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 chapter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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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沈星河對於他那個同桌的微弱控訴，池玗意外卻也驚喜，“之前確實不清楚他是哪個班的，不過他一說，我也覺得可能你們真的有點緣分呢。”
沈星河隻想搖頭，“他不像你。”
池玗坐在旁邊的矮石墩上雙手托著下巴，聞言神情並不算愉快，“我當然不像任何人。”
他拉上沈星河的手指著遠處操場上跳動的人影，伴隨著籃筐抖動籃球砸在地上，歡呼聲裡還夾著沈之渙那努力吸引目光的自我喝彩。池玗說：“他這個人做什麼也不需要有後顧之憂，太張揚，有些時候確實讓人頭疼。但這說明他不壞——我父母都沒提起過他。”
“嗯？”這兩件事如何關聯，沈星河一時沒想明白。
池玗咂咂嘴，“他們希望我和那些整天沒事就愛爭點什麼的人多來往，覺得沈之渙做不了什麼，自然不提他。”
“池玗，不可以背後議論彆人。”沈星河俯下身，表情嚴肅。
池玗微微蹙眉，不自覺擡手按住他臉頰臉側，嗔怪說：“哥，你從來都是維護我的。”
沈星河眨著眼睛，按在他手上想要逃離，語氣仍然認真：“那也不能一點不分場合。”
“好吧好吧。”池玗連歎幾聲，趴在膝蓋上不說話了。
沒過兩秒，還沒到沈星河開始慌，他又湊近趴在他膝蓋上耍賴，說：“那總要給我點補償吧，上次我去空教室等你，最後竟然隻是跟你一起寫作業聽歌嗎？還有那個糖，我想換個口味，不要薄荷。”
沈星河隻摸出兩顆糖，“牛奶的，要嗎……驚喜，也準備了，要嗎？”
池玗都沒再計較他之前說的什麼“不會準備驚喜”了，眼睛一亮拿完糖匆匆點頭，“你該不會這兩天把我要的歌詞寫出來了吧？”
沈星河略窘，“有點難……先起來，我回教室拿。”
“我跟你一塊——啊快下課了，拿完我也要回去了。”
“下週這時也是體育課？”
“不是，因為要體測就換了。不過沒事，我肯定找時間過來。”
沈星河點點頭，心裡卻是不太想讓池玗來的。柯淇的話讓他有些在意，不是埋怨，是心虛——占著哥哥這個位置五年，回頭一想，怎麼自己總不太合格？他和池玗確實不像，哪方麵都不像。
沈星河很快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絨布小盒塞進池玗手裡，看他好奇地要開啟，便鬆開手，輕聲說：“不是什麼很好的。你小時候說想學，叔叔阿姨覺得浪費時間，但我不會這麼想。你喜歡什麼、選擇什麼，至少在我裡，你是自由的。”
池玗掂量著手裡冰涼的口琴，慢慢又捂熱了，“父親母親一直不喜歡我做這些‘無意義’的事。”
“沒關係。”沈星河推著他的手，“在我這可以暫時忘記。”
對於池玗，沈星河從不吝嗇自己的溫柔。即使清楚池玗的選擇不多，但在自己這個一無所有的人麵前，他能給一小方天地的自由。
“本來想趕在下次你的小提琴獨奏前送，但是老闆一直缺貨，昨天纔拿到。想了想，你的禮物一定會有很多，我這個單獨送你應該才會開啟。”
池玗回神，有些好笑，“不會，我肯定第一個找你的禮物。”
他舉起口琴試了下音，聲音不像其他口琴那麼亮，倒像是浸透的棉線溫吞纏繞過來，每個音都落得沉厚紮實。
池玗的手指在琴格上跳躍得很熟稔，調子慢慢變成沈星河熟悉的旋律——他總算放心，這個小禮物沒送錯，而且對於池玗來說真的算驚喜。
“我早就會啦。”池玗靠著牆結束最後一個音節，仍捏著口琴沒鬆，“悄悄學的，我怕你也不喜歡。”
看沈星河不解，池玗又說：“我知道，你也希望我像他們期待的一樣。我能做到，我也願意因為你喜歡去做到。”
池玗很少說這些話，沈星河卻不高興了，“我覺得池玗能做到，是因為他本來就可以，而不是他必須怎麼做。如果他也隻想待在這裡，我也同樣很開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星河歪著頭對他笑了笑，“小玗，我希望你成為所有人的焦點，是因為你天生就該是那樣。你很喜歡舞台，高興的時候甚至能和你的琴對話，不該因為叔叔阿姨就怨恨它們。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也很難，如果實在不知道怎麼想，你就當是我想聽，也可以繼續下去。”
“回去吧，不要想太多，整天像個大人一樣。”
池玗愣愣抱著口琴，忽然問：“哥，你喜歡我一直聽話嗎？”
沈星河剛踩進教室，聞言回過頭，難得有些無奈，“你不是一直都很乖嗎。”
池玗撇撇嘴，“好吧，我走了。”
“怎麼了？”
“沒，我要回去多練練。”
沈星河說：“彆多想。”
短暫休憩過後，沈星河得先忘記楊家那堆事去處理他們塞到自己麵前的難題——把手上的書勉強讀懂。
沈星河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和這些化合公式打交道，他初中就做完了所有規劃，剛到高中也是第一時間轉進文科班選好以後的路，可以說物理化學這些他是完全生疏。即使對照著沈之渙條理清晰的筆記，沈星河仍然看得吃力。
唯一慶幸的大概就是他現在還能寫點歌詞，能力內還能做一點選擇。
下課鈴響完，沈星河最擔心的同桌又是人未到聲先聞地進來。
又毫不意外地，沈之渙剛一坐下就開口：“你怎麼還在看高一的書，複習要這麼久嗎？”
“……”
沈星河不去理他，最後在沈之渙的喋喋不休下終於說：“我的書是新的。”
沈之渙震驚，“你都不需要看書？”
沈星河很難有語塞的情況，他嘴角僵著，最後撐著額頭小聲說：“智商怎麼忽上忽下的……”
“我聽到了，你竟然會罵人，我以為你是乖寶好學生呢！”
沈星河徹底無言。
“哎開玩笑，我都知道，彆難過，不就是換了個學校換賽道嘛，沒什麼大不了。我看你就是可造之才，這點小問題不是輕鬆拿捏？彆愁眉苦臉的，你要想啊，你就算學文科以後也不一定能寫詩當個作家，現在隨便學點亂七八糟的，其他時間想做什麼做就是了。”
一週了，沈星河第一次不是逃避一樣地對待自己這個同桌。他轉過頭，沈之渙便笑著對他挑眉，好像剛才隻是同學之間閒聊，“你喜歡以前的學校嗎？”
沈星河遲疑地搖頭。
沈之渙一拍膝蓋，“那不就結了，這兒你也不喜歡，沒差。”
不一樣。沈星河沉默想著。
沈星河不是那種會把傲氣表現出來的人，因為他清楚，被人注意到就不能出錯。他和池玗不一樣，他寧願縮在自己的角落裡，但這不代表被人輕鬆捏住、連驕傲的機會都沒有的時候他也會無動於衷。
雖然幾個月前，沈星河還以為他沒有什麼在乎的東西。
“好了好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現在改變不了也不要急，還有以後——媽呀你不會哭了吧？”沈之渙像要長篇大論，看到他趴下去才慌忙湊上前，“彆啊。”
“不至於哭。”沈星河低聲道，“隻是有些累，不想說話。”
沈之渙總是沒心沒肺的，他都快習慣了，這人又突然好像成了什麼人生導師，隻是說的話沈星河並不讚同。
沈之渙在一邊轉著筆不時注意他，等教室安靜下來，他才小聲說：“雖然我的話對你來說有點不合適，但目前為止你也做不了什麼，稍微聽聽，心裡好受些聊勝於無。我真覺得我們挺有緣，沈星河，交個朋友唄。”
“你以後會受不了的。”沈星河說。
沈之渙皺眉，“你跟池玗那麼要好，怎麼一點沒沾到他的樣子，可以學學，比如隨便接受彆人的示好，在不在意另說。我可欣賞你們這些搞文藝創作的了，且看人就從沒走眼——相信我，你以後會比現在還好。繼續寫你的詩吧，不吵你了。”
他說到做到，雖然還是嘰嘰喳喳不停，但沈星河確實平靜了很久。
至於沈之渙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身上那些事，沈星河不想去深究了，至少他不算討厭。
校慶在即，池玗要稍微做點準備。不想回家，他便在放學後拉著沈星河在學校琴房練了兩遍。
琴房浸潤在將儘未儘暖金色的夕陽中，斜暉被棱格窗切割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沈星河便安靜坐在光暈邊緣，看著池玗跳動的手指在琴鍵上時而褪色一會兒著墨。
池玗十四歲的麵容已經隱約可見深邃的輪廓，他眼窩似乎要比同齡人深幾分，鼻梁高而直，此刻微微垂著眼，模樣溫順又專注——他確實長大了些。
“學校的琴音色還有點飄，下次——”池玗手指從琴鍵上擡起，擡眼掃過一邊的人，瞬間不自在地收回。
他像一幅靜謐的油畫。
這念頭冒得突兀，池玗第一時間覺得古怪的，可再看，他又很平和地接受了。沈星河不是那種一眼驚豔的人，他周身的氣質永遠像一杯溫水，而池玗是那個細細品過多年的人。
“哥。”池玗喑啞著嗓音開口。
沈星河回了神，注意到池玗朝他招手便靠近，池玗問：“坐過來。按照慣例，哥哥想聽什麼？”
沈星河挪近身去，動作輕得帶上了澀滯感，擠上並不寬的琴凳他才縮了縮手，“都可以。”
池玗無奈，“你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但還是容易走神。”
他舉起口琴，金屬外殼反射的流光恰好掠過沈星河的眼睛，池玗手指在口琴上擦過，說：“閉眼，哥。”
沈星河依言照做，很快感覺到池玗挨著靠在肩膀上，接著便是低沉而濕潤的口琴聲。那是一首帶著暮色氣息的慵懶民謠小調，三年前池玗就再沒演奏過這類，他父母總說，他追求的不該是那些，他不應該停在那裡。
沈星河微微低下頭，感受著頸間細軟的發絲擦過時僵了一瞬，很快又任由這份親昵在暮色裡蔓延——池玗需要的很簡單，他能給，他就會給。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沈星河輕聲問：“歌詞……可以寫點其他的嗎？”
鎏金夕暉下，池玗微微轉頭注視著沈星河嘴角極淺的弧度，雖然轉瞬即逝，但也讓那張總是過於安靜的臉突然生動起來。
“什麼都可以。”池玗坦白道，“哥，我讓你寫詞，隻是想讓你寫而已，我喜歡你寫的月亮和小溪……也同樣希望你成為你天生該成為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