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06章 先民血烙
避煞所內,時間彷彿凝固成了堅冰。
混合著翠綠電芒的白光屏障穩定地籠罩著方圓十丈之地,將外界無儘的黑暗與那些貪婪蠕動的幽藍光點牢牢阻隔。屏障之外,被先前爆發清空出的區域邊緣,越來越多的幽影重新彙聚,它們焦躁地徘徊著,衝擊著這層變得更具攻擊性的光障,每一次觸碰都會引發滋啦的灼燒聲和無聲的慘嚎,卻始終無法突破。
暫時安全了。但這安全,建立在那個再次陷入昏迷的嬰兒一次無意識的、或者說被體內萬古殘念驅動的詭異行為之上,顯得如此虛幻和不真實。
吳遠亮背靠著冰冷的黑色石牆,獨眼緊閉,胸膛劇烈起伏,試圖平複腦海中那被遠古意誌碎片衝刷後的劇痛與混亂。破碎的畫麵——無儘的灰白迷霧、融化掙紮的先民、蠕動的巨大巢穴、散發著悲憫綠光卻又被侵蝕的參天巨樹、進行著危險儀式的後來者……這些影像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在他意識深處翻騰,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與眩暈。
老刀和小栓的情況更糟。他們精神受創更重,雖然勉強從崩潰邊緣恢複神智,但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身體時不時地不受控製般顫抖一下,顯然還未能完全從那股恐怖的精神衝擊中擺脫出來。
死寂籠罩著這片小小的庇護所,隻有屏障之外幽影衝擊發出的、被過濾後顯得沉悶的滋滋聲,以及三人粗重卻不穩的喘息。
良久,吳遠亮緩緩睜開獨眼,眼中血絲未退,卻多了一絲被痛苦淬煉出的狠厲與決絕。他不能再被動等待下去。下一次,那嬰兒再出現異動,帶來的未必是加固屏障,可能是徹底的毀滅。必須做點什麼,必須弄清楚這裡的秘密,纔有可能找到一線生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低矮的黑色石屋。那副詭異的壁畫,是引發剛才災難的源頭,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老刀,小栓。”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兩人一個激靈,茫然地看向他。
“還能動嗎?”
老刀咬了咬牙,掙紮著坐直身體:“……能,將軍。”
小栓也虛弱地點點頭,眼神依舊有些飄忽。
“看好他。”吳遠亮指了指擔架上的嬰兒,“有任何異動,立刻叫我。我進去再看看。”
兩人臉上頓時露出恐懼之色,顯然對剛才那番遭遇心有餘悸。
“將軍,那屋子邪門得很!彆再……”小栓顫聲勸道。
“正因為邪門,才更要看。”吳遠亮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得把眼睛睜大,把腦子用上。”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石屋那低矮的入口。這一次,他更加謹慎,將所剩無幾的玄氣凝聚於獨眼,微弱黃光閃爍,提升著目力與靈覺,同時全身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再次出現的異變。
他矮身,再次踏入石屋的黑暗之中。
內部依舊空曠,那副壁畫靜靜地刻在內壁上。似乎一切都恢複了原狀,壁畫上的巨樹和巢穴圖案不再發光,彷彿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共鳴從未發生。
但吳遠亮敏銳地察覺到不同。
空氣裡,殘留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能量痕跡——一邊是那嬰兒眉心散發出的、混亂而饑渴的暗紅混沌之力,另一邊則是壁畫上散發出的、古老而悲憫的翠綠生機與深沉死寂交織的力量。兩種力量碰撞後的餘波尚未完全消散,如同餘燼般緩緩飄蕩。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落在壁畫上那棵巨樹圖案的根部。那裡,因為剛才翠綠光芒的極致閃耀,似乎有一些之前被塵埃或歲月掩蓋的、更加細微的刻痕,顯露了出來!
他湊近前去,幾乎將臉貼在了冰冷的石壁上,獨眼死死盯著那些新顯露的痕跡。
那不是圖案,也不是文字,而是一連串更加微小、更加複雜、彷彿天然生成的符文簇!它們深深地烙印在巨樹根須與巢穴交織的區域,像是某種注釋,又像是某種……鎖鏈或封印的符號!
這些符文的風格,與他之前看到的壁畫主體以及石屋外部的符文都有所不同,更加內斂、深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血脈氣息和……決絕的意誌力。
就在他全神貫注試圖解讀這些新發現的微小符文時,他體內那幾乎枯竭的玄氣,因為運轉到極致,隱隱牽動了胸口一處較深的傷口。一滴滾燙的鮮血,從他撕裂的衣襟滲出,恰好滴落在他撐在石壁上、靠近那些符文的手指關節上。
血珠沿著手指滑落,眼看就要滴落在那些新顯露的微小符文之上——
吳遠亮心中猛地一驚,下意識想要縮手。這地方太過詭異,任何外來物都可能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然而,已經晚了。
那滴飽含著他生命氣息、蘊含著微弱玄黃能量的鮮血,悄無聲息地,滴落在了那片微小符文簇的中心。
嗡……
一聲極其輕微、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響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沒有混亂的意誌衝擊。
那滴鮮血,就如同滴在了極度乾燥的海綿上,瞬間被那些微小符文吸收得乾乾淨淨!
下一刻,那些原本黯淡無光、隻是刻痕略深的微小符文,驟然亮起了一層極其淡薄、卻異常純粹的血色光芒!
這血色光芒並不邪惡,反而帶著一種古老的、厚重的、屬於人族血脈特有的堅韌與不屈的意誌!
吳遠亮隻覺得指尖一燙,彷彿與那些符文產生了某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緊接著,一段破碎、模糊、卻直接湧入他靈魂深處的資訊流,順著那血色的聯係,衝入了他的意識!
那不是語言,不是畫麵,而是一種更直接的“感悟”和“認知”!
“……以血為契,以魂為烙,後世族人……謹記……”
一個蒼老、疲憊、卻蘊含著鋼鐵般意誌的聲音片段,彷彿穿越了萬古時空,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噬骸之巢’……非生非死……亙古之惡……萬物歸寂之地……”
“……‘祖靈之樹’……紮根於此……非為鎮壓……實為……共生……亦或……吞噬?……吾等……不知……”
資訊斷斷續續,充滿了不確定和困惑。
“……然巢穴之力……侵蝕萬物……亦可……為用……先民泣血……於此絕地……辟‘淨室’……刻‘血烙紋’……竊取一絲……巢穴本源……調和……樹靈之光……成此‘避煞石’……護佑後人……”
“……然此力……終屬禁忌……久居必遭反噬……神魂漸為巢穴所噬……化為‘徘影’……永世沉淪……”
“……後來者……得吾血烙傳承……須臾不可忘……此乃飲鴆止渴……絕非長久之計……”
“……‘巢心’……乃力量之源……亦為萬惡之根……通往……‘源血之秘’……亦或……‘終末之窟’?……”
“……慎之……慎之……”
資訊的最後,是那個蒼老聲音一聲漫長而沉重的歎息,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警告,隨即徹底消散。
吳遠亮猛地後退一步,臉色變幻不定,獨眼中充滿了震驚與明悟。
血烙紋!先民血烙!
原來,這避煞所並非單純的庇護所,而是遠古先民在這絕地之中,冒著巨大風險,竊取“噬骸之巢”與“祖靈之樹”力量而建造的一個前哨站或者說實驗室!他們用一種獨特的、以自身血脈靈魂為代價的“血烙”符文技術,勉強調和了兩種恐怖的力量,製造出了“避煞石”,開辟出這片小小的淨土。
但這也如同飲鴆止渴,停留在這裡,雖然能暫時避開幽影(徘影)的攻擊,但自身的神魂也會
slowly
被巢穴的力量侵蝕,最終同樣會變成那些怪物的一部分!
而那所謂的“巢心”,就是這座無聲峽最核心、最恐怖的地方,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萬惡的根源?甚至可能關係到某種“源血之秘”或“終末之窟”?
資訊碎片不全,卻已經足夠驚心動魄。
同時,隨著那滴鮮血被吸收和資訊的傳遞,吳遠亮感覺到自己與這座石屋、與牆壁上的血烙紋、甚至與頂部那顆避煞石,產生了一種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聯係。他彷彿能稍微“感知”到避煞石能量的流轉,能隱約“觸控”到屏障的強度。
他甚至有一種模糊的直覺——通過這血烙紋,他或許能……有限度地影響這座避煞所?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
他強壓下激動,再次將目光投向壁畫,特彆是那棵“祖靈之樹”。根據血烙紋中的資訊,這棵樹並非單純鎮壓,更像是與巢穴處於一種複雜的“共生或吞噬”關係?那青木聖女所在的遺族,崇拜的聖樹,與這“祖靈之樹”又是什麼關係?她們知道這座巢穴的存在嗎?
還有那個嬰兒……他能與巢穴力量共鳴,能引動壁畫中祖靈之樹的力量……他的“源血”,是否與這“巢心”深處的“源血之秘”有關?那些亡靈稱他為“聖裔”,又恐懼他的“汙染”……
線索開始交織,指向一個更加深邃恐怖的真相。
吳遠亮緩緩走出石屋。老刀和小栓立刻緊張地望過來。
“將軍,您沒事吧?”
吳遠亮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昏迷的嬰兒身上,眼神無比複雜。
“我們可能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了。”他沉聲道,“這避煞所,本身也在
slowly
侵蝕我們的神魂。”
兩人聞言臉色更是慘白。
“那……那我們能去哪?外麵全是那些鬼東西!”小栓絕望道。
吳遠亮看向那穩固的、閃爍著翠綠電芒的屏障,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與避煞石那微弱的聯係。
“等。”他吐出一個字,“等他醒來,或者……等我稍微能掌控一點這東西。”
他抬手指了指頂部的避煞石。
“我們需要一個時機。”
時間再次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吳遠亮盤膝坐在石屋門口,一邊儘可能恢複傷勢和玄氣,一邊將心神沉浸在那微弱的血脈聯係中,努力感知和嘗試理解“血烙紋”與“避煞石”的奧秘。這個過程極其艱難,如同盲人摸象,且每一次感知延伸,都會接觸到屏障外那無邊無際的死寂與怨念,帶來精神上的刺痛與汙染,但他咬牙堅持著。
老刀和小栓則負責警戒嬰兒和外界。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吳遠亮感覺自己對避煞石的能量流轉有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理解”時——
擔架上的嬰兒,睫毛再次顫動了一下。
這一次,吳遠亮第一時間就通過血烙紋的微妙感應察覺到了異常!嬰兒周圍的空間,能量場開始出現極其細微的紊亂!
“小心!他又要醒了!”吳遠亮低喝一聲,猛地站起身,獨眼死死盯住嬰兒。
老刀和小栓如臨大敵,緊張地握住武器,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嬰兒的眼皮緩緩睜開。
依舊是那雙混沌的暗紅眼眸。
但這一次,裡麵沒有了之前的痛苦、暴虐或者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的、彷彿高高在上的淡漠。一種與嬰兒軀體截然不同的、極其古老的“神采”。
他小小的身體自行懸浮起來,脫離擔架,漂浮到離地一尺的空中。眉心那暗紅的印記平穩地散發著光芒,不再劇烈閃爍。
他轉動著眼眸,冰冷的目光掃過如臨大敵的老刀和小栓,兩人頓時如墜冰窟,渾身僵硬,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彷彿被天敵盯上的獵物。
最後,那目光落在了吳遠亮身上。
在看到吳遠亮的瞬間,那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意外?以及一絲探究。
一個沙啞、平靜、卻帶著無形威壓的聲音,直接在三人的腦海深處響起,並非通過空氣傳播:
“……螻蟻之身,竟能承載‘血烙’之契……有趣。”
吳遠亮心中巨震,強行穩住心神,沉聲道:“你是誰?”
那嬰兒(或者說占據了他身體的古老存在)並未回答,而是緩緩抬起小手,指向石屋。
“……竊取之力,粗陋不堪,終難逃‘歸壹’之劫。”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吳遠亮身上,帶著一種俯視般的審視。
“……汝既承血烙,可見一絲微末緣法。”
“……吾需暫藉此軀,平息‘源血’躁動,重衡‘枷鎖’。”
話音未落,嬰兒眉心印記光芒微閃,一股無形的、遠超之前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
但這一次,目標並非吳遠亮三人,而是避煞所頂部的那顆避煞石,以及整個石屋牆壁上的血烙紋!
嗡——!!!
整個避煞所劇烈震動!頂部的避煞石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其內蘊藏的、由祖靈之樹力量和巢穴本源調和而成的能量,如同開閘洪水般被強行抽取出來,化作一道粗壯的、混合白綠雙色的能量洪流,瘋狂湧入嬰兒眉心的印記!
同時,石屋牆壁上,那些被吳遠亮鮮血啟用的血烙紋再次亮起血色光芒,但這一次不再是守護,而是彷彿被強行剝離抽取!一道道血色的符文虛影從牆壁上掙紮著浮現,如同被撕下的標簽,哀鳴著被吸入那暗紅印記之中!
“不!”吳遠亮驚怒交加,他能感覺到避煞所的力量正在飛速流失!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麵的翠綠電芒迅速消散!
一旦屏障消失,外麵無窮無儘的徘影將瞬間湧入,將他們吞噬得連渣都不剩!
他試圖通過那微弱的血脈聯係去阻止,去爭奪避煞石的控製權,但他的那點聯係在這古老存在的恐怖力量麵前,如同蚍蜉撼樹,瞬間就被衝垮!
嬰兒懸浮在空中,瘋狂吞噬著避煞所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力量,小小的身體如同一個無底洞,麵板表麵再次浮現出暗紅與翠綠交織的複雜紋路,氣息以恐怖的速度攀升、變得越發深不可測、越發非人!
屏障劇烈閃爍,明滅不定,已經薄如蟬翼!
外麵無數的徘影感受到了屏障的衰弱,發出了無聲卻極致狂熱的咆哮,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湧向那即將破碎的光障!
老刀和小栓麵露絕望,閉上了眼睛。
吳遠亮獨眼赤紅,怒吼著將最後所有玄氣灌注鐵槍,準備做殊死一搏,哪怕毫無意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那嬰兒似乎汲取到了足夠的力量,或者說達到了某種臨界點。
他停止了吞噬。
冰冷淡漠的目光掃了一眼即將破碎的屏障和外麵洶湧而至的徘影狂潮。
口中吐出一個簡短、古老、卻蘊含著無上權柄的音節:
“定。”
言出法隨!
一股無形卻浩瀚磅礴的意誌領域,以他為中心,瞬間擴張開來,籠罩了整個避煞所!
時間和空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外麵洶湧撲來的無數徘影,保持著前撲撕咬的猙獰姿態,卻被硬生生定在了半空之中,如同陷入了無形的琥珀!它們眼中狂熱的幽藍光芒凝固,連無形的身體都停止了蠕動!
即將破碎的屏障,那最後一絲搖曳的光芒,也被定格在了破碎前的那一刻!
避煞所內,老刀和小栓保持著絕望閉眼的姿態,一動不動。吳遠亮前衝揮槍的動作凝固在半路,連思維都彷彿停滯了。
唯有那懸浮的嬰兒,緩緩放下了小手。
他看都沒看外麵被定格的恐怖景象,而是再次將目光投向吳遠亮,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意味,有審視,有算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血烙之契……暫留汝身……”
“……通往‘巢心’之徑……即將開啟……”
“……欲求生路……或求真相……隨汝……”
那直接響在腦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說完這些,便徹底沉寂下去。
嬰兒眼中的古老神采如潮水般褪去,恢複了混沌與空洞,身體緩緩落下,重新跌回擔架,眉心印記光芒內斂,再次陷入沉睡。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下一刻——
時空凝固的效果消失!
吳遠亮猛地恢複行動,因為前衝的慣性差點摔倒。
老刀和小栓茫然地睜開眼。
外麵,那凝固的徘影狂潮再次恢複動能,瘋狂撲下!
然而,就在它們即將徹底淹沒那看似已經消失的屏障的瞬間——
嗡!
屏障並未破碎!反而在最後一刻穩住了!雖然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許多,翠綠電芒也消失了,恢複成了最初的乳白色,但它依舊頑強地存在著,堪堪擋住了徘影的撲擊!
那些徘影瘋狂地衝擊著屏障,卻無法立刻將其攻破。
劫後餘生的三人,愣在原地,渾身冷汗淋漓,彷彿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吳遠亮劇烈喘息著,感受著體內那並未消失、反而因為剛才異變似乎更加清晰了一點的血烙之契,又看向擔架上再次昏迷的嬰兒,腦海中回蕩著那古老存在最後的話語。
“……通往‘巢心’之徑……即將開啟……”
他抬頭望向避煞所之外,那無儘黑暗的峽穀深處。
那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真的開始不一樣了。
一種低沉的、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開始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