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312章 毒染慈寧 心壑難平
太後病重昏迷的訊息，如同一聲悶雷，炸響在看似平靜的皇宮上空。
昨日還曾召見瓔珞、言語間透著深意的老人，一夜之間便纏綿病榻，人事不省。慈寧宮內外氣氛凝重，太醫院的院判、太醫們進出頻繁，麵上皆帶著惶惶之色。夏帝罷朝一日，親臨慈寧宮侍疾，慕容皇後亦是一臉憂戚，衣不解帶地守在一旁，儼然一副孝媳模樣。
攬星樓內，瓔珞聽聞此訊，手中的茶盞險些脫手。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腳底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心驚！
昨日太後剛召見過她，言語間隱隱觸及宮闈秘辛，提醒她“祥瑞”之名的危險，當晚便“偶感風寒”，驟然病重？這世上哪有如此蹊蹺的風寒！
是滅口？還是警告？亦或是……嫁禍？
無論哪一種，都意味著有一隻無形的手，已經悄然伸向了這位深居簡出的太後，而自己，很可能就是引動這場災禍的導火索！
“公主，慈寧宮那邊……”流螢麵帶憂色，低聲稟報，“太醫們診斷說是邪風入體，引發舊疾，來勢凶猛，但……奴婢打聽到，太後娘娘脈象頗為古怪，時疾時徐，時浮時沉，似有中毒之象，隻是無人敢明言。”
中毒！
瓔珞心下一沉。果然不是簡單的風寒！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對當朝太後下手？慕容皇後？蘇文瀚？他們是為了掩蓋“幻夢引”的線索，還是另有圖謀？
她立刻想到袖中的菱花鏡。昨夜鏡麵異變，浮現淡金紋路，甚至短暫映照出蕭煜書房的景象，是否也與太後即將出事有關？這鏡子，似乎對某些強烈的惡意或因果牽連，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應。
她凝神感應鏡影彼岸，那乳白色的光繭依舊穩定，青木的氣息平穩，似乎並未因現實世界的劇變而受到直接影響。這讓她稍稍安心，但現實世界的危機已迫在眉睫。太後若因此殞命，她這個昨日剛被召見、身負“祥瑞”之名的公主，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必須做點什麼！
“更衣，我們去慈寧宮。”瓔珞站起身，神色決然。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親自去探個究竟。或許……她體內那特殊的生機之力，能對太後的病情有所幫助？即便不能，也要表明姿態，不能任由汙水潑到自己身上。
流螢遲疑道：“公主，此刻慈寧宮守衛森嚴，陛下和皇後都在，您此刻前去，會不會……”
“正因為陛下和皇後都在，我才更要去。”瓔珞目光清冷，“若不去，纔是心中有鬼。”
她換上一身素淨的月白色宮裝，發間隻簪一朵白色絨花，以示對太後病情的憂慮，隨即帶著流螢，前往慈寧宮。
慈寧宮外果然戒備森嚴，禁軍林立，氣氛壓抑。通傳之後，瓔珞被引入偏殿等候。不多時，夏帝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眉宇間帶著濃重的憂色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兒臣參見父皇。”瓔珞連忙行禮。
“瓔珞來了。”夏帝擺了擺手，語氣有些無力，“你有心了。太後她……唉，年紀大了，經不起病痛折騰。”
“父皇寬心，太後娘娘洪福齊天，定能逢凶化吉。”瓔珞溫聲勸慰，目光卻悄悄觀察著夏帝的神色，“不知太醫們如何說？可需兒臣……或許兒臣的‘祥瑞’之氣，能對太後娘孃的鳳體有所裨益？”她試探著提出。
夏帝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沉吟片刻，道：“太醫們正在竭力診治。你的心意朕知道了，隻是太後需要靜養，人多反而嘈雜。你先回去吧，若有需要，朕再傳你。”
這是婉拒了。瓔珞心中瞭然，皇帝此刻心亂如麻，既擔心太後，又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心存疑慮，更不會輕易讓她這個“變數”靠近太後。
“是，兒臣遵旨。”瓔珞不再多言，恭敬退下。在退出偏殿時，她眼角餘光瞥見內室門口，慕容皇後正端著一碗湯藥，親自喂侍昏迷的太後，姿態恭順賢良，無可挑剔。
隻是，在瓔珞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慕容皇後抬眸，與她視線有一瞬間的交錯。那目光深處，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冷意與算計，讓瓔珞背脊生寒。
回到攬星樓，瓔珞心緒不寧。皇帝的戒備，皇後的冷意，都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網正在收緊。
她再次嘗試與青木溝通，意念沉入菱花鏡。這一次，許是心境激蕩，許是那淡金色紋路的影響，她與青木的聯係竟比之前清晰了些許。
“姐姐……現實世界這邊，出大事了……”瓔珞將太後驟然病重、疑似中毒之事，以及自己的擔憂儘數傳遞過去。
良久，青木微弱卻清晰的意念傳來，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瞭然：“……因果……牽連……靜慧師太與太後……舊識……牽扯前朝秘辛……對方……這是要……斬斷所有……可能與‘鏡影’相關的……知情人……”
瓔珞心頭巨震！太後果然與靜慧太妃、與鏡影之秘有關！幕後黑手對太後下手，不僅僅是為了掩蓋“幻夢引”，更是要徹底清除所有知曉內情的人！靜慧太妃已逝，如今輪到太後了！那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
“我該如何做？”瓔珞急切地問。
“……力量……你的生機之力……或可……延緩毒性……但……治標不治本……需找到……解藥或……源頭……”青木的意念斷斷續續，“小心……皇帝……他並非……全然不知情……他對‘祥瑞’的……忌憚……遠超你想象……”
連姐姐也提醒她小心皇帝！瓔珞感到一陣寒意。她這個“祥瑞”公主，在皇帝眼中，究竟是一枚好用的棋子，還是一個需要嚴密監控的……異物？
與青木的溝通再次因為能量不穩而中斷。但得到的資訊，卻讓瓔珞更加明確了方向。她必須想辦法接觸到太後，至少要用自己的力量，為太後爭取時間！同時，必須加快追查“幻夢引”和太後中毒的真相！
就在她苦思對策之時，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叩響。
流螢警惕地上前，片刻後，帶回一支小巧的、尾部綁著細繩的弩箭，箭簇上穿著一卷薄如蟬翼的紙條。
是蕭煜的人！他竟用這種方式傳遞訊息！
瓔珞心中一動，迅速取下紙條展開。上麵的字跡依舊是那般淩厲，卻比上次多了幾分急促：
“太後之病有異，疑似‘枯顏’之毒，南疆奇毒，無色無味，中毒者如染重風寒，三日內臟腑衰竭而亡。宮中戒備森嚴，難近慈寧。酉時三刻，冷宮廢苑一見。——煜”
“枯顏”！
南疆奇毒！
又是南疆！
瓔珞捏緊紙條，指尖因用力而發白。蕭煜果然也查到了！而且他明確指出了毒藥名稱和特性，甚至提出了見麵！他約在冷宮廢苑，那裡偏僻無人，正是密談的好去處。
去，還是不去？
昨日才剛下定決心要與他保持距離，今日便又要私下相見……更何況是在發生了密室那件事之後。一想到要單獨麵對他，瓔珞的心跳便不受控製地加速，臉頰也隱隱發燙。
可是……太後危在旦夕，真相迷霧重重，她需要他的資訊和力量。個人的尷尬與羞恥，在生死大局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深吸一口氣，對流螢道：“準備一下，酉時初，我們去冷宮附近……散步。”
酉時三刻，日影西斜，殘陽如血，將冷宮那片斷壁殘垣染上一片淒豔的橘紅。
瓔珞藉口心中煩悶，要尋清淨處散步，隻帶了流螢一人，看似隨意地走到了冷宮區域。她讓流螢在廢苑入口處望風，自己獨自一人，踏入了荒草萋萋的院落。
院內古樹盤根，鴉聲淒厲。蕭煜早已等在那裡，依舊是那身玄色錦袍，身姿挺拔如鬆，立於殘破的月台下，彷彿與這荒涼景緻融為一體。夕陽餘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
一瞬間，空氣彷彿凝滯。昨夜密室中那混亂而熾熱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兩人心頭。瓔珞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複雜的情緒，有尷尬，有審視，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深沉。她自己亦是心跳如鼓，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耳根微微發熱。
“公主。”蕭煜率先開口，聲音比往日更顯低沉沙啞，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稱呼她為公主，重新劃清了界限。
“侯爺。”瓔珞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眸看他，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紙條上所言的‘枯顏’之毒，確鑿嗎？”
“八成把握。”蕭煜走近幾步，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確認安全，才低聲道，“我麾下有曾在南疆作戰的老兵，見識過此毒。症狀與太後如今情狀極為相似。此毒並非即時發作，需潛伏一至兩日，看來，下毒之人，是算準了時間。”
算準了時間……是在太後召見她之前，還是之後？若是之後，那目標直指自己，意圖嫁禍！若是之前……那幕後之人的心思，未免太過深沉可怕！
“可有解藥？”瓔珞急問。
“有，但配置極其困難，需數種南疆獨有的珍稀草藥，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配齊。”蕭煜搖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而且，就算有解藥，如今慈寧宮被皇後的人看得如同鐵桶一般，連陛下身邊的人都要經過盤查，根本送不進去。”
瓔珞心下一涼。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太後……
“不過，”蕭煜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你昨日去見太後，可曾發現什麼異常？或者……太後可曾交予你何物？”
瓔珞心中一動，想起太後昨日那句“守住本心”的叮囑，以及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她搖了搖頭：“未曾。太後隻是問了問宮宴上的事，以及……靜慧太妃臨終前可有遺言。”她隱瞞了太後提及“祥瑞”危險以及可能與鏡影相關的事情，這牽扯太大，她不能輕易告知蕭煜。
蕭煜若有所思：“靜慧太妃……看來關鍵還在已故的太妃身上。”他頓了頓，又道，“今日約你前來，除了告知‘枯顏’之事，還有一事。我查到，宮中尚衣局一位姓宋的典衣，半月前曾秘密接待過一名來自宮外的香料商人，而那名商人，經查證，與南疆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慕容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與這位宋典衣過往甚密。”
尚衣局！香料商人！
一條隱約的線索浮現出來！太後宮中用度，包括熏香、衣物，皆經六局之手，若從尚衣局或者類似的渠道下手，確實比直接下在飲食中更不易察覺！
“那名宋典衣現在何處？”瓔珞追問。
“失蹤了。”蕭煜語氣冰冷，“就在太後病重訊息傳出的當天上午，她便告假出宮，自此下落不明。我的人晚了一步。”
又是滅口！幕後之人行事狠辣果決，絲毫不留痕跡！
“如此說來，線索又斷了？”瓔珞蹙眉。
“未必。”蕭煜眼中寒光一閃，“既然他們動了太後，必然還有後續動作。你的處境，如今極為危險。”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銳利，“昨日太後召見你，今日便中毒昏迷，無論是否與你有關，這盆汙水都可能潑到你身上。慕容清和蘇文瀚，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的分析與她心中的擔憂不謀而合。瓔珞感到一陣無力感，在這深宮之中，她看似尊貴，實則步步殺機，孤立無援。
“那……依侯爺之見，我該如何？”她下意識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蕭煜看著她微微蹙起的秀眉，那雙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帶著迷茫與堅韌，與昨夜意亂情迷時的模樣截然不同，卻同樣……牽動他的心緒。他壓下心頭那絲異樣，冷聲道：“第一，近日務必深居簡出，攬星樓的飲食起居需加倍小心，所有物品皆要經過嚴格查驗。第二，我會加派人手暗中保護攬星樓。第三……”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想辦法，讓我的人，或者你自己信任的人，能接近太後。至少，要確定太後是否真的中了‘枯顏’，以及……還有沒有挽救的餘地。”
他最後一句意有所指。他似乎……知道她身負特殊能力？還是僅僅是一種猜測？
瓔珞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不露聲色：“接近太後……談何容易。如今慈寧宮如同銅牆鐵壁。”
“總有機會。”蕭煜目光深邃，“譬如……陛下若因太後病情焦灼，或許會想起你這‘祥瑞’公主的祈福之力也未可知。”
他在暗示她，可以主動向皇帝提出為太後祈福？這倒是一個可以嘗試的切入點。
“我明白了。”瓔珞點頭，“多謝侯爺告知這些。”
兩人一時無話。荒廢的院落中，隻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即將隱沒，暮色漸濃。
那股無形的、因昨夜之事而產生的曖昧與尷尬，再次在沉默中彌漫開來。
“昨夜……”蕭煜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啞了幾分，打破了沉寂。
瓔珞心頭猛地一跳，倏然抬頭，撞進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那裡麵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讓她心慌意亂。
“昨夜之事，是意外。”瓔珞搶先開口，打斷了他可能要說的話，語氣急促而冰冷，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遠，“請侯爺務必忘卻，如同瓔珞一般。我們……我們隻當從未發生過。”
蕭煜的話被她堵在喉間，看著她強裝鎮定卻微微泛白的臉頰，以及那雙刻意迴避他視線的眼眸，他眼底那抹深沉的光芒漸漸冷卻，最終化為一片看不清情緒的墨色。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好。”
隻有一個字，聽不出喜怒。
但瓔珞卻覺得，周圍空氣彷彿因他這個字，驟然冷了幾分。
“時辰不早，瓔珞告退。”她不敢再多留，匆匆行了一禮，幾乎是逃離般轉身向院外走去。
蕭煜站在原地，看著她倉促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與荒草的儘頭，久久未動。直到一名暗衛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低聲稟報：“侯爺，查到了，那名南疆香料商人最後出現的地方，是……蘇首輔彆院後門。”
蕭煜眼中驟然爆射出凜冽的寒光！
蘇文瀚！果然是他！
他緩緩握緊雙拳，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很好，慕容清，蘇文瀚……你們一個在宮內興風作浪，一個在宮外提供毒藥，聯手毒害太後，構陷瓔珞……當真以為他蕭煜是泥塑木雕不成！
他轉身，玄色衣袂在暮色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繼續盯緊蘇府和鳳儀宮。另外，”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如同數九寒冰，“加派人手，我要確保攬星樓，連一隻可疑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是！”
暗衛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蕭煜最後看了一眼瓔珞消失的方向，眼底深處，那被強行壓下的執念，如同野火燎原般，再次升騰。
忘卻？如何能忘？
她早已是他棋局中，最重要，也最不容有失的一子。更是他蕭煜……勢在必得的人！
暮色四合，將冷宮廢苑徹底吞沒，也掩蓋了所有暗流湧動的殺機與……悄然生根的複雜情愫。
而攬星樓中，瓔珞撫摸著發燙的菱花鏡，鏡麵上那淡金色的紋路，在無人注目的暗處，似乎又悄然蔓延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