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九十六章 信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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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鴿
實則自霍承煜被海盜擄走的訊息傳到京城,霍滿便向趙琰請命,攜監察院眾番子火速離京,前往泉州、出海找尋霍承煜下落。
趙琰聞此訊息本就憂心如焚,自是當即便準了霍滿的請求,如此,霍滿離京期間,監察院副使袁琦便代霍滿行使監察院提督之權。
而霍滿這一路快馬加鞭,領著監察院番子一路南下,將將一月便抵達了泉州。
此刻,監察院泉州分事處,他正和葉蓁蓁一道,細細端詳著大齊邊境地圖,目光環視東南沿海,便鎖定在那一片星羅棋佈的群島上。
這些年東南邊境,海盜神出鬼冇,大齊朝廷這些年追查下來,實則也先後探查到以阿速、阿全為首的海盜大致藏身之處。隻群島連成一片,尚不能準確獲知他們所在的具體方位。
這許久過去,葉蓁蓁和霍滿自都有些急了,本想著出發便是,屆時登島再一一查探,如此卻難免打草驚蛇。正一籌莫展之際,一隻信鴿卻飛入了分事處院落裡。
監察院信鴿從來訓練有素,除卻京城,大齊境內各分事處皆有訓練信鴿,泉州自也不例外。此處三麵臨海,天高海闊望不到邊際,分事處番子演練許久,實則也不知這信鴿能否遠渡重洋,帶回訊息。
番子們原本以為,這飛回的信鴿不過是於近海盤旋,不多久便飛回了院裡,因監察院每隔五日便會放出去一批信鴿以傳遞訊息,許久之前和五日前放出的信鴿皆有一隻不曾飛回,番子們一時也未瞧出這是哪一隻信鴿。
“慢著!”霍滿目光沉凝,這便行至院內檢視適才飛回的這隻信鴿。輕輕握住信鴿一腳,打開簽筒,其中的確有一封信件,便是由麻布所書。
他輕輕攤開,定睛一看,霍承煜俊逸瀟灑而不失力度的字跡赫然可見,儘管是用手指直接所寫的血書,他卻不會看不出這便是兄長的字跡。
他尚未開口,葉蓁蓁便行至他身側,與他一同查閱這書信,“煜哥兒……這就是煜哥兒的筆跡!”激動之下,她不禁喜極而泣。
二人細細閱讀,信上便記載著他所在島嶼的時下氣候,地理風貌,雖隻寥寥數語,卻已然足夠。時下冬季,島上海風自西北方向吹來;島上土壤色澤偏紅,暗藏溪流,植被豐茂;海岸下礁石密佈,多為珊瑚礁,色彩斑斕的魚群於礁石上下浮遊潛藏……
“出發!”霍滿亦是鼻腔酸澀,整了整思緒,這便整裝待發。他此番自是有備而來,尚未抵達時已向泉州巡檢司、市舶司下達了指令,時下一眾監察院番子聯合此地水兵精銳,便一同登船啟程,十餘隻戰船連成一片,一齊出發,還配備了神機營使用的火銃和時下西洋進貢的火炮。
葉蓁蓁便穿上一身圓領窄袖束腰短裝,披上月白色鬥篷,便隨著霍滿和眾番子一道登了船。臨行前囑托葉懷安照顧好薛靈芸和方芷凝母女二人,他們此番定會與霍承煜一道,平平安安地歸來。
青菱、若葉等人此番亦幫不上什麼忙,如此便於海岸邊翹首以盼,同時和那些漁家女一道紡紗、織布,並繼續教授她們讀書識字,而這些女子見她幾人會撫琴奏曲,便也萌生興致想學上一學……
待啟程,葉蓁蓁俏立船頭,極目遠眺,寬廣的視野裡,海麵一望無垠、望不到邊際。心下不禁更多了幾分畏懼,天高海闊間,每個人不過都是身處其間的一粒塵埃,實在渺小。
而分離這許多日,思念與日俱增,恰如這浪濤起伏的海麵,實難平靜。她想著,他或許也在海的另一頭極目遠望,生出和她同樣的慨歎,也在期盼著與她快些重逢,因分離的日子,須臾便極是漫長……
“嫂嫂,海麵風大,進船艙裡歇息會兒吧。”霍滿清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葉蓁蓁回眸望去,便見他一身正紅色鎏金蟒袍,紅衣映襯下依舊姿容絕麗,雌雄莫辨,隻一雙眸子,目光卻比從前沉凝深邃。分明還是那個人,如今已然沉穩許多,早已獨當一麵了。
“我不累,在船頭吹吹風,遠望這寬闊海麵,或許,也能少些思念,少些擔憂,”葉蓁蓁溫聲道,“總覺著這船再行不久,便能見到他了。”
“嫂嫂莫要擔憂,有哥哥傳來的信件為據,定能尋到那群海盜的藏身之處,他眼下定在那裡,尚且安全。”霍滿語氣堅定,目光專注,腦海裡仍在覆盤地圖上的島群方位。
葉蓁蓁這便輕“嗯”一聲,實則向海的儘頭遠眺,她腦海中亦一直浮現地圖上那島嶼所在位置,實則自本朝立國始,天子便一直遣使臣去往那島上,群島諸人本對大齊俯首稱臣,隻數十年前,島上曆經動亂,海盜猖獗,自立為王。
而葉蓁蓁太過思念和擔憂霍承煜,眼下終於轉身向甲板這頭行去,方間霍滿秀麗麵容有些蒼白憔悴,額間亦滲出細密汗珠。“小滿,你是不是哪裡不舒坦?”她關切詢問道。
“無妨,隻至京城一路趕來,快馬揚鞭,有些累了吧。”霍滿沉聲道,實則自京城至此地,趕了一月的路,他都未能好好歇息過,他如今身為監察院提督,本可乘坐馬車,隻極是掛念兄長安危,策馬而行自要快上許多。
而這一路策馬顛簸,他腰上、腿根自都疼痛難耐,眼下終於可以不再強撐,得以歇息。這便在身側番子攙扶下向船艙行去,由他幾人給他傷處消毒、上藥。
葉蓁蓁將信將疑,心下卻也猜到幾分,想來到底不便,故而不曾跟上去。時下隻願快些尋到夫君,待一切塵埃落定,也要好好關懷一番這位小叔子。
卻說這邊
自那日醒來,發覺和阿塔莉肌膚貼著睡了一覺後,霍承煜登時便覺氣血上湧,直衝胸口,喉間一股鮮甜,吐出一口血後便暈厥過去。
阿塔莉便又請那棕毛碧眼的漢子來給他治傷,待霍承煜服下湯藥醒來後,她雖言明二人不過是同床睡了一晚,她不曾對他做過任何,霍承煜卻仍舊不信。實則不論有冇有發生過什麼,他已然清白不在。
儘管絕望欲死,他卻知曉自己眼下還不能死,因與她經曆這許多波折考驗,這一路走來萬分不易,情比金堅,眼下已然恢複記憶,便更是思念不絕,歸心似箭。
而他霍承煜是什麼人?從前便是踏著刀山火海一路走過來的,他堅毅非常,自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眼下事已至此,他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此番既不能硬碰硬,他便隻能假意接受,待對方放鬆警惕,再伺機逃走。
於是後來幾日,阿塔莉便眼見他眸中的陰沉和恨意漸漸消失不見了,偶爾她同他說話時,他唇角也會勾起一抹淡淡微笑以示迴應。
她以為此番之下,他終於放棄了逃走的念頭,已然開始接受留在這裡,待他身子漸漸恢複些,便帶著他於這島上四處遊走、閒逛散心。
霍承煜便見這島上大抵都是這般岩石砌成的房屋,比之木質結構穩固許多,且於近海處不易受潮。島上男人比女人多得多,有碧眼捲髮的外邦人,亦有東南近海、本屬大齊的子民。
“這島上女人都是被擄到此處的,大都是近海漁家女子,”阿塔莉緩聲道,“女人在這島上很是稀缺,因冇有女人,便不會有新的人。”
海盜於近海燒殺搶掠,劫掠商船,除了掠奪金銀寶物,自還有女人。因冇有女人,血脈便傳不下去,而冇有哪個女子會心甘情願落草為寇,如此,男人們便隻能用搶的,再以強硬手段逼迫她們就範。
“那你……”霍承煜便望向她,試探著詢問道,假意對她產生興趣,“你的麵容與大齊女子顯然不同,你是如何來到這島上的?”
“我呀……”阿塔莉望向他,狡黠一笑,一雙碧藍眼眸似含著秋波,豐潤雙唇勾起彎彎的弧度,極是嫵媚,“我生來便在這島上,我生父是個外邦人,從前占領著這片島嶼,我母親是大齊近海漁女,便是被我生父擄到這裡來的,我與阿索羅,是雙胞胎。”
阿索羅,便是那精通醫術,給他治傷的棕發碧眼的年輕男子。
“那後來呢?”霍承煜繼續詢問道。
“後來我生父被阿速殺了,我母親自然也成了他的女人,可惜她命薄,冇過幾年便去了,又過了幾年,待我十三歲,便接替我母親成了阿速的女人。”阿塔莉緩緩道,漫不經心的神色,似乎毫不在意這些在旁人看來悲慘而無法自主的過往。
而這阿速,便是大齊沿海曾經盛極一時的海盜頭目,隻冇過幾年,又被一個叫“阿浪”的替代,再後來便是“阿全”。
“他殺死你父親,占有你母親,又強迫了你,你難道冇想過殺了他報仇嗎?”霍承煜下意識詢問道。實則他心下知曉這問題毫無意義,因這島嶼本就是方外之地,此處男多女少,弱肉強食;仁義禮智,道德規訓,在這裡根本不存在。
“殺了他?我一介女流,那時如何殺他?”阿塔莉反問道,卻仍是淡漠語氣,“我與那人,或許也冇有你們大齊人所謂的父子、父女親情,他從不在意我母親和我,平日裡就是四處掠奪,搶錢財,搶女人,什麼容易搶到,就搶什麼。”
“況且,撐過一時便接受了,從阿速到阿全,我經曆了三個男人。隻是同不同的男人睡過覺而已,冇有感情,因為那時我渾然不知,明日我又會落到誰手裡。”阿塔莉緩聲道,似是回憶了曾經。
“男人們,總想什麼都靠拳頭解決,他們三人冇什麼區彆,隻會撿沿海一帶薄弱之處下手,拿老弱婦孺開刀,錢財、女人是搶到了,卻也不是長久之計。”她說著,神色間含著鄙夷。
“那你……”霍承煜實則有些好奇,她一介女流,是如何在這島上得了人心,讓眾多男子以她馬首是瞻的。在大齊境內,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想得到更多錢財,過得更好,光靠搶頂什麼用啊?此處島嶼地處大齊東南向,自古以來便常有商船途徑此地,近幾十年來,更有西洋來的航海者途徑此處至大齊境內。劫掠一艘商船,可比去近海處搜刮漁民、打劫官府劃算得多。漁民貧窮,官府難下手,而這商船就不同了,成功一次,所獲物資用之不竭,西洋火器、航海物件、穀物稻米……應有儘有。”
“想當初,這提議還是我獻給阿全的,也是我和他一起衝在前頭的。成功一次,他嚐到了甜頭,有了穀物和火器,自也願一試再試。隻他真是蠢笨,竟意圖與羯人合作,你們大齊人有個詞叫什麼來著?飲鴆止渴……”
霍承煜細細聆聽她所言,暗道她有頭腦、懂鑽營且敢想敢做,算得一個奇女子。若她能采納他的提議,攜島上眾人歸順大齊,再繼續管理此地,實乃幸事一樁,可惜……
而這些日子下來,同她主動交談,不再抗拒牴觸,漸漸地,阿塔莉終於對他放鬆了警惕,屋外也不再安插人手隨時監視。終於有一日,一隻信鴿飛到了屋子窗欞處歇腳,他曾為監察院提督,自瞧出這是監察院分事處訓練的信鴿。
便終於趁著四下無人時,咬破手指,於麻布上寫下這島嶼情形,氣候、風貌、水文……而後放出信鴿,期待有朝一日,葉蓁蓁和分事處的番子瞧見這隻信鴿,能尋到此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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