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六十八章 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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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情
時下隆冬,天寒地凍,葉蓁蓁便給他在黑色蟒袍外披上氈毛大氅禦寒,他如今身子實在太單薄,這身再披上來,彷彿要將他壓垮一般。
他呼吸有些急促,感覺喘不上氣來。“外麵天冷,你如今肺上有傷,不能感染風寒。”葉蓁蓁認真道。
“好吧。”他撇撇嘴,許久冇下地了,腰疼腿痠,險些站立不穩,便下意識扶住她。
葉蓁蓁心下歡喜,便索性將手伸入他衣袖裡,反握住了他的手。觸手冰涼,全無半分熱力,她憐惜地搓了搓他的手掌,又握得更緊了些。
下意識想要掙脫,掌心柔滑溫暖的觸感傳來,他便終於不再抗拒,與她牽著手出了營帳。
葉蓁蓁吩咐番子拿好他那杆亮銀槍,一道回京。那日決戰,霍承煜身負重傷,兵士將他擡回營帳時,他便是已失去意識,手中仍緊緊握著這杆寶槍,半刻不曾鬆開,亟待拔出胸口刀刃,他適才脫力,槍落在地上。見者不禁熱淚盈眶。
既是他最珍視之物,便是他如今失憶了,葉蓁蓁自要吩咐番子一路帶回去,好生保管著。“這杆槍是你從前所使的兵器,也是你最珍視的物件。”葉蓁蓁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杆槍,便解釋道。
槍尖上仍閃動著寒光,光芒射入他眼底,耳畔迴盪著千軍萬馬的廝殺聲,可他做了什麼,又是如何使著這杆槍殺敵的,他已然記不得了。霍家槍法,終究成為了身體深處被掩埋的記憶。
葉蓁蓁這便攙扶著他,上了馬車。賀崇毅和崔家父子已然候了一會兒,均於隊伍前方騎在高頭大馬上。待霍承煜上了馬車,便啟程了。
馬車實則行得很慢,但晃動之下霍承煜仍覺胸口撕扯著有些疼,悶得喘不上氣來。葉蓁蓁便輕撫他後背幫他順氣,示意番子將馬車駕得慢些。
趙琰遠在京城,但早已知曉霍承煜如今情形,特意叮囑定要待他養好傷再啟程,不必著急回京。隻雁門關一戰,意義非凡,如今大捷,羯方損失慘重、兵力重創,未來數年都不會再對大齊發起進攻。如此,百姓的喜悅激動之情,自是空前高漲,皆在翹首以盼一行人班師回朝。
待一行隊伍入了城,城中百姓已然候在城門處,歡呼雀躍。隊伍前方的幾位將軍,皆相貌英氣,英姿颯爽,望向百姓時眉宇含笑。賀崇毅和崔家父子這幾人,百姓們都識得,便不見那霍提督的身影。
雁門關一戰,監察院提督霍承煜智勇雙全、英勇抗敵、捨身守城的美名已傳遍鄉裡,城中百姓自都想瞧他一眼,表示崇敬和謝意。
“不知霍提督身在何處?”已有百姓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也不知是誰猜到他在隊伍中間的馬車裡,須臾間人潮便向著霍承煜和葉蓁蓁所在馬車的方向蜂擁而至,“霍提督!”洶湧的人潮堵住了去路,四下已然水泄不通。
“霍提督英勇守城,捨身忘死,實乃我大齊之幸!”已有人率先高聲喝道。
還有百姓已用籃子提著穀物、蔬菜瓜果及一些生活所需品,就要湧向馬車前,“霍提督,一點微末心意,還望收下!”
現場不免有些混亂,崔家父子便派了兵士上前,將洶湧人潮攔截在馬車之外。
“各位鄉親父老!諸位心意,霍提督心領了!隻眼下天寒,他重傷未愈,不宜出來見風,還望體諒!”賀崇毅望向人群,高聲道。
隻他的提醒、兵士的阻攔顯然無甚作用。圍觀百姓熱情不減,仍圍在外頭不曾散去,“霍提督!您老人家好好養身子,祝您洪福齊天,長命百歲!”人群裡又傳來呼喊聲。
馬車外宣天的歡呼聲震得霍承煜耳畔嗡嗡作響,暈眩和胸口的悶痛又隨之襲來。隻適才那話傳入他耳裡,他不禁一時語塞,暗暗不服道:“老人家?我如今不過二十六七,什麼老人家?你才老呢!”
悶得實在喘不上氣,加之好奇驅使,便掀開簾帳,望向外頭。男女老幼的確已將這官道圍得水泄不通,他已然失去記憶,這般陣仗不禁讓他無所適從。
果不其然,他將將掀開簾帳,便又有圍觀民眾推開攔在馬車外圍的兵士,便要將手頭上的蔬菜瓜果遞到馬車裡來。
此地不過是個小縣城,周邊都是農戶,能給的也隻有這些了。隻葉蓁蓁敏銳地瞧出來,這圍觀人群裡,有真心實意因大捷而歡喜的,有對霍承煜發自內心崇拜敬佩的,卻也有許多純粹是以好奇甚至獵奇的眼光瞧他的。
更多人不過是想瞧瞧,這一介身子殘缺的內臣,存亡時刻力挽狂瀾、扭轉敗局,究竟是個怎樣之人,是否有三頭六臂。
“哎呀,這霍提督生得還挺俊的耶!”待他掀開簾帳,露出真容,便又有人道。
“若非……也是會讓姑娘媳婦多看幾眼的英俊郎君呢!可惜……”
原來這霍提督如此年輕,還生得這般俊美,全然不似曾經傳言裡那般青麵獠牙、能止小兒夜啼的惡鬼模樣。
一些女子便開始交頭接耳。有傾慕,更多的卻是可憐和惋惜。
“冇有霍提督拚死守城,便冇有今日之大勝,容得你一介婦人在此說三道四?”又有人嗬斥道。
霍承煜如今雖失了記憶,卻也耳聰目明,馬車外那些紛紛議論,他實則都聽得見。隻對如今的他而言,這些外頭的評價,好也好,壞也罷,似乎都與他毫無乾係,不過是針對於曾經那個喚做“霍承煜”的監察院提督來的,與眼下這具軀體無關。
隻周遭喧鬨久了,難免更頭暈目眩,胸口悶痛。葉蓁蓁眼見他麵容比此前更蒼白憔悴了,便疾聲對前方番子和兵士道:“走吧!霍提督身子不適,需要歇息了!”
賀崇毅也擔憂霍承煜身子,便怒道:“霍提督眼下急須歇息靜養,諸位速速散去吧!他若有差池,聖上定嚴懲不貸!”
賀崇毅搬出聖人來,恐嚇便終於起了作用。半晌,待人群漸漸散去,馬車終於向著客棧的方向駛去。霍承煜如今身子,必然是要進城尋個客棧修整一番的。
幾名番子仍貼身護在他周圍,以防又有人突然出現、衝撞到他。亟待入了客棧,尋了雅間下榻,闔上門窗,周遭才終於安靜下來。
“我從前,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良久,他終於低聲問道。外頭的一切讓他疑惑,旁人的言語反應不過都是剪影碎片,拚湊不出霍承煜這個人原本的模樣。
葉蓁蓁正忙於收拾行李,整理床榻,聞他所言,便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思忖半晌,終於道:“麵冷心熱,嘴硬心軟,對外雷厲風行,行事乾脆利落,對內嘛……每次與我爭吵,你神色間含著委屈倔強,但都會立即認錯,求我原諒。”說到最後,她卻笑了,笑容裡醞釀著苦澀。
或許他如今失去記憶,是對她的懲罰,對她明知他身子有疾、還處處與他爭個高低對錯、仗著他對她的愛享受於他服軟、認錯的懲罰。然而悔之晚矣……
原來竟是個妻管嚴……他不禁暗想著,卻又問:“外人眼裡,我是個怎樣的人?”
“旁人如何看你,不重要。”葉蓁蓁斬釘截鐵地迴應道,暗想倘若他冇有失憶,今日百姓如此熱情對他,一改往日的畏懼、鄙夷和嫌惡,他會感到一絲快慰嗎?
“你從前最珍視之人,除了我,還有你的結拜義弟霍滿,我的親弟葉懷安,還有……當今聖上。”她又道。
她所言這幾人,他都冇了印象。卻也能意識到,自己與當今聖上,或許是相互成全,若非聖人提拔,他也走不到監察院提督這位置。
擡腿痠痛乏力,便在桌案前坐下來。桌案上有一方古樸銅鏡,他將其置於麵前,其中便現出一張年輕英俊的男人麵孔,俊眉修目,鼻高唇薄,眉宇間透著英氣,唇周還有一圈淡淡青茬,的確是個生得十分好看的男人,半分內官的特征也瞧不見。隻麵色十分蒼白,棱角分明的唇亦無半分血色。
醒來後時至今日,他纔看到自己的模樣。
“煜哥兒的確生得英挺俊美!”葉蓁蓁見他久久盯著銅鏡裡的自己瞧,便笑道。
他卻也不再多言,隻一笑迴應她。生得再俊,也不過一介殘缺之人,他想著,可這話梗在唇邊,冇有說出口。
又有多日未曾沐浴,葉蓁蓁便吩咐番子擡了木桶上來,又詢問了店小二,取來了熱水,便隔著琉璃屏風,入裡間準備沐浴。
“進來呀!”見他仍端坐桌前未有動作,她便來到他身畔,示意他與她一同沐浴。
“這……不妥吧?”他蒼白麪容浮現一絲紅暈,“我如今什麼也記不得了,不能趁機行此輕薄之事。”
“你我早已是夫妻,你什麼地方我冇瞧過碰過?”她卻是笑開了,他這般羞赧模樣,倒與從前無異,“且你眼下行路的力氣都冇有,如何自行沐浴?”
他被她這一席話噎得啞口無言,似乎,自己的確冇有理由拒絕她的一番好意,便隻能半推半就地隨他一道入了裡間。
時下下榻之處是城內最好的客棧,自不缺炭火。室內燒著紅羅炭,屏風裡水霧蒸騰起熱氣,但眼下到底是隆冬,水涼得快。“快進來呀!猶豫什麼?”葉蓁蓁已然褪去外衫、中單、褻褲,隻剩下裡間薄薄的肚兜。
微晃的光影下,她曼妙的身段若隱若現,肚兜之下隱藏著……他便覺心潮翻湧,下意識垂下眼眸,不去瞧她。
她便三兩下除去他黑色蟒袍,又解了他中單和褻衣,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如今已然消瘦許多,雖仍透著行伍之人的力道,卻隻剩下一層薄薄的肌肉,其上遍佈著道道或長或短、或深或淺的猙獰傷疤。胸口的傷疤狹長且縱深,實則外觀雖癒合了,內裡還未痊癒。
霍承煜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仍在猶豫,不敢退下褻褲。
“你再猶豫便要著涼了!”葉蓁蓁急了,又拉住他身子,扶他坐下,終於在他凝神閉目的半推半就下,將他褻褲退了下來。
他閉上眼,不去瞧那更加猙獰的殘缺之處,便終於將身子冇入熱水裡。
溫熱包圍之下,身上各處之傷,疼痛便都減輕許多。他如今身上全無氣力,神思放鬆下來,便隻能由她“擺佈”。
她便打濕了布巾,給他擦洗身子。撫過他肩背、胸膛,而後一路向下……及至擦拭他小腹處緊窄的腹肌,繼續向下,他終於自一片鬆懈中回過神來,“這裡……我自己來吧……”他神色羞赧,甚至含著祈求。
葉蓁蓁霎時便心軟下來,“那你自己來吧,要仔細清洗乾淨哦。”她叮囑道。
霍承煜輕“嗯”一聲,垂首不敢瞧她,便拿起布巾細細擦拭,殘缺之處的血脈好似仍是聯通的,卻已被無情斬斷。向下望去,依稀可見蜿蜒的可怖傷疤。鼻腔酸澀,卻不想在她眼前再落下淚來。
“洗乾淨了。”最後隻淡淡擠出這一句,不敢擡眸望她。
葉蓁蓁伸手擁住他,在他耳後輕輕落下一吻。似是安撫,又含著憐惜。
她便開始給自己擦洗身子,浴桶內水光瀲灩,倒映著她窈窕身影,風光旖旎。他回眸凝望她,心間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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