繈褓……1
——黑暗地牢,鞭聲混合著男人陰毒的詛咒:“玉綰……‘雪魄’是王族血脈的詛咒……你女兒逃不掉……”1
——青嵐山門前,少年雲湛笑著舉起骨笛:“婉婉,笛子裡藏著南狄最深的秘密,等我找到鑰匙……”1
“鑰匙……”謝婉如冰封的思維艱難轉動。是冰魄珠?還是……她體內流淌的血?
“轟隆——!”
頭頂又一塊巨岩在餘震中崩塌,裹挾著冰棱砸向冰雕!蕭宸軒瞳孔驟縮,不顧彎刀已至胸前,反身撲向謝婉如!
【血染金殿】
靖山城,北山省巡撫衙門正堂。
“啪!”
一方沾著褐色血漬的柳木靈牌被重重拍在紫檀案上。木牌簡陋,刻痕卻深可見骨:“先妣柳門林氏晚秋之靈位”。
“十年了,娘。”柳玄金的手指撫過粗糙的刻痕,聲音冷得像地窖裡的鐵,“當年那把火燒死了柳家上下十七口,卻燒不儘那些魑魅魍魎。如今兒子回來了——這血債,該清算了。”
堂下肅立的黑衣侍衛首領雷燚低聲道:“公子,撫台吳遠亮已至儀門。此人八麵玲瓏,與京城莫家、穆國細作皆有勾連。他此時求見,恐與三日前‘鷂鷹’截獲的密信有關。”
柳玄金抬眼。他不過二十七八,眉宇間卻凝著與年齡不符的沉冷,一道舊疤自額角斜劃入鬢,將原本俊朗的輪廓削出幾分肅殺。他指尖撚起案上一枚青銅腰牌——牌上“庭州府衙”四字旁,赫然刻著一枚被利刃斬斷的鳶尾花印記。
“穆國王庭‘夜梟’的標記……出現在十年前柳家滅門現場的東西,竟又黏上了吳遠亮的狗腿子。”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讓他進來。看看這位‘父母官’,要給本公子演什麼戲。”
北山巡撫吳遠亮幾乎是踉蹌著撲進堂內的。這位素來以儒雅著稱的封疆大吏此刻官帽歪斜,臉色慘白如紙,彷彿身後有厲鬼索命。
“柳……柳公子救命!”他撲到案前,涕淚橫流,“昨夜有刺客潛入後衙!若非……若非下官恰好起身更衣,此刻已是一具屍首了!枕邊留下此物……”他顫抖著捧出一枚薄如柳葉、淬著幽藍暗光的飛刀,刀柄纏絲處,赫然又是一朵鳶尾花!
柳玄金眸色一暗。又是穆國細作!他們刺殺吳遠亮,是滅口?還是警告?
“吳大人,”柳玄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聽說你與京城莫家過從甚密。莫家二公子莫震東,如今正做著北山省委書記吧?而莫家背後……”他指尖輕輕敲了敲那枚青銅腰牌上的鳶尾花,“似乎站著些見不得光的魍魎?”
吳遠亮渾身一顫,猛地抬頭:“公子明鑒!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無奈!當年柳家大火後,莫家便以‘善後不力’拿捏下官!他們……他們逼我壓下卷宗,更逼我替他們轉運一批見不得光的貨物走庭州水道!那批貨……那批貨的箱子上,全烙著這鳶尾印記!”
“貨物?”柳玄金身體微微前傾。
“是……是兵甲!”吳遠亮壓低聲音,帶著無儘恐懼,“弩機、橫刀、甚至還有……神火雷!半月前,穆國使團以‘朝貢’為名入境,使團副使阿史那羯數次密會莫震東!下官偷聽到一句……‘舊道已通,隻待冰消’!”
冰消?柳玄金心頭劇震。庭州以北的雁回隘,是前朝為抵禦穆國修建的雄關。關下冰川縱橫,唯有春末冰融時,纔有一條隱秘小道可容兵馬潛行!穆國人要利用這條古道輸送軍械?而莫家,竟是內應!
“砰!”
堂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有刺客!”雷燚的怒吼與刀劍出鞘聲同時響起!柳玄金如獵豹般彈起,一腳踹翻紫檀案擋在身前!
“篤篤篤!”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紙,狠狠釘在案麵!幾乎同時,一道黑影撞破屋頂瓦片,鷹隼般撲下,手中彎刀直取吳遠亮咽喉!刀光映出來人手腕——一道陳舊的月牙形疤痕猙獰扭曲!
是他!柳玄金瞳孔驟縮。十年前柳家大火那夜,他曾隔著濃煙,瞥見一個腕帶月牙疤的黑影從母親房中閃出!
“留下活口!”柳玄金厲喝,腰間軟劍如毒龍出鞘,直刺黑影背心要害。劍風淩厲,逼得黑影不得不回刀格擋。
“當!”刀劍相擊,火星四濺。黑影蒙麵巾後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似乎沒料到柳玄金武功如此之高。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雷燚的刀鋒已至他肋下!
黑影身形詭異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開刀鋒,左手一揚,數點寒星射向癱軟的吳遠亮!
“噗噗噗!”吳遠亮咽喉、心口瞬間綻開血花。他雙眼圓瞪,手指徒勞地抓向柳玄金的方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倒地氣絕。
“撤!”黑影沙啞低喝,一枚黑色彈丸砸向地麵!
“轟!”刺鼻濃煙瞬間彌漫大堂。柳玄金屏息急退,軟劍舞成光幕護住周身。待煙霧稍散,黑影早已鴻飛冥冥,隻餘地上吳遠亮溫熱的屍體,和那枚沾血的柳葉飛刀。
雷燚從吳遠亮僵直的手中摳出一物——半張被血浸透的殘破地契,邊緣焦黑,依稀可見“柳家莊……東……三十畝”字樣。
“柳家莊……”柳玄金攥緊地契,指節發白。那是柳家祖產!母親林晚秋的嫁妝!它為何在吳遠亮手中?又為何被燒去一半?
庭州的天,要變了。
謝婉如感覺自己懸浮在無垠的冰海深處。冰魄珠的寒流不再狂暴,反而化作萬千絲縷,緩慢而堅定地融入她的血脈。每一次融合,都有一幅記憶碎片在意識中點亮:
——五歲的她踮腳去夠神龕上的骨笛,卻被母親玉綰驚慌抱下:“囡囡乖,這東西碰不得!”母親腕間,同樣的冰藍紋路一閃而逝。
——風雪夜,一群黑衣人破門而入。為首者腕帶月牙疤,刀鋒壓著母親脖頸:“玉綰祭司,交出‘冰魄珠’和《天機錄》,饒你女兒不死!”母親慘笑:“珠毀錄焚,你們永遠得不到……”刀光落下!鮮血噴濺上她呆滯的小臉……69
冰魄珠並非毒藥!它是南狄王族血脈的“引”!此刻,它正引導著“雪魄”之力流轉全身,修複被寒毒侵蝕的經脈,更喚醒沉睡的記憶!謝婉如“看到”自己的丹田處,一顆幽藍的微小冰珠緩緩旋轉,與手中那顆鴿卵大的冰魄珠共鳴震動。
“哢……哢嚓……”
輕微的碎裂聲從體表傳來。覆蓋全身的幽藍冰殼,出現了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縫!
“婉婉!”蕭宸軒沙啞的呼喚彷彿隔著厚重的冰層傳來。她努力聚焦視線——
冰霧彌漫中,蕭宸軒半跪在地,長矛已斷,左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正汩汩冒血,將他半邊玄色太子常服染成暗紫。月牙疤刺客的彎刀抵在他頸側,刀刃割破麵板,血線蜿蜒而下。
“交出冰魄珠,”刺客的聲音帶著貓戲老鼠的殘忍,“或者看著你的太子殿下,人頭落地。”
蕭宸軒卻笑了。他染血的手猛地抓住彎刀刃口,任由鋒刃割入手掌,死死鉗製!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的竟不是兵器,而是那枚合二為一的龍鳳玉佩!
“你要的……是這個吧?”他喘息著,將玉佩狠狠砸向腳下堅冰!“南狄複國的秘密……藏在玉中?”
刺客眼神驟變,下意識看向飛出的玉佩!就在這分神的刹那——
“砰!”
謝婉如體表的冰殼轟然炸裂!積蓄的“雪魄”之力化作冰藍氣浪狂湧而出!氣浪過處,地麵冰層如活物般暴起,凝結成數十根尖銳冰刺,自下而上狠狠刺向刺客!
刺客驚駭急退,彎刀舞成光幕格擋冰刺,卻仍被一道冰棱劃破手臂。他死死盯著破冰而出的謝婉如——她周身繚繞著淡淡的冰藍霧氣,雙眸幽深如萬載寒潭,手中冰魄珠光芒流轉,與丹田處那點微光交相輝映。
“你……竟能駕馭冰魄珠?!”刺客的聲音第一次露出驚疑。
謝婉如不言。她抬手指向刺客,指尖冰藍光芒凝聚。整個冰窖的寒氣彷彿受到召喚,瘋狂向她彙聚!刺客腕間的月牙疤突然灼痛起來,體內氣血竟有凍結之感!
“走!”刺客當機立斷,一枚煙丸砸下,身影借煙霧急退,瞬間消失在崩塌的冰道陰影中。離去前,他怨毒的目光掃過謝婉如手中的冰魄珠和地上的龍鳳佩。
強敵暫退,謝婉如周身藍霧一散,踉蹌跪倒。強行催動冰魄珠的反噬如潮水般襲來,五臟六腑針紮般劇痛。一隻染血卻溫熱的手緊緊扶住了她。
“沒事了……”蕭宸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虛弱卻堅定。他肩頭的傷口因用力再次崩裂,鮮血滴落在她手背,滾燙。
謝婉如看著他慘白的臉,心中翻湧著剛蘇醒的記憶碎片——母親玉綰的死,月牙疤刺客的身影……與眼前這張臉,竟有幾分模糊的重疊?她猛地抽回手,眼神複雜而冰冷:“十年前南狄滅國……圍殺我娘親祭司衛隊的黑衣人中,可有你睿王府玄甲衛的身影?”
蕭宸軒渾身一震,眼底翻湧起驚濤駭浪。他張了張嘴,卻咳出一口鮮血。就在這時——
“殿下!謝姑娘!”衛驍帶著一隊玄甲衛終於衝破崩塌的冰道趕來,看到眼前慘狀無不色變。
“追!”蕭宸軒指向刺客消失的方向,聲音嘶啞,“封鎖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腕帶月牙疤的刺客揪出來!他身上……有柳家舊案的線索!”最後一句,他目光沉沉掃過謝婉如。
柳家?謝婉如心頭一跳。母親玉綰流亡大周後,似乎化名“林晚秋”,嫁入的……正是庭州柳家?6
靖山城,城南陋巷,“醉忘憂”酒肆。
油膩的燈籠在穿堂風中搖晃,將鬥室內兩張臉映得明滅不定。
“吳遠亮死了。”柳玄金摩挲著粗陶酒杯,聲音壓得極低。桌上攤開放著那半張焦黑地契和一枚柳葉飛刀。“月牙疤親自出手滅口。他臨死前吐露,莫震東勾結穆國阿史那羯,借朝貢之名,正通過庭州水道向雁回隘偷運軍械。”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麵容普通、扔進人海就找不到的中年文士。他拿起柳葉飛刀,指尖在鳶尾花紋上輕輕一抹,嗅了嗅:“穆國王庭秘製的‘藍萼’毒,見血封喉。看來‘夜梟’是鐵了心要掐斷線索。”他正是柳玄金埋在巡撫衙門最深的釘子,代號“鷂鷹”。
“雁回隘的冰,快化了。”鷂鷹蘸著酒水,在桌上畫出一條蜿蜒曲線,“若真讓穆國鐵騎沿古道南下,首當其衝便是庭州!莫震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所求絕非尋常富貴。公子,柳家舊案的水,恐怕深得能淹了整個北山省。”
柳玄金眼中寒光一閃:“母親留下的那半卷《天機錄》殘篇,最後指向的‘朱門藏金,血染庭州’……莫非與這批軍械有關?莫家想用穆國的刀兵,在這北山之地……再造乾坤?”9
“不止。”鷂鷹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的薄紙展開——竟是半幅褪色的庭州城防圖!“屬下清查吳遠亮書房暗格,發現此物。圖中用硃砂改易了四處戍衛哨卡與一處火藥庫位置。筆跡雖刻意模仿,但起筆轉折的習慣……與莫震東批閱公文的筆法,有七分相似。”
柳玄金倒吸一口涼氣。莫震東竟敢私改城防圖!這是要將庭州門戶徹底賣給穆國人!
“還有一事,”鷂鷹聲音更低,“三日前,有一支京城來的商隊入住‘雲來驛’。領隊姓穆,持東宮手令。”
“東宮?”柳玄金眉心緊蹙。太子蕭宸軒的人?此時來北山……
“商隊白日閉門不出,入夜卻有人影潛入城南廢棄的柳家莊舊址!屬下不敢靠太近,但遠遠瞥見……其中一人手腕上,似乎纏著布帶,形狀……像道疤!”
月牙疤!柳玄金霍然起身!柳家莊!母親嫁入柳家前的祖宅!他們去那裡找什麼?《天機錄》?還是……冰魄珠的下落?母親臨終前死死攥住的半塊冰佩,是否就是關鍵?
“備馬!”柳玄金抓起桌上飛刀與地契,眼中燃起孤狼般的烈焰,“去柳家莊!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魑魅魍魎,敢驚擾我娘親的埋骨之地!”
夜色如墨,庭州城頭寒風嗚咽,如泣如訴。而在更深的黑暗中,無數潛流正洶湧彙聚,隻待冰消雪融的那一刻,將這座邊城徹底捲入血與火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