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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夢緣 第199章 腐雨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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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天坑的輻射範圍,並不意味著安全,反而是另一種絕望的開始。

天空不再是純粹的暗紅,而是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渾濁的灰黃色。終燼爆炸撕裂了高天的災雲,卻也攪動了更深沉的有毒塵霾,如同永遠無法癒合的膿瘡,低低壓著荒蕪的大地。陽光無法穿透,隻在某些時刻,投下慘淡昏沉的光暈,將一切映照得如同鬼域。

空氣粘滯,帶著濃鬱的硫磺與腐臭混合的氣味,吸入口鼻,辛辣刺痛。更致命的是,偶爾會落下淅淅瀝瀝的、帶著微弱腐蝕性的“酸雨”,雨水渾濁發黃,落在麵板上會激起細小的紅點和灼痛感,必須儘快尋找遮蔽。

吳遠亮一行人,在這片死寂的廢土上,蹣跚前行。

隊伍死氣沉沉,除了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艱難跋涉的腳步聲,再無他響。每個人的臉上都覆蓋著厚厚的灰燼與汙垢,眼神麻木,隻剩下求生的本能驅動著早已透支的身體。

那名被喚作婉荷的女官,由兩名傷勢稍輕的龍驤衛輪流攙扶。她斷臂處的傷口隻是用破爛的布條草草包紮,依舊有暗紅的血水不斷滲出,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半昏迷狀態,唯有在意識偶爾清醒的瞬間,會猛地睜眼,目光死死搜尋被另一名衛士小心翼翼抱在懷中的那個嬰兒,確認其無恙後,才會再次無力地閉上眼。

嬰兒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他被用能找到的最完整的幾塊破布層層包裹,隻露出一張青灰色的小臉。眉心那道暗紅紋路,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詭異刺目。抱著他的龍驤衛動作極其僵硬,彷彿抱著的不是嬰孩,而是一塊灼熱的烙鐵或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雷火,緊張與恐懼顯而易見。

吳遠亮走在最前,獨臂拄著鐵槍,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儘生命最後的氣力。他的獨眼不斷掃視著前方看似無邊無際的荒原,警惕著任何可能出現的危險,更在絕望地搜尋著任何一絲——水源、食物、或是可以短暫容身的遮蔽之所。

什麼都沒有。

大地彷彿被無形的巨舌舔舐過,隻剩下板結龜裂的焦土和零星突兀的、被酸雨腐蝕得千瘡百孔的怪石。植被早已絕跡,連最頑強的枯草都看不到一根。

水囊早已乾癟。最後一點能稱之為食物的東西,是昨天在一處岩石縫隙裡找到的幾隻巴掌大小、甲殼變異得如同黑鐵、啃食起來一股濃重腥臭味的“地蠆”。那點肉量,分到九個人(包括嬰兒)口中,不過是稍稍延緩了胃囊灼燒般的絞痛。

死亡,以緩慢而清晰的方式,步步緊逼。

“將軍……歇……歇會兒吧……”攙扶著婉荷的一名年輕衛士終於支撐不住,聲音帶著哭腔,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吳遠亮停下腳步,回頭望去。手下們個個眼窩深陷,嘴唇乾裂爆皮,眼神渙散,顯然都已到了極限。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斷臂處傳來陣陣鑽心的抽痛,胸口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他看了看昏黃依舊的天空,酸雨暫時停了,但誰也不知道下一場什麼時候來。

“原地休息一炷香。”他沙啞地開口,聲音乾澀得如同摩擦石頭。

命令一下,眾人如同被抽掉了脊骨,幾乎瞬間癱倒在地,連動彈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胸膛劇烈的起伏。

吳遠亮沒有坐。他強撐著,走到那名抱著嬰兒的衛士身邊,低頭看去。

嬰兒依舊無聲無息,隻有極其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那青灰色的麵板,在昏光下泛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光澤。

“給他……喂過水了嗎?”吳遠亮問,儘管知道這是廢話。

那衛士艱難地搖頭,聲音乾啞:“……滴不進去了……將軍……他……他好像……不需要……”

吳遠亮眉頭死死擰緊。不需要?這怎麼可能?除非……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輕微地碰了碰嬰兒的臉頰。觸感冰涼,卻並非死物的僵硬,反而隱隱有一種……吸納周圍光線和溫度的詭異感。

就在這時,嬰兒眉心那道暗紅紋路,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彷彿是被吳遠亮指尖那點微不足道的體溫和生機觸動。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一絲的、冰冷而暴戾的微弱意念,再次刺入吳遠亮的感知!

這一次,他捕捉到了更多!

那意念並非完全混亂,其中似乎夾雜著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畫麵碎片?

——無儘的黑暗與禁錮……冰冷的實驗器具……注入體內的詭異能量……痛苦的嘶嚎與掙紮……還有一個模糊的、穿著龍袍的、眼神瘋狂而冷漠的身影(是先帝!)……最後是……毀滅的白光與一具巨大的、散發著同源氣息的骸骨撲來的畫麵……

畫麵支離破碎,轉瞬即逝,卻讓吳遠亮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這嬰兒……果然與先帝那瘋狂的“計劃”有關!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自然誕生的子嗣!而是某種……實驗的產物?!那具保護了他的“厭骸”,恐怕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那這意念中的暴戾與怨毒……是針對先帝?針對這世界?還是……所有生靈?

巨大的恐懼和更深的疑慮瞬間攥緊了吳遠亮的心臟。他幾乎要再次升起將那危險扼殺的念頭。

但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刹那,那股冰冷的意念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殺心,驟然變得尖銳起來,如同受驚的毒蛇,猛地縮回,消失無蹤。嬰兒眉心的紋路也黯淡下去,恢複死寂。

隻有那青灰色的麵板,彷彿又深邃了一分。

吳遠亮猛地收回手,背上驚出一層冷汗,獨眼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將軍?”抱著嬰兒的衛士察覺到了他的異常,緊張地抬頭。

“……沒事。”吳遠亮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不能再猶豫了。無論這嬰兒是什麼,他現在是陛下血詔之下,必須“活下去”的存在之一。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

他轉過身,不再去看那嬰兒,目光投向昏沉的遠方。

必須找到水。否則,不等這嬰兒展現出任何異常,他們所有人都會先渴死、餓死在這片廢土上。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儘管無人恢複多少體力,但吳遠亮還是強硬地命令繼續前進。停留,就意味著等死。

又艱難地行進了不知多久,天色愈發昏暗,氣溫開始明顯下降,刺骨的寒意透過破爛的衣衫鑽進骨髓。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絕望麻木之時,前方負責探路的那名獨眼年輕衛士突然連滾帶爬地跑回來,臉上帶著極度驚恐的神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將……將軍!前……前麵!有……有東西!”

眾人心頭一緊,瞬間握緊了手中殘破的兵器。

“什麼東西?魔物嗎?”吳遠亮沉聲問,獨眼銳利地掃向前方。

“不……不像……”獨眼衛士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是……是霧!綠色的……霧!還會……動!”

綠霧?

吳遠亮心中一凜,立刻示意眾人戒備緩行,自己則加快腳步上前。

爬上一處低矮的土坡,眼前的景象讓見慣了屍山血海的吳遠亮也倒吸一口冷氣!

隻見前方一片相對低窪的穀地中,彌漫著濃鬱得化不開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流淌的……綠色霧氣!

那霧氣顏色詭異,綠得發黑,散發出一種甜膩中帶著腐爛氣息的惡臭,遠遠聞之便令人頭暈目眩。霧氣所過之處,地麵上的焦土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油膩的暗綠色澤,更可怕的是,霧氣之中,隱約可見一些扭曲的、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真菌菌菇般的怪異輪廓在蠕動,甚至能聽到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聲和孢囊破裂的噗噗聲!

這絕非自然形成的霧氣!而是某種極度危險的、被“源骸”力量汙染異化後產生的……活體毒瘴!

“繞過去!快!”吳遠亮毫不猶豫地下令。這種一看就極度不祥的東西,沾之即死!

然而,就在他們試圖轉向時,身後遠處,隱隱傳來了令人不安的、密集的窸窣聲和低沉的咆哮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們的活人氣息吸引,正從後方追來!

前有詭異綠霧,後有未知追兵!

“將軍!怎麼辦?!”手下驚慌地看向吳遠亮。

吳遠亮額頭青筋暴起,獨眼迅速掃視四周。兩側是更加崎嶇難行、根本無法快速通過的石礫坡。

絕路!

就在這進退維穀的危急關頭——

“水……”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婉荷,不知何時微微睜開了眼睛,她虛弱地抬起那隻完好的手,指向那一片恐怖的綠霧深處,聲音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肯定,“……霧底……有……水汽……我……能感覺到……”

水?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向那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綠霧,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那種地方,怎麼可能有能喝的水?

婉荷似乎耗儘了力氣,手臂垂落,再次陷入昏迷,但她的手指,依舊固執地指著那個方向。

吳遠亮死死盯著那翻滾的綠霧,又回頭望瞭望身後越來越近的、不知名的威脅聲。

賭一把?

還是被身後的東西追上,死於未知?

他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

“用濕布捂住口鼻!跟緊我!彆碰任何東西!”吳遠亮猛地一咬牙,發出了近乎瘋狂的指令,“進霧!找水!”

求生的**壓過了恐懼。殘存的龍驤衛用能找到的破布蘸取地上那點可憐的、帶著腐蝕性的濕氣捂住口鼻,緊緊跟隨吳遠亮,一頭紮進了那令人窒息的綠色毒瘴之中!

一入霧中,視線瞬間被剝奪,能見度不足三尺。那甜膩腐臭的氣味無孔不入,即使隔著濕布也熏得人頭腦發昏。腳下地麵濕滑粘膩,彷彿踩在某種活物的腐爛內臟上。四周不斷傳來令人牙酸的蠕動聲和孢囊破裂的輕響,彷彿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中窺伺。

吳遠亮將鐵槍舞開,艱難地撥開著前方過於濃稠的霧氣,憑借著對婉荷所指方向的模糊記憶和對水汽的本能感應,艱難前行。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淵邊緣行走。

突然!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從隊伍側後方響起!

隻見一名龍驤衛的腳踝被一條從霧氣中突然鑽出的、如同蒼白觸手般的菌絲死死纏住!那菌絲如同擁有生命般,瘋狂地向他腿上纏繞,頂端裂開一個吸盤狀的口器,狠狠吸附在他的皮肉上,貪婪地吮吸著血液!而被吸附的地方,麵板瞬間變得灰綠潰爛!

“砍斷它!”吳遠亮厲聲大喝,回身一槍刺向那菌絲!

噗嗤!菌絲被刺穿,噴濺出腥臭的綠色黏液,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銳嘶叫,猛地縮回霧中。那名被襲擊的衛士小腿已然一片狼藉,血肉模糊,甚至隱約可見骨頭,人當場就昏死過去。

“拖上他!快走!”吳遠亮心沉到了穀底,這鬼地方比魔物更加可怕!

隊伍更加恐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前衝。

又前行了數十丈,霧氣似乎稀薄了一些,而那潺潺的流水聲,竟然真的越來越清晰!

希望如同微光,照亮了絕望的心。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衝出最濃鬱霧區的刹那——

咕嚕嚕……

前方傳來一陣如同沼澤冒泡般的怪異聲響。

緊接著,在略微稀薄的綠霧中,一個龐大、扭曲、令人作嘔的身影……緩緩地……站了起來!

那東西大致有著人形的輪廓,卻完全是由腐爛的淤泥、扭曲的骨骼、以及無數瘋狂蠕動生長的暗綠色真菌和藤蔓構成!它的“頭顱”是一個巨大的、不斷開合噴吐著綠色孢囊的詭異菌蓋,眼眶的位置燃燒著兩團幽綠的鬼火。它的手臂是兩條不斷滴落粘液的、由菌絲和骨刺糾纏而成的觸須,下肢則如同樹根般深深紮入地下,汲取著養分。

它擋在了一條明顯是地下滲出的、流淌著渾濁暗綠色水流的淺溪之前!

這並非“源骸”直接製造的魔物,而是被其力量汙染後,由死者殘骸、變異菌類和汙穢能量結合產生的……更加詭異恐怖的“孽生體”!

它那菌蓋頭顱上的幽綠鬼火,瞬間就鎖定了闖入它“領地”的活物,發出了混合著饑餓與憤怒的精神咆哮!

“吼——!!!”

恐怖的音波混合著濃鬱的孢囊粉末,撲麵而來!

“結陣!”吳遠亮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獨臂鐵槍橫在身前,做出了最後抵抗的姿態。

殘存的龍驤衛也強忍著恐懼,將傷員和嬰兒護在中間,刀槍向外。

然而,麵對這種超出理解的恐怖存在,他們的抵抗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孽生體邁動著紮根大地的下肢,發出沉悶的巨響,如同山嶽般碾壓過來,一條菌絲觸須如同巨大的鞭子,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抽向陣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被緊緊抱在懷中的、始終昏迷的嬰兒,眉心那道暗紅紋路,驟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

彷彿被眼前這極度汙穢、卻又蘊含著某種“生機”(對祂而言)的孽生體所徹底激怒!

一股冰冷、高貴、充滿了極致淨化與毀滅**的恐怖意誌,如同沉眠的太古凶獸,驟然……蘇醒!

嬰兒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瞳孔,不再是人類的眼白和瞳仁,而是化作了兩潭深不見底的、燃燒著暗金與血紅交織火焰的……深淵!

“褻……瀆……”

一個冰冷、稚嫩、卻帶著無上威嚴與暴虐的雙重音色,如同神諭,又如同惡魔的低語,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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