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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 chapter5(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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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5(p)

池玗的曲風變化得很多,有時候沈星河都懷疑他其實根本沒有完整的曲目,在自己眼前演奏的所有都是即興表演。池玗卻隻是說,那就是他要給他聽的,不受任何拘束,不需要任何規則去限製。

沈星河的稿紙用去好幾張,每一句又都被仔細收藏起來,等到下一次聽見截然不同的旋律,他又寫下新的內容。

琴房依舊空曠,兩人的空間卻顯得侷促。照例練習完一道,池玗停在光暈下看著沈星河推開窗,風瞬間灌進來吹散寂靜。

“要轉涼了吧。”

“十月就差不多了。”沈星河轉身去壓住差點飛走的稿紙,在池玗看過來之前迅速收起。

“給我的,也不能看?”池玗輕聲嗔怪道。

沈星河沉默片刻,這次選擇用一個謊言帶過:“佈置驚喜,再等等。”

池玗點頭沒再追問,回身又在琴鍵上落下一串旋律。他其實看到了——沈星河寫月亮,寫火焰,寫微風和海港,那其實是很割裂的。沈星河對任何事都不苛刻、順其自然,唯獨他鐘愛的文字他比什麼都認真,現在不是他一貫的風格。

“哥,你覺得我彈的那些很亂嗎?”

沈星河瞥一眼,瞭然,“不會,不是你的問題。”頓了頓,他又說:“其實快寫完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需要的風格。”

“沒關係,什麼都可以。”

池玗長長撥出一口氣,又把琴凳讓出一半,這次都不必開口,沈星河已經坐過來,接著池玗擡起他雙手猛地按向琴鍵——

一聲沉重轟鳴驟然迸發,琴鍵深深下陷,聲音震得周遭霎時一靜。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沈星河想抽回手,池玗的力氣卻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不容抗拒地把他雙手按在上原處。

“……池玗,彆這樣。”沈星河蹙緊眉頭,希望他像往常一樣適時停手。

池玗低聲緩緩說:“兩年前在宋老師那練琴,他一直不滿意,他說我缺少一個方向,給我推薦了這首。”

“哥,你當時就在門外,你看見我彈完了整首,對吧。”

池玗平日裡永遠乖巧聽話,可那天隔著玻璃門,沈星河第一次看見他拋棄了溫順表相,眼神如同審視追隨著飛快跳躍的手指。一曲終了,池玗伏在琴蓋上重重喘息著。那天去老師家前,池玗和父母大吵一架,沈星河也因此得到來接送他的機會。

“我教你,彈完,一切就都過去了。”

沈星河對情緒很敏感,他知道那樣對池玗來說也是一種情緒引導,他不希望池玗不快樂,尤其是因為自己。

他仍想掙脫,池玗卻執拗地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勁帶他按下琴鍵,那首沈星河僅僅聽過一遍的曲子瞬間爆發,沉鬱的低音鍵被按得發悶,連帶著後麵的高音都失去了原有的綿長變得急促又鋒利。

沈星河不得不承認,這個他抗拒的方法很好用,他胸口堵了很久的氣衝出來,呼吸又急又亂。池玗幾乎是帶著狠勁,沈星河指節被他帶著按得泛白,琴音撞在牆壁上又折返順走呼吸。

琴音很快淩亂不堪,那些堵在心口沒說出來的委屈,憋在心底的火氣,全順著發顫的音節儘數傾瀉。

聲音戛然而止,空氣裡卻似乎還飄著沒散的震顫。池玗猛地鬆開了手,他呼吸有些急,沒敢去看沈星河,無意識蜷縮的手指卻泄露出一絲後怕。

池玗試圖找回平時的語調,可惜失敗了,“哥,不要憋在心裡,那樣我也會難過。”

沈星河胸腔裡那股橫衝直撞的氣泄了,他無言注視著微微泛紅的指尖,又看向池玗那雙被無數人誇讚此刻顯得無措的手——剛才它們帶著一種近似野蠻的力量,卻也同時在顫抖。

沈星河低頭在琴鍵上按了兩個勉強有印象的音節,輕聲說:“池玗,你也是。”

鋼琴見證了池玗太多的榮耀和規訓,此刻卻承載著兩份無處安放的躁動與狼狽。

“詞快寫完了。”沈星河站起身,聲音還有些啞,“下次我會給你。”

他走到門口,手搭上冰涼門把稍稍清醒了幾分。

“彆走。”池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易察覺的慌張還是被沈星河捕捉到,池玗又迅速補上一句:“或者,我去你旁邊教室等你?。”

沈星河沒回頭。他第一次狠下心不是因為生氣,而是一種疲憊。他清楚池玗這種方式無異於一種猛藥,見效快但治標不治本,甚至會讓人成癮失控,他不希望池玗為操心。

“不了,你今天很累,本來也不用上晚自習,早點回去休息。”過會兒,沈星河像是在說服自己,低聲說:“我沒事,我隻是需要自己待一會兒。”

沈星河極其不擅長表露情感,但此時不得不繼續:“我得到的一切都不該怨天尤人,我該感激。而小玗你,是讓我回到真實世界的那個人。今天不是怪你,我隻是……不習慣,太不習慣了。”

池玗再次叫住他,“吳阿姨又和你說了什麼是不是?”

沈星河沒說話,拉開門,走廊的光線湧進來的瞬間劃破了琴房過於私密的氛圍。吳靜那些尖刻的話一閃而過,而沈星河隻覺得一陣習以為常的無力感——他得到了一個棲身之所,代價是交出部分自我,包括情緒的自由。他沒有資格怨天尤人,尤其不該對池玗這個為他的默劇世界留下聲音的人。

沈星河說:“沒事,我能處理。”

……你的“處理”就是接受嗎?池玗咬著牙將話咽回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被無數人讚譽為天賜,他精通很多樂器,小提琴、鋼琴更是業內翹楚,他達成了父母的期許,指尖的旋律連最挑剔的藝術家也為之動容。可現在卻顯得無力——他可以給沈星河彈喜歡的曲子,幫他短暫逃避很多事,但回過頭,他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良久,池玗開啟手機盯著頁麵上那躺了兩個小時的訊息,是父親單方麵告知他下週需要去參加一所久負盛名的音樂學院的交流活動,他一般不需要回複。

半晌,池玗小心翼翼問:可以推遲兩天嗎?

隨後他關掉手機,在琴房裡又彈起爛熟於心的曲子。

門卻又被推開,沈之渙在門口打量了一個來回,“喲,這是……練琴練到虛脫了?”

池玗猝然回頭,眼裡的銳利難掩,“沈之渙?”

“嘖……我說你這個人也不至於這麼雙標吧,你對我同桌就那麼乖?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對你哥哥我尊重點。”沈之渙戲謔道。

池玗不再看他,“滾。彆亂認親,彆亂喊人。”

沈之渙坐在一邊,話中有話,“‘彆亂喊’是喊誰,我還是我同桌?”

池玗快速砸下幾個琴音,說:“你來到底乾什麼?”

“不說就不說,我不和小孩子計較。”

“……到底什麼事。”

沈之渙彎腰撐住膝蓋,歪頭看著他,說:“想瞭解一下沈星河啊,你們關係很好吧,你也似乎知道很多。剛才動靜不小,沒事吧?”

“不是你的事,做你的紈絝少爺就行了。”池玗起身拿上自己的東西兩步跨出去,不想多言。

沈之渙叫住他,這回比剛才認真了些,“紈絝少爺怎麼了,是我自己選的。我覺得沈星河和我有點像,真想幫他才來找你的。”

池玗差點動容,聽到他說那句“而且誰家紈絝少爺像我這樣全麵發展”時再次覺得他不可信,“真想,你就去問啊。”

他不信沈星河會對其他人開放內心。

“那我真去了啊,你彆吃醋哦。”沈之渙在身後喊著。

池玗暗暗罵了聲,一擡頭卻看到旁邊的沈星河,他瞬間有些慌,害怕剛才的一舉一動被發現,“哥,你……沒走?”

沈星河收回定在琴房的視線,“看到沈之渙了,過來看看。”

“哦……”池玗跨上包,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說:“他人應該,還行。”

“嗯?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我那是因為——”池玗也突然為難地說不出來。是因為什麼呢?他明明都沒和沈之渙正式見過幾次。

“說不清,私人恩怨不影響彆的,哥你要是覺得他太神經,彆理就是。”

“你啊……算了,早點回去。”

晚上沈星河回到房間,看著因騰走幾個箱子而顯得空曠的房間,心裡不是滋味。

幾個月前,他辦完爺爺的喪禮,一個長相幾分憨厚的中年男出來,笑著說:“是阿星吧,我是你大伯。”

沈星河從來不知道自己父親有個兄弟,爺爺也沒提過。

男人拉著他聊家常,說自己生活窘迫才沒回來照顧他,最後笑眯眯地問:“不喜歡去福利院的話,大伯帶你去一個朋友家看看好不好?”

沈星河跟著他走到熟悉的街道——再往前就是池玗住的地方,然而他停在一家人的院子門口。

隨後一對夫婦迎出來,男人問他叫什麼,女人則全程一副驚喜的表情。

大伯又問他:“你要不要住這裡?”

沈星河感到古怪,但那女人期待的神情讓他無法忽視——他不認識她,但那個眼神是投向他的,他沒法不在意。

第二天,沈星河單獨見了女人。女人一見他便開始抹淚,說自己曾經有個孩子,但是他已經去世很久了,沈星河和他長得很像。

沈星河以為自己什麼也不需要,也不在乎什麼,現在稍微改變一下,也許還算給過去做個了斷。

收養協議很快敲定,池玗知道的時候,沈星河已經麵臨著改不改名字的問題。

他的名字是爺爺取的,承載著無數期望。爺爺總說他獨一無二,所有平時叫他也隻叫名字。可現在沈星河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去做了。

他同意改名,池玗晚來一步,抓著他說,楊家隻是需要一個替代品。沈星河說,沒關係,不重要,反正無處可去了。

那天之後大伯消失了。沈星河很清楚,他相當於是被“賣”給楊家,但現在他應該沒有什麼需要在意的。

沈星河又對池玗說:“他們需要我這樣做,我無所謂的,你彆擔心。”

“或許你不該認識我。”池玗說。如果他們沒有交集,楊家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住在城中村的少年。

“胡說什麼。”沈星河仍然像個哥哥一樣反過去安慰他,“這是我的選擇,吳阿姨和楊叔叔也是很好的人,沒關係。”

池玗慢慢點頭,然後問:“那,哥,你沒寫完的那篇,還寫嗎?”

沈星河不確定,但還是說:“寫,等爺爺的事過去再。”

而之後,楊家因為沈星河過於安靜的性格收走了他看到最後幾頁的散文詩,以及他搬過來的幾箱書。吳靜問:“樺樺,你什麼時候喜歡看這些了?”

沈星河蹙起眉——吳靜喊的,應該不是眼前的這個“楊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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