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148章 鴆羽夜行
冷宮血袍的陰霾尚未散去,後宮已墜入死亡陰影。
柳詩窈重傷未愈,夜探停靈偏殿發現陳貴人屍身指甲青黑,頸後暗藏毒針孔。
楚貴妃以“時疫”之名封鎖宮闈,熏艾灑醋掩蓋鴆毒甜腥,焚屍爐徹夜不歇。
柳詩窈咳血強撐,指尖涅盤焰灼燒屍身喉骨,淬出幽藍毒光——鴆羽千機引。
蕭宸軒率東宮衛強闖焚屍場,劈開棺木刹那,李美人“屍身”手指抽搐,發出微弱呻吟。
楚貴妃撫鬢冷笑:“姐姐莫不是傷糊塗了?死人豈會說話?”
柳詩窈染血掌心按在棺槨之上,寂滅歸源之力悍然爆發:“那便讓這‘死人’親自告訴天下——你是如何毒殺六宮!”
冷宮密室的石門在身後沉重合攏,將那股甜膩腐朽的血腥氣與無數少女的無聲哀嚎暫時封存。柳詩窈踏出陰暗,重見天光,午後的陽光刺得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裡撕裂般的痛楚並未因離開那邪窟而減輕半分,強行融合寂滅歸源之力、撕裂終焉矩陣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隨著每一次心跳啃噬著她的經脈。她腳下一個踉蹌,若非右手死死攥著袖中那點微弱的暗金火種,汲取著其中一絲冰涼而堅韌的聯係,幾乎要栽倒在冰冷堅硬的宮道石板上。
“詩窈!”
蕭宸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之處,她宮裝下的手臂冰涼而微顫,單薄的肩膀彷彿承載著整個星空的重量。看著她蒼白如雪的麵容和嘴角那抹拭去又滲出的暗金血痕,他眼底翻湧著幾乎要失控的心疼與暴怒。“傳太醫!立刻回東宮!”
“不…”
柳詩窈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礫摩擦,她強壓下喉頭翻湧的腥甜,目光卻銳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鋒,越過蕭宸軒的肩膀,投向遠處飛簷疊嶂、看似平靜祥和的宮闕深處,“太醫署…此刻怕是楚氏耳目最多的地方。景玨火種未穩,我傷勢奇特,絕不能暴露於人前。”
她頓了頓,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劇痛,“那件袍子…已成魔胎。楚氏為壓製它,必會變本加厲…汲取‘養料’。她不會給我們喘息之機。”
蕭宸軒扶著她手臂的手指瞬間收緊,骨節泛白。冷宮密室內那件以少女精魂鮮血為線的逆天龍袍,那兩顆妖異貪婪的血寶石龍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柳詩窈的預言——“她活不過三日”——更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昭示著風暴已至。
“孤明白。”
他聲音低沉,帶著金鐵交鳴的冷硬,“趙鐸!”
“末將在!”
鐵塔般的侍衛統領上前一步,甲冑鏗鏘,臉上尤帶著未散的煞氣。
“即刻起,東宮戒嚴,如臨大敵!所有宮人進出嚴查,飲食由孤親信之人專供。調一隊絕對忠心的影衛,守好娘娘寢殿,擅近者,無論何人,格殺勿論!”
蕭宸軒的指令斬釘截鐵,帝王的決斷在這一刻顯露無疑。他轉向柳詩窈,聲音不自覺放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你必須靜養。外麵的事,交給孤。”
柳詩窈看著他眼中深切的憂慮與不容置喙的保護欲,終是微微頷首。她確實已到極限,眉心的【歸墟之種】黯淡沉寂,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掌心的火種更是微弱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需要她傾注全部心神去溫養守護。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當夜,三更梆子剛敲過不久。
一股莫名壓抑的死寂便如同粘稠的墨汁,悄然浸透了東宮的空氣,取代了應有的蟲鳴風聲。柳詩窈並未沉睡,她盤坐於錦榻之上,雙目微闔,全部心神都沉入體內,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微弱如絲的新生寂滅歸源之力,艱難地修補著瀕臨崩潰的經絡,同時將自身微弱的神魂之力,化作最輕柔的屏障,包裹著袖中那點蕭景玨的靈魂火種。
殿外,一絲極其輕微、帶著壓抑驚惶的絮語,透過厚重的殿門縫隙鑽了進來。
“…聽說了嗎?漱玉軒那邊…陳貴人沒了!”
“下午還好好的,說是突發急症,嘔血不止,太醫還沒到人就…”
“噓!小聲點!貴妃娘娘下了嚴令,說是…怕是時疫!”
“時疫?!天啊!那可怎麼辦?會不會…”
“彆慌!貴妃娘娘仁心,已下令封了漱玉軒,各處都在熏艾灑醋呢…就是這大半夜的,慎刑司的人進進出出,抬出去好幾個用白布蓋著的…看著瘮人…”
“時疫”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針,瞬間刺穿了柳詩窈全神貫注的入定狀態!
“咳…!”
一口暗金色的逆血猛地衝上喉頭,她強行嚥下,胸腔內如同被利刃反複攪動。緊閉的雙眸倏然睜開,瞳孔深處那兩團暗金漩渦在劇痛與驚怒中瘋狂旋轉!
不對!絕不可能是什麼時疫!
冷宮血袍的邪氣尚未散儘,少女怨魂的哀鳴猶在耳邊,此刻便“突發時疫”?世間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楚氏…這是要借“疫病”之名,行滅口之實!那些被抬出去的“屍首”,恐怕就是今日冷宮之事的潛在知情人,或是楚氏認為已無價值的棄子!
守護的執念與滔天的怒火瞬間壓過了身體的崩潰感。景玨的火種需要時間,但那些無辜的生命,正在被無聲地收割!
她不能等!
強行提氣,柳詩窈翻身下榻,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虛影,牽動的傷勢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甚至來不及更換繁複的宮裝,隻隨手抓起一件深色的鬥篷裹住身形,遮掩住嘴角不斷溢位的血痕和蒼白的臉色。
“娘娘?!”
守在外殿的影衛首領夜梟如同幽靈般現身,聲音帶著驚愕。
“隨我去漱玉軒!噤聲!”
柳詩窈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如同出鞘的利刃。她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輕煙,無聲無息地掠出殿門,朝著漱玉軒的方向疾馳而去。夜梟不敢怠慢,打了個手勢,數道黑影如影隨形,融入黑暗。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白日裡花團錦簇的漱玉軒,此刻卻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詭異的“潔淨”之中。濃烈到刺鼻的艾草煙味混雜著劣質米醋的酸氣,如同無形的毒瘴彌漫在空氣中,粗暴地掩蓋著一切可能存在的血腥或其他氣味。庭院中,幾個麵覆白巾、眼神麻木呆滯的粗使太監,正機械地揮動著掃帚,將大把大把燃燒的艾草灰燼掃入角落。白慘慘的燈籠掛在廊下,被夜風吹得搖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
整個宮苑,如同一個巨大的、正在匆忙粉飾的墳墓。
柳詩窈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落在漱玉軒主殿的屋頂。鬥篷的陰影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她強忍著艾草濃煙對肺腑的刺激和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虛脫感,【歸墟之種】的殘存本能被強行激發,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穿透這人為製造的汙濁氣息,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幾乎被徹底抹去的——極淡的、不自然的甜腥!
是鴆毒!而且是極為陰狠、發作迅猛的“鴆羽千機引”!此毒無色,混入飲食難以察覺,發作時狀似急症心痹嘔血,死後屍體表麵症狀極易與某些熱症混淆,唯有喉骨深處會殘留一絲極難察覺的幽藍毒芒3!
楚氏!好狠毒的手段!好周密的滅口!
柳詩窈的心沉入穀底。她身形再動,避開下方巡弋的、明顯帶著慎刑司烙印的守衛,如同一片落葉,輕盈地飄落在主殿緊閉的窗欞之外。指尖凝聚一絲微弱到極致的寂滅之力,無聲無息地震斷窗栓,閃身而入。
殿內光線昏暗,僅靠幾盞長明燈搖曳著昏黃的光。濃烈的熏香混合著艾草醋味,也掩蓋不住那股新鮮屍體特有的、冰冷的死氣。正堂中央,臨時搭起的靈床上,一具覆蓋著慘白麻布的軀體靜靜躺著。旁邊跪著兩個披麻戴孝、瑟瑟發抖的小宮女,顯然是陳貴人身邊僅存的、未被“處理”的低等仆役,臉上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茫然。
柳詩窈的目光如電,瞬間鎖定那具屍體。她一步上前,無視了宮女驚恐的低呼,猛地掀開了覆麵的白布!
陳貴人年輕的臉龐映入眼簾,卻已是一片死灰。原本姣好的麵容因痛苦而扭曲,雙目圓睜,瞳孔渙散,凝固著生命最後一刻的極致恐懼與難以置信。她的嘴唇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紺紫色,唇角殘留著暗褐色的乾涸血跡。
柳詩窈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與強行催穀力量帶來的反噬。她伸出手,不顧汙穢,直接探向陳貴人僵硬的脖頸——冰冷的麵板下,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被發根遮掩的針孔狀傷口,觸感異樣!
“娘娘…您…您不能…”
一個小宮女鼓起勇氣,帶著哭腔顫抖著阻止。
柳詩窈置若罔聞。她的目光落在陳貴人垂落的手上,指甲縫裡,赫然殘留著幾絲極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金線!這絕非陳貴人位份所能使用的織物!柳詩窈腦海中瞬間閃過冷宮密室裡那件玄色冰蠶雲錦龍袍上盤繞的金龍!
線索!致命的線索!陳貴人臨死前,曾掙紮抓撓過凶手,扯下了對方衣物上的金線!
就在柳詩窈欲進一步查驗陳貴人喉骨時——
“皇貴妃娘娘真是好興致,深更半夜不在寢宮將養鳳體,竟有雅興來這穢氣衝天的停靈之所?”
一個柔媚卻淬著冰毒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驚訝,自殿門口幽幽傳來。
殿門被推開,楚貴妃一身華貴的絳紫色宮裝,在慘白燈籠映照下,如同盛開的毒罌粟。她雲鬢高聳,金步搖紋絲不動,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她身後,跟著數名氣息沉凝、眼神銳利的嬤嬤和太監,瞬間將不大的靈堂堵得水泄不通,肅殺之氣彌漫開來,將殿內原本的淒惶徹底壓垮。
楚貴妃的目光掃過柳詩窈蒼白的臉、嘴角未擦淨的血痕,以及她停在陳貴人脖頸處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勝券在握的弧度:“姐姐莫不是傷心過度,失了分寸?陳妹妹不幸染上‘時疫’暴斃,屍身帶煞,最易過病氣。您本就鳳體違和,若再被這穢氣衝撞了,陛下和太子殿下該何等憂心?”
她蓮步輕移,看似關切地靠近,身上濃鬱的熏香意圖蓋過一切,“來人,還不快扶皇貴妃娘娘回宮靜養?再傳太醫署最好的太醫,為娘娘好生診治!這漱玉軒,按本宮先前諭令,即刻封宮!所有接觸過陳貴人物件的人,一律移送西苑‘靜養’,以防時疫蔓延!”
“靜養”?送入西苑那座活死人墓,便是永世不得超生!
楚貴妃身後的健碩嬤嬤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前,目標直指柳詩窈和那兩個麵無人色的小宮女。肅殺之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本就壓抑的靈堂。
柳詩窈孤立於靈床前,深色鬥篷襯得她身形愈發單薄,彷彿隨時會被這洶湧的惡意吞噬。然而,就在那嬤嬤粗糙的手掌即將觸碰到她衣袖的刹那——
“滾。”
一聲低喝,並不響亮,卻如同九幽寒風吹過煉獄,帶著一種源自宇宙寂滅深處的冰冷威壓,悍然炸開!
撲上前的老嬤嬤如遭重錘,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踉蹌著倒退數步,撞在身後同伴身上才勉強站穩,看向柳詩窈的眼神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整個殿內,所有蠢蠢欲動的太監宮女,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動作僵在原地。
楚貴妃臉上的悲憫假麵終於出現一絲裂痕,眼底掠過一絲極深的忌憚。她沒想到柳詩窈重傷至此,竟還有如此恐怖的威勢。
柳詩窈緩緩直起身,鬥篷的陰影下,那雙曾倒映過星河破滅的眼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儘九天的怒火。她無視了楚貴妃,冰冷的目光掃過靈堂內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落回陳貴人的屍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盤:
“疫病?本宮倒要看看,是何等厲害的‘疫病’,能在人頸後留下這等精細的毒針孔!又是何等‘疫病’,能讓死者指甲縫裡,嵌上冷宮密庫纔有的盤龍金線!”
她猛地抬手,指尖一點微弱卻純粹到令人心悸的涅盤赤金之焰驟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睜開的審判之眼,“楚氏!你以鴆羽千機引毒殺宮妃,以熏艾灑醋掩其甜腥,偽作疫病屠戮宮人!此等滅絕人倫、戕害皇嗣之罪,天地不容!”
話音未落,柳詩窈染血的指尖帶著那點赤金火焰,毫不猶豫地點向陳貴人青紫色的咽喉!
“嗤——!”
一聲彷彿烙鐵灼燒朽木的異響在死寂的靈堂中爆開!皮肉焦灼的刺鼻氣味瞬間壓過了熏香與艾草味。在楚貴妃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在所有人驚恐萬狀的視線中,陳貴人喉部的皮肉在赤金火焰下迅速碳化、剝落,露出了下方森白的喉骨!
而就在那喉骨正中央,一點幽藍如鬼火、妖異到極致的光芒,正死死地鑲嵌在骨縫之中,無聲地散發著陰冷致命的毒息!
鴆羽千機引!毒入髓,藍光現!鐵證如山!
“啊——!”
目睹這恐怖一幕的小宮女終於崩潰,發出淒厲的尖叫。
楚貴妃臉色劇變,精心維持的從容徹底粉碎,厲聲尖嘯:“柳詩窈!你竟敢褻瀆妃嬪屍身!妖言惑眾!給本宮拿下這個瘋婦!死活不論!”
最後的遮羞布被這幽藍的毒芒徹底撕碎!殿內楚氏的心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再無顧忌,數道狠戾的身影裹挾著勁風,刀光隱現,直撲靈床前那搖搖欲墜的身影!殺機,再無掩飾!
幾乎在柳詩窈指尖涅盤焰灼燒陳貴人喉骨、幽藍毒光閃現的同一刹那,東宮書房內,正對著冷宮與漱玉軒方位地圖凝眉的蕭宸軒,猛地抬起了頭!
他並未聽到任何聲音,但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冰冷刺骨的危機感,如同無形的尖錐,狠狠刺入他的神魂!那是他與柳詩窈之間無形的羈絆在瘋狂示警!
“詩窈!”
蕭宸軒豁然起身,案幾被帶得劇烈一晃,筆墨紙硯嘩啦散落一地。他英俊的麵容瞬間籠罩上駭人的寒霜,眼中醞釀的風暴足以撕裂蒼穹。“趙鐸!點兵!隨孤去漱玉軒!快——!”
“末將遵命!”
殿外傳來趙鐸雷霆般的應和,緊接著便是急促如暴雨般的腳步聲、甲冑碰撞的鏗鏘聲、刀劍出鞘的龍吟聲!整個東宮如同一頭被驚醒的怒龍,瞬間進入了最狂暴的戰備狀態!
然而,就在蕭宸軒抓起佩劍,龍行虎步衝出書房的瞬間——
“太子殿下請留步!”
一個蒼老而充滿威嚴的聲音,如同沉悶的鐘鳴,在宮道儘頭響起。
數盞明黃色的宮燈由遠及近,照亮了來人的陣容。當先一人,身著深紫色蟒袍,白發無須,麵容沉肅如古井,正是深居簡出、代掌部分內廷事務的司禮監大太監——高無庸!他身後,跟著兩隊氣息沉凝、裝備精良的禦前侍衛,人數雖不及東宮衛,卻代表著內廷至高的權威,如同一道鐵壁,無聲地攔住了蕭宸軒的去路。
高無庸微微躬身,姿態恭敬,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夜已深沉,宮闈重地,殿下如此興師動眾,甲冑齊備,刀兵出鞘,意欲何為?驚擾了聖駕,老奴萬死難辭其咎。”
蕭宸軒的腳步生生頓住,看著眼前這張看似恭順實則深不可測的老臉,心頭的怒火幾乎要破胸而出!高無庸,楚氏在宮中最深的一顆釘子!此刻出現,絕非偶然!
“高公公!”
蕭宸軒的聲音如同冰河炸裂,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漱玉軒突發‘時疫’,皇貴妃娘娘憂心宮闈,親往探視,至今未歸!孤身為儲君,更身為人子,豈能坐視母妃身處險境?讓開!”
“殿下孝心可嘉,老奴感佩。”
高無庸身形紋絲不動,臉上依舊是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然則,正因是‘時疫’,凶險異常,貴妃娘娘已奉皇後娘娘懿旨,全權處置,封鎖宮苑,以防蔓延。此刻漱玉軒乃大凶之地,穢氣衝天。皇貴妃娘娘鳳體尊貴,自有神靈庇佑,想必無恙。殿下萬金之軀,身係國本,若貿然闖入,沾染病氣,老奴如何向陛下、向滿朝文武、向天下臣民交代?”
他一揮手,身後的禦前侍衛齊刷刷上前半步,動作整齊劃一,肅殺之氣彌漫開來,“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即刻回宮!待天明穢氣稍散,老奴親自護送殿下前往探視!”
一番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以孝道為名,以社稷為枷,將蕭宸軒牢牢困住!
蕭宸軒死死盯著高無庸那雙渾濁卻深不見底的眼睛,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身後的東宮衛同樣怒目而視,劍拔弩張,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蕭宸軒心頭剜上一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柳詩窈的氣息在漱玉軒方向正變得越發微弱而混亂,如同風中殘燭!高無庸在此,絕非僅僅阻攔,更是為楚氏在漱玉軒內對柳詩窈下毒手爭取最後的時間!
怒火焚心!理智的弦繃緊到了極致!
就在蕭宸軒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的瘋狂取代,欲不顧一切強行闖關的刹那——
“報——!!!”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撕裂了凝滯的夜空!
一名渾身浴血、東宮影衛打扮的人影,如同破麻袋般從宮牆陰影中翻滾而出,重重摔在蕭宸軒與高無庸對峙的空地上!他胸前插著半截斷箭,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身下的石板。
“殿…殿下…”
影衛掙紮著抬起頭,臉上布滿血汙,眼中是極致的恐懼與憤怒,他拚儘最後力氣,指向皇宮西北角的方向,那裡,一片不祥的暗紅火光正衝天而起,映亮了小半個夜空!“焚…焚屍場…李美人…還有氣…他們…要活焚…滅口…娘娘…娘娘被困…漱玉軒…危…”
話語未儘,頭一歪,氣絕身亡!
焚屍場!活焚!滅口!
這幾個血腥的字眼如同驚雷,狠狠劈在蕭宸軒的腦海!也劈得高無庸那張古井無波的老臉,瞬間劇變!
“楚——氏——!!!”
蕭宸軒發出一聲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咆哮,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顧忌在這一刻被徹底焚毀!龍有逆鱗,觸之必死!柳詩窈和那些無辜的生命,就是他的逆鱗!
“東宮衛!”
蕭宸軒長劍豁然出鞘,冰冷的劍鋒直指蒼穹,劍身在宮燈與遠處火光的映照下,流淌著刺目的血光,“隨孤——清君側!誅妖妃!擋我者,死——!!!”
“殺——!!!”
早已怒火中燒的東宮衛爆發出震天的怒吼,如同決堤的洪流,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狠狠撞向了高無庸和他身後的禦前侍衛防線!
刀光劍影,瞬間撕裂了皇宮死寂的夜幕!
漱玉軒內的搏殺,慘烈而短暫。
柳詩窈如同暴風眼中的孤舟,在數名楚氏心腹高手狂風暴雨般的圍攻下勉力支撐。她身法依舊詭魅,每一次閃避都險之又險,指尖微弱的涅盤赤焰與寂滅歸源之力交織,偶爾點在襲來的兵器或拳掌上,便發出嗤嗤的灼燒湮滅之聲,令圍攻者忌憚不已。
然而,重傷的身體成了她最大的桎梏。每一次強行催動力量,都伴隨著經脈欲裂的劇痛和喉頭不斷上湧的腥甜。她護著袖中火種的左手幾乎無法動用,隻能依靠右手勉力周旋。動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鬥篷被淩厲的爪風撕裂數道口子,一縷雪白的長發被削斷,飄落在地。
“噗!”
一記陰狠的掌力終於突破了防禦,重重印在柳詩窈的右肩!她悶哼一聲,身體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冰冷的殿柱之上!
“呃…!”
鮮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濺而出,在慘白的靈堂地麵上綻開朵朵刺目的暗金之花。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拿下她!”
楚貴妃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狂喜與殘忍,厲聲催促。
兩名持刀太監麵露猙獰,一步步逼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漱玉軒緊閉的殿門,連同半邊門框,被一股沛然莫禦的狂暴力量從外麵狠狠撞碎!木屑紛飛如雨!
蕭宸軒一身玄色蟠龍常服上濺滿血點,手持滴血長劍,如同浴血歸來的殺神,踏著破碎的門扉,悍然闖入!他身後,是如狼似虎、渾身浴血的東宮衛!濃烈的血腥味與肅殺之氣瞬間衝垮了殿內所有的熏香與艾草氣息!
“孤看誰敢動她——!!”
蕭宸軒的目光瞬間鎖定倚在柱前、氣息奄奄的柳詩窈,眼中的暴怒與心痛幾乎化為實質的火焰!他長劍橫掃,凜冽的劍氣逼得圍攻柳詩窈的幾人連連後退!
“太…太子殿下?!”
楚貴妃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高無庸呢?那些禦前侍衛呢?!他怎麼可能這麼快闖到這裡?!
“楚氏!”
蕭宸軒一步踏前,劍鋒直指楚貴妃,帝王之怒如同九天雷霆,轟然炸響,“毒殺宮妃,偽作疫病,戕害皇嗣,更欲謀害皇貴妃!罪證確鑿!其罪當誅九族!給孤拿下——!”
“保護貴妃娘娘!”
楚氏的死忠發出絕望的嘶吼,做困獸之鬥。
殿內瞬間陷入更加混亂血腥的廝殺!東宮衛含怒出手,毫不留情。
蕭宸軒已無暇他顧,一個箭步衝到柳詩窈身邊,將她冰冷顫抖的身體緊緊護住:“詩窈!撐住!”
柳詩窈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劇烈的咳嗽著,每一次都帶出暗金的血沫。她臉色灰敗如金紙,但那雙暗金漩渦般的眼眸,卻死死盯著楚貴妃,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冰冷,艱難地抬起染血的手,指向西北角那片映紅夜空的火光:
“焚屍場…李美人…還有氣…阻止…活焚…最後的…人證…”
蕭宸軒心頭劇震!那個影衛臨死之言,竟是真的!楚氏竟已喪心病狂到要將尚存一息的妃嬪活活焚屍滅跡!
“趙鐸!”
蕭宸軒厲吼。
“末將在!”
渾身浴血的趙鐸劈翻一名對手,衝了過來。
“分一半人,隨孤去焚屍場!其餘人,給孤把這毒婦和她的人,釘死在這裡!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蕭宸軒抱起柳詩窈虛軟的身體,感受著她生命力的急速流逝,心如刀絞,卻不得不做出決斷。
“殿下!您不能去!那裡…”
趙鐸看著西北角的火光,麵露焦急。
“這是懿旨!”
柳詩窈不知從哪裡湧起最後一絲力氣,染血的手緊緊抓住蕭宸軒的衣襟,聲音微弱卻斬釘截鐵,“本宮…親自去!隻有本宮…能吊住…她的命!”
她的目光投向那片如同地獄入口般燃燒的火光,眼中是玉石俱焚的決絕。李美人,是撕開楚氏偽善麵皮、揭露這場連環鴆殺的最後希望!她必須撐下去!
蕭宸軒看著懷中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感受著她身體的冰冷與微弱的心跳,猛地一咬牙:“好!孤陪你!”
他抱著柳詩窈,如同守護著稀世珍寶,在趙鐸和精銳東宮衛的拚死護衛下,如同鋒矢的箭頭,再次殺出重圍,朝著那吞噬生命的焚屍烈焰,決然衝去!
身後,是楚貴妃扭曲怨毒的尖嘯,以及更加慘烈的廝殺聲。
皇宮西北角,焚屍場。
這裡本是處理宮中廢棄雜物、偶爾處置罪奴屍身之所,此刻卻化作了人間煉獄。一座巨大的磚砌焚化爐正熊熊燃燒,爐口噴吐著暗紅色的火舌,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熱浪和皮肉焦糊的惡臭。爐子旁邊,散亂地堆放著幾口薄皮白木棺材,其中一口棺蓋半開,隱約可見裡麵素色的衣角。
數十名麵覆濕布、眼神麻木的雜役太監,在數名氣息陰冷的慎刑司番子指揮下,正吃力地抬起一口棺材,朝著那吞吐火焰的爐口挪去。棺材裡,似乎傳來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哀鳴般的指甲刮撓木板的聲音!
“動作快點!磨蹭什麼!”
一個番子頭目不耐煩地厲聲催促,眼中閃爍著殘忍與急迫,“貴妃娘娘有令,所有染疫屍身,必須即刻焚化,不得延誤!扔進去!”
棺材被抬到了爐口邊緣,灼人的熱浪烤得抬棺太監臉頰生疼,那棺中微弱的刮撓聲似乎變得急促了些許,帶著無儘的驚恐。
“扔——!”
番子頭目冷酷下令。
就在棺材即將被投入焚屍爐口的瞬間——
“給孤住手——!!!”
一聲飽含震怒與焦急的咆哮,如同驚雷般炸響!緊接著,淩厲的破空之聲呼嘯而至!
“噗嗤!噗嗤!噗嗤!”
數支精鋼弩箭精準無比地洞穿了那幾名抬棺太監和番子的手腕、腳踝!慘叫聲中,棺材轟然墜地,砸起一片煙塵!
煙塵彌漫中,蕭宸軒抱著柳詩窈,在趙鐸與東宮衛的簇擁下,如同神兵天降,衝破黑暗,出現在焚屍爐刺目的火光前!肅殺之氣如同寒潮,瞬間壓過了焚屍爐的灼熱!
“太…太子殿下?!”
番子頭目看清來人,如同見了鬼魅,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其他雜役太監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跪倒一片。
蕭宸軒根本無暇理會這些人,他的目光死死鎖定那口墜地的棺材。趙鐸已帶人衝上前,粗暴地掀開了棺蓋!
棺中景象,令人頭皮發麻!
一個身著素色寢衣、披頭散發的女子躺在其中,正是白日裡還曾向楚貴妃請安的李美人!她麵色青灰,嘴唇烏紫,嘴角殘留著黑血,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然而,她的眼皮卻在劇烈地顫抖,枯瘦如柴的手指,正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地摳抓著棺材的內壁,發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她還活著!但顯然已毒入肺腑,離死不遠!
“李美人!”
蕭宸軒目眥欲裂。
柳詩窈掙紮著從蕭宸軒懷中探出身,染血的手掌猛地按在冰冷的棺槨邊緣。體內最後一絲寂滅歸源之力被她瘋狂榨取,混合著一縷涅盤聖焰的生機,不顧自身瀕臨崩潰的經脈,悍然注入棺中!
“呃啊——!”
反噬的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再次嘔出一大口暗金鮮血,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倒在蕭宸軒懷裡。但她的手掌,依舊死死按在棺槨上!
棺中,李美人摳抓棺材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緊閉的眼皮劇烈跳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清晰的音節。
“柳詩窈!你鬨夠了沒有?!”
一個冰冷怨毒的聲音再次響起。楚貴妃竟在部分死忠的拚死護衛下,也衝出了漱玉軒的圍困,趕到了焚屍場!她發髻微亂,華麗的宮裝上沾染了點點血跡,臉上再無半分雍容,隻剩下歇斯底裡的猙獰。她指著棺中氣息微弱的李美人,厲聲尖笑,試圖做最後的掙紮,聲音在焚屍爐的轟鳴中格外刺耳:
“姐姐莫不是傷重糊塗,出現幻覺了?這分明是具死透了的疫病屍身!死人豈會說話?你三番兩次褻瀆宮妃遺體,驚擾亡魂,究竟是何居心?難道是想用這莫須有的‘人證’,來汙衊本宮,掩蓋你自己在冷宮弄出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焚屍爐的火焰獵獵作響,映照著楚貴妃扭曲的麵容和棺中李美人微弱抽搐的身軀,如同地獄繪卷。
柳詩窈靠在蕭宸軒懷中,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眉心的【歸墟之種】裂痕蔓延,瀕臨徹底崩碎,掌心的蕭景玨火種也因她力量的過度透支而明滅不定,彷彿下一秒就要熄滅。
然而,就在楚貴妃那尖利刺耳的“死人豈會說話”響徹夜空的刹那——
柳詩窈染血的唇角,卻緩緩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極致、也決絕到極致的弧度。
她沾滿自己與敵人鮮血的右手,五根手指如同嵌入棺木般死死扣住邊緣,體內那源於宇宙寂滅深處、剛剛融合卻瀕臨潰散的本源之力,被她以守護的執念為引,以焚儘自身的生命為柴,悍然點燃!
不再是微弱的輸入,而是——共鳴!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絕對湮滅與微弱新生之意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以柳詩窈的手掌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棺槨!
“嗬…啊——!!!”
棺中,原本隻能發出微弱氣音的李美人,如同被無形的電流貫穿,身體猛地向上弓起,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這聲慘嚎中,蘊含著極致的痛苦、無邊的恐懼,以及…一絲被強行喚醒的、最後的清明!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李美人那雙原本渙散無神的眼睛,竟然猛地睜開了!雖然依舊渾濁,卻死死地、帶著刻骨的怨毒,釘在了楚貴妃那張瞬間失色的臉上!
柳詩窈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響徹在死寂的焚屍場:
“楚雲容…你既說…死人不會說話…”
“那便讓這‘死人’…親自開口…”
“告訴這煌煌天日——”
“你是如何…以鴆羽千機之毒…假借時疫之名…”
“將這後宮…變作你煉獄屠場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柳詩窈按在棺槨上的手掌,暗金與赤紅交織的光芒轟然爆發!李美人喉嚨深處,那被鴆毒侵蝕的淤塞與麻痹,在這寂滅與新生的狂暴共鳴下,被硬生生撕開一道縫隙!
“是…是…楚…鴆…酒…”
李美人用儘畢生力氣,每一個字都如同泣血,嘶啞、破碎,卻清晰無比地,砸碎了這偽裝太平的深宮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