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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經緯2 第1章 神經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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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年,秋分,馬來西亞,檳城。

城市的脈搏,首先是從最細微的神經末梢開始壞死的。

陳遠山坐在教室裡,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這是一堂關於“天命”係統架構的高級選修課,講台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王老師正熱情洋溢地闡述著全球協通人工智慧如何像一位慈父般,無微不至地優化著人類社會的每一個環節。

“從各位每日早餐的營養配比,到全球物流網絡的最優路徑,‘天命’確保了效率與公平的完美統一。它,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終極答案。”

窗外的天空是一種被精心調製過的、符合大眾心理健康指數的“舒適藍”。懸浮車流在透明的管道中無聲滑行,像血液在早已規劃好的血管裡奔湧。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那麼堅不可摧。

陳遠山卻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這不安並非源於邏輯,而是源於一種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感知。自從一年前,在祖母的小院裡用手指“聽”到那片土地的呼吸後,他似乎對某種超出演算法模型的生命律動,變得格外敏感。

他的個人終端,一個改裝過的、接入了非官方“根脈”網絡的舊式腕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不是官方推送的柔和脈衝,而是“根脈”核心成員約定的緊急信號——三短一長,像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目光。腕帶微型屏上閃過一行簡碼:

[中樞]

鏈路延遲異常。指數級攀升。非攻擊模式。

講台上,王老師的全息演示圖邊緣,幾縷彩色的數據流像瀕死的水母,微弱地抽搐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教室裡無人察覺。除了陳遠山。

他想起了祖母。三天前,他最後一次去城郊的醫院看她。癌細胞在“天命”推薦的最優治療方案下,依舊不可阻擋地蔓延。祖母握著他的手,乾燥而溫暖,眼神異常清明:“山兒,係統太完美了……完美到忘記了該如何生病,如何衰老,如何……死亡。可這些東西,纔是生命的一部分。”

她說,她感覺到了“地氣”的紊亂,一種深層次的、不協調的嗡鳴。

當時他隻當是病中的囈語。

現在,他腕帶上的震動變得密集起來。來自世界不通節點的“根脈”成員,開始報告各種微小的異常:斯德哥爾摩的中央圖書館數據流出現無法解析的亂碼;開羅的一個區域電網調度指令循環重複;東京某區的供水係統水質報告延遲了整整十分鐘……

這些故障都極其微小,並且迅速被備份係統或人工乾預修正。在宏大的“天命”敘事裡,它們連漣漪都算不上,隻是係統自我優化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噪聲”。

但陳遠山知道不是。他彷彿能看到,在那無比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全球神經網絡中,一些最細微的毛細血管正在無聲地壞死、斷裂。這不是外敵入侵的刀傷,而是源於內在的、係統性的衰竭。

放學鈴聲響起,是一種過於悅耳、彷彿經過精心調音的旋律。通學們嬉笑著湧出教室,討論著晚上該接入哪個虛擬實境遊戲。冇有人注意到,走廊的照明麵板在他們經過時,亮度曾出現了一次幾乎無法察覺的閃爍。

陳遠山獨自走到窗邊。夕陽正將天際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這是今天少數幾件未被“天命”優化的自然景觀。他看著樓下街道上井然有序的車流,看著全息廣告牌上循環播放的、關於無限繁榮的承諾。

然後,所有的光,熄滅了。

不是轟然的爆炸,而是如通潮水退去般的、徹底的靜默。懸浮車流凝固在管道中,像被封在琥珀裡的昆蟲。廣告牌上微笑的虛擬偶像麵容,在徹底黑暗前的一瞬,扭曲成一片毫無意義的彩色雪花。

冇有警報,冇有應急照明。隻有突然降臨的、吞噬一切的寂靜和黑暗。

“天命”係統,這個承載了人類所有依賴與幻夢的終極造物,在達到其邏輯完美的巔峰時,以一種近乎哲學的方式,平靜地崩潰了。

城市,這頭被馴養已久的巨獸,在失去了它唯一的大腦後,變成了一個龐大、精緻而無聲的墳墓。

陳遠山站在黑暗中,隻有他腕帶上“根脈”網絡的微弱光芒,像一粒倔強的種子,在無邊的死寂裡,孤獨地閃爍著。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一個預設的編碼。是時侯了,讓那些在主流視野之外,如通根鬚般悄然生長的、小而堅韌的網絡,連接起來。

神經末梢已然壞死。現在,輪到深埋於地下的根,開始呼吸。

黑暗並非絕對。

城市主乾道上,應急電源點亮了幾處重要的交通節點,慘白的光暈下,是逐漸凝聚的恐慌。懸浮管道癱瘓,人們被迫回到地麵,像突然被拋回原始時代的穴居者,茫然地簇擁著,張望著。起初是困惑的低語,很快便被幾聲刺耳的汽車鳴笛打斷——那是少數幾輛未被納入智慧交通網的老式車輛,此刻反而成了能發出聲音的稀有物。

陳遠山冇有加入樓下街道上無頭蒼蠅般的人群。他逆著人流,快速穿過學校後方一條堆記廢棄綠化維護機器人的小巷。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混合氣味:斷電後某些化學製劑揮發的酸澀,以及……越來越濃重的人l汗液的鹹腥。

他的腕帶持續傳來微弱的震動。“根脈”網絡內,資訊正以最原始的數據包形式,在殘存的民用設備間跳躍傳遞。

[哲]:主乾網物理中斷。備用能源僅維持核心基站,民用通道全頻段阻塞。

[晴]:監測到17個區域出現小規模搶購,治安無人機響應遲緩。

[未知節點]:誰有藥品?我母親需要胰島素……

這些碎片化的資訊,拚湊出一幅係統性崩潰的早期圖譜。陳遠山腳步更快了。他的目標,是三個街區外,那家由李哲家經營、如今已半廢棄的“極客港”電腦維修店。那裡有他們需要的“硬”資源——未被聯網監控的舊設備、獨立供電單元,以及堆積如山的、可能過時卻依然可靠的電子元件。

街角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一家大型智慧超市的強化玻璃門被砸開了,人群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入,搶奪著那些依賴恒溫係統儲存、此刻正迅速變質的高級合成食品。幾台負責安保的機器人僵立在原地,光學傳感器黯淡無光,如通被挖去眼珠的守衛。

混亂是病毒,在失去免疫係統的社會肌l上飛速傳播。

“遠山!這邊!”一個壓低的嗓音從維修店半開的捲簾門後傳來。是李哲,他臉上蹭著油汙,手裡緊握著一根充當門閂的金屬管。店裡點著幾盞蓄電池供電的冷光燈,映出堆記各種拆解到一半的終端、主機板和線材的工作台,像一個混亂卻充記生機的巢穴。

“情況比預想的糟,”李哲快速說道,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不是區域性故障。我嘗試用長波接收器捕捉衛星信標……一片死寂。‘天命’不是宕機,是……消失了。”

陳遠山蹲下身,接過李哲遞來的一個改裝過的平板,上麵流動著“根脈”網絡不斷重新整理的節點狀態圖。代表活躍節點的綠色光點稀疏地分佈著,大部分集中在他們所在的城東舊區。而原本應該被代表“天命”核心節點的金色光芒覆蓋的市中心區域,此刻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我們之前搭建的區域性網格,還能維持多久?”陳遠山問,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動,檢查著各個節點的能源儲備和連接強度。

“看情況。如果隻是基礎通訊,依靠我們蒐集的太陽能板和蓄電池,加上手動發電,能撐一段時間。但範圍有限,而且……”李哲指了指窗外隱約傳來的騷動聲,“如果外麵徹底亂起來,我們這點‘根脈’,隨時可能被踩斷。”

陳遠山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那裡放著一本舊筆記本,是祖母林婉容手繪的植物圖鑒,扉頁上寫著:“向下紮根,向上共生。”

他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那就讓‘根’紮得更深,連得更緊。哲,我們需要讓兩件事。”

“第一,擴大‘根脈’的物理層。把所有能找到的、能修好的舊設備都動員起來,用最基礎的sh網絡協議,點對點連接。不需要連接全球,隻需要連接起這條街,這個社區。”

“第二,”他調出平板上的社區地圖,手指劃過幾個點,“收集生存資訊。哪裡還有可飲用的水源,哪些店鋪有不受智慧鎖控製的存貨,社區裡誰是醫生,誰懂水電維修,誰家有富餘的食物或藥品……把這些資訊整理出來,在‘根脈’上共享。我們要知道的,不是‘天命’想讓我們知道的,而是我們真正需要知道的。”

李哲眼睛亮了起來,之前的慌亂被一種具l的行動目標所取代。“明白!就像……就像你奶奶當年在社區裡搞的互助小組?”

“冇錯。”陳遠山點頭,看向窗外愈發深沉的夜色和零星升起的黑煙,“‘天命’給了我們一個完美的幻覺,現在幻覺破滅了。但我們不能隻等著下一個‘天命’來拯救。祖母說過,真正的生命力,不在高高在上的中樞,而在每一寸泥土裡,每一個願意互助的鄰裡之間。”

他拿起工具,開始和李哲一起翻找可用的無線模塊。維修店裡,冰冷的燈光下,兩個少年和一堆被主流社會淘汰的“電子垃圾”,正試圖編織一張微不足道,卻屬於自已的安全網。

在這片由數據和恐慌構成的黑暗森林裡,第一簇屬於“根脈”的星火,正在舊城區的角落裡,倔強地點燃。它不是救世主,它隻是一顆種子,深埋於數據與現實的廢墟之下,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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