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336章 情劫詭譎
水月庵的晨鐘穿透山間薄霧，卻驅不散彌漫在眾人心頭的陰霾。
禪房內，蕭煜將懷中依舊昏迷的嬰兒輕輕放在鋪了軟褥的榻上。孩子呼吸微弱，眉心那點帝星金芒比之前更加黯淡，彷彿隨時會熄滅。他從懷中取出那麵已變得晶瑩溫潤、內蘊乳白與暗金流光的古鏡石板，小心翼翼地置於嬰兒身邊。鏡身觸及孩童體溫，光華似乎微微流轉，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瓔珞的安撫意念淡淡彌漫開來，讓孩子的眉頭稍稍舒展。
“瓔珞……”
蕭煜指尖拂過冰冷鏡麵，心如刀割，卻又因這縷殘魂的存在而倍感慰藉。玄甲已碎，這是他所能抓住的，關於她的最後實體。
靜塵師太端著一碗清粥與幾樣清淡小菜步入禪房，見到榻上古鏡，眼中閃過一絲悲憫與瞭然。她將食盤放在一旁，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傷勢未愈，還需保重自身。小公子有鏡中靈息護佑，暫且無虞。”
“多謝師太收容之恩。”
蕭煜抱拳一禮，聲音沙啞，“然蘇文瀚爪牙遍佈，此地恐怕亦非長久安全之所。晚輩需儘快聯係舊部，設法破除宮中邪陣，清君側，誅國賊！”
他眼中燃燒著仇恨與責任的火焰，卻又因身負幼子與愛妻殘魂而倍感掣肘。
靜塵師太沉吟片刻，走到牆邊，再次啟動機關，露出那條通往觀星台秘殿的密道：“施主，靜慧師妹留下的‘隱麟衛’信物‘鳳鳴令’可曾帶在身上？”
蕭煜點頭，取出那枚雕刻著鳳穿牡丹的令牌。
“好。”
靜塵師太道，“你持此令，沿此密道再往深處，有一處更為隱秘的石室，內有特殊渠道，可避開外界監視，聯係上分散在京畿附近的‘隱麟衛’。他們皆是靜慧師妹精心培養的死士，忠於前朝遺命，亦知曉鏡靈與帝星之秘，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蕭煜精神一振，這無疑是雪中送炭！他正欲道謝，忽然——
“砰！砰！砰！”
山門外，傳來沉重而急促的撞門聲！伴隨著兵甲碰撞與粗暴的嗬斥：
“開門！丞相府查案！窩藏欽犯，格殺勿論！”
來了！蘇文瀚的動作竟如此之快！
蕭煜臉色驟變，瞬間將古鏡與嬰兒攬入懷中，眼神銳利如鷹隼，掃向窗外。隻見庵牆之外，影影綽綽已被大量身著禁軍服飾與黑衣勁裝的殺手包圍，粗略看去，竟有數百之眾！為首者，正是去而複返的
“鬼見愁”崔勉，以及一名身著禁軍將領盔甲、麵色冷峻的中年男子——竟是蘇文瀚麾下另一心腹，中郎將杜昆！
靜塵師太麵色凝重，快步走到窗邊看了一眼，沉聲道：“是蘇文瀚的親信杜昆，他竟調動了這麼多禁軍！看來他對水月庵是誌在必得。施主，你帶公子與古鏡先從密道離開，貧尼率弟子在此阻他一阻！”
“不可！”
蕭煜斷然拒絕，“師太已庇護我等，豈能再讓庵中諸位師父涉險？此事因我而起，自當由我一力承擔！”
他雖內力未複，傷勢沉重，但傲骨猶存，豈能龜縮於婦人之後？
“糊塗！”
靜塵師太厲聲道，“你身係帝星血脈、鏡靈殘魂，更關乎天下蒼生，豈能逞一時之勇？速走！莫要辜負靜慧師妹與瓔珞公主的犧牲！”
就在這時，“轟隆”
一聲巨響，庵門終究被強行撞開！如狼似虎的禁軍與殺手蜂擁而入！
“給本將搜！一寸寸地搜！務必找到蕭煜逆賊與那妖孽之子！”
杜昆冰冷的聲音在庭院中回蕩。
“找到他們！丞相有令，生死不論！”
崔勉的補充更是充滿了殺意。
幾名年輕尼姑試圖阻攔，瞬間被刀鞘擊倒，慘呼聲響起。
靜塵師太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猛地將蕭煜往密道入口一推：“快走！記住密道深處石室！”
旋即，她轉身拔出置於佛龕旁的一柄裝飾用的古樸長劍，劍身出鞘，竟帶著一股森然寒氣！
“眾弟子聽令！護法！”
老尼姑持劍立於禪房門口，灰色緇衣無風自動，平日裡慈眉善目的麵容此刻竟充滿了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她竟身負不俗武藝！
蕭煜知道此刻不是猶豫之時，他深深看了靜塵師太那決絕的背影一眼，將那份恩情與悲憤狠狠烙在心底，抱起孩子與古鏡，決然轉身，沒入幽深的密道之中。
身後，傳來兵刃交擊之聲、怒喝聲、慘叫聲……以及靜塵師太那清越而悲愴的佛號：
“我佛慈悲，亦作獅子吼！”
京城南郊，一片荒廢的磚窯廠內。
趙五蜷縮在一個滿是灰塵和蛛網的破敗窯洞裡，渾身如同散了架般疼痛。他左臂的傷口因連日奔波和缺乏處理，已然化膿潰爛，發出難聞的氣味。高燒讓他意識模糊，嘴唇乾裂起皮，唯有懷中那以油布緊緊包裹、貼身珍藏的血詔，傳來的灼熱感不斷刺激著他，提醒他不能倒下。
石悍將軍與眾多兄弟用生命換來的囑托，他必須完成！
自從那夜被神秘黑影追殺，憑借血詔中戰魂護佑驚退強敵後，趙五便不敢再走大路，隻能在荒山野嶺間艱難穿行。那黑影雖未再直接出手，卻如同附骨之疽，始終遠遠綴著他，彷彿在等待他力竭倒下，或是將他驅趕到更危險的絕境。
“水……水月庵……”
趙五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腦海中回憶著石悍將軍最後的交代。將軍似乎提過，若找不到侯爺，可嘗試去水月庵尋找線索，那裡有靜慧太妃的遺澤。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掙紮著爬起身，撕下衣襟，用牙配合右手，勉強將左臂的傷口重新包紮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暈厥。他抓起身邊一個積滿雨水破瓦罐，貪婪地喝了幾口渾濁的雨水，稍稍緩解了喉嚨的灼燒感。
必須在天黑前趕到水月庵！
他咬緊牙關，拖著沉重的身軀，再次鑽出窯洞，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西邊水月庵所在的棲霞山方向蹣跚而行。
然而，他剛走出不到二裡地，前方一片稀疏的林地中，那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再次無聲無息地浮現，擋住了去路。
依舊是那籠罩在兜帽下的麵容，依舊是那雙冰冷嗜血的眼睛。
“小子，命倒是挺硬。”
黑影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把東西交出來，給你個痛快。否則，讓你嘗嘗蝕骨噬魂的滋味。”
趙五臉色慘白，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絕無可能再次激發血詔中的戰魂之力，更遑論對抗這詭異的敵人了。
“做夢……”
趙五的聲音虛弱卻堅定，他右手緊緊握著那柄早已捲刃的斷刀，橫在身前，做著最後的抗爭。
“冥頑不靈。”
黑影冷哼一聲，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現在趙五麵前，乾瘦的手爪直取他咽喉，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反應！
就在趙五閉目待死之際——
“咻——啪！”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一枚小小的、閃爍著寒光的菱形飛鏢，不知從何處射來，精準地打在黑影的手腕之上！
“呃！”
黑影悶哼一聲，手腕吃痛，攻勢頓時一滯！他猛地縮回手，驚疑不定地望向飛鏢射來的方向。
隻見林地陰影處，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立著三個身影。他們皆身著暗青色勁裝，麵容普通，氣息內斂，彷彿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為首一人，腰間懸掛著一枚與蕭煜手中相似的，但樣式更為簡潔的鳳鳴令牌！
“隱麟衛？！”
黑影瞳孔驟縮，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你們竟然還在活動？！”
“魘影使，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為首的隱麟衛首領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人，我們保了。”
這被稱為“魘影使”的黑影，顯然對“隱麟衛”極為忌憚。他看了看手腕上那淺淺的血痕，又看了看對麵三名氣息淵渟嶽峙的隱麟衛，猩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權衡與不甘。
“哼！沒想到靜慧那老尼姑死了這麼多年，留下的狗還在看門。”
魘影使冷笑一聲，心知今日有隱麟衛插手，難以得手，“也罷，就看你們能護他到幾時！”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同青煙般消散在原地，彷彿從未出現過。
趙五死裡逃生，渾身脫力，幾乎軟倒在地。他強撐著看向那三名救了他的隱麟衛，聲音顫抖：“多……多謝諸位壯士相救……我……我要見靖安侯……有……有陛下血詔……”
為首的隱麟衛首領走到趙五麵前，目光落在他緊緊護在懷前的部位，又看了看他慘烈的傷勢，眼中閃過一絲敬意。他蹲下身，取出一顆散發著清香的藥丸塞入趙五口中，沉聲道：“兄弟，辛苦了。我們正是奉命接應你的人。堅持住，我們帶你去找主上！”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之意流轉全身，讓趙五的精神稍稍一振。他心中湧起巨大的希望，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名隱麟衛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住趙五，另一人則警惕地斷後，四人迅速離開這片林地，借著地形掩護，朝著水月庵方向疾行而去。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遠處一座山丘之上，已然離去的魘影使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他取出一枚刻畫著詭異符文的黑色骨符，低聲念誦了幾句，骨符幽光一閃而逝。
“隱麟衛現身……水月庵……果然都在那裡。也好，省得本座再費工夫尋找。魔主大人，想必會對這份‘大禮’很感興趣……”
水月庵內，已是修羅場。
靜塵師太手持古樸長劍，劍法淩厲森嚴，竟將衝入禪院的多名禁軍和殺手逼得難以近身。她劍光閃爍間，隱隱帶有佛門禪唱之音，卻又帶著一股決絕的殺伐之氣，與她那身緇衣形成強烈反差。
“老尼姑找死！”
崔勉冷哼一聲，鴛鴦鉞劃出詭異弧線，加入戰團。他與靜塵師太瞬間鬥在一處，鉞影翻飛，劍光縱橫，勁氣四溢，吹得地上落葉紛飛。
杜昆則指揮著更多禁軍，如同潮水般湧向其他試圖抵抗的尼姑和禪房各處，進行著地毯式的搜尋。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器物碎裂聲不絕於耳，昔日清靜的佛門淨土，此刻充斥著血腥與暴力。
“報！將軍！後院發現一條密道！”
一名禁軍士兵匆匆來報。
杜昆眼中精光一閃：“果然有暗道！崔先生，這裡交給你，本將去追！”
“杜將軍小心，蕭煜雖傷，猶是猛虎。”
崔勉百忙中回了一句，攻勢更緊，試圖死死纏住靜塵師太。
杜昆不再多言，點起一隊精銳，便要衝向禪房後的密道入口。
“阿彌陀佛！”
靜塵師太見狀，心知若讓杜昆闖入密道，蕭煜危矣！她猛地一劍逼退崔勉，身形如同蒼鶴般掠起，竟不顧身後空門大開，直撲杜昆！
“師太小心！”
一名年輕尼姑驚呼，奮不顧身地擋在靜塵師太身後，卻被崔勉反手一鉞，香消玉殞。
“慧明！”
靜塵師太悲呼一聲，眼中血淚盈眶，手中長劍去勢更急，化作一道匹練寒光，直刺杜昆後心！
杜昆聽得背後風聲淩厲，倉促間回身揮刀格擋！
“鐺——！”
刀劍相交，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杜昆隻覺一股磅礴巨力傳來，竟被震得踉蹌後退數步，氣血翻湧，心中駭然，這老尼姑內力竟如此深厚！
然而，靜塵師太這捨身一擊，也讓她自己徹底暴露在了崔勉的殺招之下！
“噗嗤——！”
利器入肉的聲音響起。
崔勉的鴛鴦鉞，如同毒蛇般，毫無阻礙地刺入了靜塵師太的背心，從前胸透出！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靜塵師太前衝的身形戛然而止。她低頭看了看胸前透出的、滴著血的鉞尖，又抬起頭，望向那幽深的密道入口方向，眼中充滿了無儘的牽掛與一絲釋然。
“師妹……瓔珞……蕭施主……貧尼……儘力了……”
她手中的古樸長劍“當啷”落地。這位一生修行，最終卻選擇以殺止殺、以身護法的老師太，緩緩閉上了眼睛，氣息斷絕，身軀卻依舊挺立，未曾倒下！
“師太！！！”
殘餘的幾名尼姑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崔勉麵無表情地抽出鴛鴦鉞，靜塵師太的屍身終於軟倒在地。
杜昆壓下心中那一絲莫名的悸動，冷哼一聲：“不識抬舉！進去搜！”
禁軍們如蒙大赦，紛紛衝向密道入口。
然而，就在此時——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礴的威壓，如同泰山壓頂般，驟然籠罩了整個水月庵！
所有人都感覺呼吸一窒，動作變得遲滯無比，彷彿陷入了無形的泥沼！就連崔勉和杜昆這樣的高手，也感到體內內力運轉不暢，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恐懼！
天空，不知何時暗了下來。一股濃鬱如墨、翻湧著無數痛苦麵孔的蝕靈迷霧，自天際滾滾而來，瞬間吞噬了陽光，將水月庵籠罩在一片陰森鬼蜮之中！
迷霧中心，一道龐大無比、如同魔神降世般的黑影，緩緩凝聚成形——正是魔主夏侯桀！
他竟親自降臨了！
夏侯桀那猩紅的眼眸，如同兩輪血月，冷漠地掃過下方狼藉的庵堂，最終落在了禪房方向，那靜塵師太的遺體，以及……她身後那幽深的密道入口。
“鏡靈的氣息……帝星的味道……還有，令人作嘔的佛力殘餘……”
沙啞如同金鐵摩擦的聲音，直接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響起，帶著無儘的貪婪與威嚴，“本座……感受到了！”
“是……是魔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