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 chapter7
chapter7
沈星河笑被淡淡的光暈得有些無力,聲音也漸漸低下去,“我當時真的有想過給你的,我真的想過……”
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己糟糕的記憶已經模糊了種種,卻沒想到連細節都恍如昨日。
池玗捏緊泛黃的紙逐字逡巡,眼裡一字一句竟然都和自己能夠想出的彆無二致,說是一起寫出的也毫不為過。
“對不起,我該早些問你的,你當時那麼害怕,我……”
“為什麼是你的錯?”
沈星河幾乎用儘最後的力氣說完,之後便不再看池玗,轉身打量窗外的世界——事實上海天一色都是灰,他平時從不會多看。
池玗擡起頭注視著那個微微佝僂著的清瘦背影,遲疑片刻後還是起身走近。
“下午雨就停了。”
沈星河忽然出聲,池玗隻得放下手低聲答應,“我會離開的。”
沈星河站在狹窄的窗前任那一小束微弱天光靜默縮在臉上一角,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糾結。
然而對於池玗,沈星河又總是放心不下,即使隔了五年,再見他還是忍不住去在意這個人。最終他低聲說:“你生病了,記得去弄點藥。”
說完他回想起昨晚見到池玗時地模樣,完全不是記憶中那個少年該有的樣子。那個永遠鮮明亮烈、讓沈星河一度以為會一直站在聚光燈下的池玗似乎已被悄然磨損。
轉過身,卻見池玗似乎飛快地調整好情緒,已經將地上的碎屑掃乾淨並且在糾結要不要開門了。察覺到背後的目光,池玗轉身放下手上的畚鬥,“我闖的禍我自己收拾。”
“……”他根本沒在聽吧。
沈星河又一次對池玗無可奈何。以前每次都是這樣,池玗聽到他說出不愛聽的,依舊純良溫順絕不反駁樣,轉頭卻總要逆反一兩件事。
沈星河早就知道池玗並沒有那麼乖巧聽話,在他突然衝出來告白,又與家裡立下賭約之前,沈星河就清楚了,隻是他格外貪戀那獨一份來自池玗的乖巧。
“我聽到啦。”池玗露出很淺的笑來,轉而說:“但是現在還要收留我一會兒不是嗎?有吃的嗎,我好久沒吃東西了。”
沈星河還沒意識到什麼就已經蹲下在角落墊高的紙箱裡翻找了,然而除了那半包掛麵之外實在找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池玗抱臂倚著身後被風推得作響的門,看沈星河在箱子半天沒動靜,連忙又說:“不方便就算了,等雨停就好。”
“也不是。”沈星河手停在一包罕見的未開封泡麵上,猶豫著要不要拿出來——池玗是有點挑食的,這些他從來不吃。
意識到自己又多想了,沈星河趕緊搖頭打算先搪塞過去,池玗卻直接伸手接過,一會兒後他說:“哥,這個過期兩個月了。”
沈星河無言,他沒買過這些,都是有人隔段時間來備上順帶又拿走過期的。他幾乎不會專門去吃什麼,完全不清楚保質期限。
“……不是不想給你吃。”沈星河仍是低聲解釋了一句。
重逢第二天,他表現出來的不是對池玗的厭惡,更多是無所遁形的窘迫。至於有沒有恨,沈星河自己也說不清。他痛恨離彆,尤其是不告而彆,可這一切在再見池玗又攪成一團亂麻。
“那就是還在意了。”池玗將他話裡的話點破,儘管換來的是沈星河的沉默。
話雖然是池玗自己說出的,但他連日來的壓抑彷彿因此消解了幾分——他還是可以像曾經一樣靠近他。
“我來吧,屋裡有電嗎?”池玗順帶拿走了半包掛麵,確定沒什麼問題後著手準備。
沈星河讓開一點露出插線板,看了看又說:“有紫菜,要嗎?”
“都要,還剩兩個雞蛋,可以煮碗清湯麵。”
池玗瞥了眼又縮到一邊的沈星河,沒再說話,摸索著找到了水去燒上。好在基本的調料還有,雖然看上去可能和那包泡麵的處境差不多。
沈星河不再說話,狹窄的屋子裡多了個人更是侷促,他隻能坐在床頭去數對麵牆上掛曆的日期,數到一半發現是去年的,他頓時又沒了性質。
池玗過去就很會做飯,就著那點聊勝於無的材料也很快讓這一小方空間起了些煙火氣。
他很快聽到碗磕在桌上的聲音,並不大,沈星河心裡卻是跟著咯噔一聲——
“吃飯了,哥。”
沈星河嘴唇被粘住,最終沒說出那句“彆這麼叫”,池玗這個時候哪會聽呢。
“我不餓。”他起身想躲,空間卻隻有那麼大,沈星河到哪都隻能硬著頭皮麵對著池玗。
池玗倒也不委屈,隻說:“就當作一頓普通的飯,總要吃的,不是嗎?”
他擡眼望去,恰好看見沈星河哆嗦著掃往身後的白色小藥瓶,呼吸也僵起來。他知道沈星河如今很依賴藥物,可明明離開之前還不是這樣。池玗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怨,同時也徹底明白了沈星河對於自己那若即若離的態度根源。
池玗放下筷子伸出手去,沈星河下意識要躲閃,那雙手卻隻是像展示一樣停在那。
“哥,如果你是因為這個覺得現在不合適……我也無話可說。之前我總信誓旦旦地向你保證很多事,那時候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太天真太自負,可現在很多都不行了。”
“但我還是想對你說,沈星河,你想要的,這次交給我好不好?”
沈星河曾聽過很多池玗在他耳邊說的動聽情話,他知道那個永遠滿眼星光的少年曾經多麼躊躇滿誌,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沈星河擡起頭,扯著嘴角輕笑一聲,“可是池玗,現在都不一樣了。”
他有些疲於繼續逃避,索性迎上那雙眼睛,說:“你想要我說什麼嗎,那個字?對不起,這次不行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總是這樣,不需講明卻又彼此能懂。池玗擡手緩緩撫摸到眼前這張蒼白的臉,見沒被拒絕便又靠近了一些,“不,當然不用。”
池玗喜歡他所瞭解的沈星河,沈星河不會輕易說愛,但會安靜地靠在他胸前,平靜地講述起池玗因他而加速的心跳。
沈星河還要說什麼,驟然逼近的臉讓他瞬間錯愕地閉上眼,最後卻隻是在唇角留下了一點影子。
再睜眼,池玗笑得有些無賴,“哥,如果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還喜歡嗎?”
沈星河的心臟好像被這句話攥住停止了跳動,他幾乎聽不見窗外的雨聲,冷汗鑽出的瞬間手指去把身下的床單攥得褶皺不堪,目光卻緩緩移向池玗貼在他臉頰的手。
池玗這次沒太避諱,被握住後也隻是平靜地說:“這些痕跡大概要留一輩子了,醜嗎?”
心裡忐忑不安,半天又沒聽到沈星河說話,池玗收回手,勉強玩笑道:“看久了其實也有點懷念以前。”
畢竟沈星河吻過他的手心,和他十指交握過,也說,他的手很好看。
沈星河彆開臉不再看,心裡卻是一陣酸楚,甚至不敢問發生了什麼。
“你呢?”
池玗突然發問,沈星河才反應過來剛才的話到底在問什麼。
說不是不可能的,沈星河很少撒謊,尤其是現在——在遲鈍地意識到剛才接受過一個久彆重逢的吻後。
見他不語,池玗卻又笑了,“好,我知道了。”
他坐回椅子上擡頭搓了搓臉,勉強把激動的情緒壓下去終於照顧起那碗麵來。
“先嘗一口,不合適的話我找時間做其他的。”
池玗將碗推近,悶重的雨聲中卻忽然聽到兩道敲門聲。沒理,見沈星河有些動作他才搶先一步按到門上,語氣算不上好:“誰?”
沈星河更想說不用理,他剛才隻是想讓外麵的人離開……
“哎我的祖宗,今天活了些啊,先開個門,我傘都要讓這風吹飛了——”
聽清聲音的第一秒,池玗轉頭在沈星河麵前露出了近似委屈的表情,無聲問他:這是誰?
沈星河還沒開口,視窗那邊又被急切地拍響,“我人真要飛——臥槽你誰?!”
池玗彎腰湊近看了會兒,外麵的人瞬間跑開,緊接著門口灌進喇人的風,陰灰的天幕下,一抹白色突兀地立在門口,震驚的語氣直接劈進來:“沈星河這才幾天你就變了,屋子裡藏了個人?”
沈星河關上門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一邊的池玗打量了好一會兒,轉而不可置信地看著一頭白發的人。
“看什麼?我知道我這發型跟被屁過崩似的,我自己先笑行了吧,哈哈。”他翻了個白眼,隨後完全無視池玗,拎著還在滴水的購物袋開始給這裡放“物資”,途中還絮叨個不停。
“你就修仙吧,等他回來——今天還做了飯?可以可以有進步。我看看啊,榨菜能吃吧,買了兩包……嗯,你今天知道我要來,還煮了兩碗。”
沈星河擡手指了指一直被他忽略的池玗。
池玗這才認出他來,除了震驚還有些從心底而來的氣憤,“沈之渙?”
沈之渙眨了眨眼睛,大腦似乎載入過度,慢慢驚呼一聲,“那個什麼什麼……池?”
他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對著池玗破口大罵:“行啊你,真回來了?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家孩子眼光怎麼就這麼差看上你了呢?在國外躲夠了嗎,玩爽了吧?玩爽了我求求你好好待著行不行,彆再來禍害人了!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就是因為——”
“之渙。”沈星河拉住他差點揮出去的手,製止了即將爆發的鬨劇,“誤會了。”
池玗冷冷瞥了眼沈之渙,涼聲道:“就算我不回來,你也不會有機會。”
“嘿你這傻逼,自己做了虧心事還跟我叫板?”沈之渙說著還想掙開去較量兩下,腦顧及著沈星河這才堪堪住手,隻是嘴上絕不饒人。
池玗拍開他的手,不欲多言,“我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那我插手的這五年你是死了嗎?!”
池玗瞬間啞然。
“哥……”他身形有些抖,側過腦袋看向沈星河,眼睛憋得通紅又緊咬著牙。不想說,也不想被誤會,但池玗也聽得懂沈之渙的話。
沈星河慌張地看了眼,瞬間不受控製般起身,推著池玗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池玗後背撞在牆板上,還沒來得及驚愕,他聽見沈星河埋頭壓在他身前,幾乎用氣音在說:“之渙,彆問了。”
他不敢知道。真相的背後如果是池玗鮮血淋漓的五年,他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