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00
犯罪嫌疑人
饒晨曦的心怦怦直跳,她大約半個月沒看到陸海了。最後一次見麵時,陸海給蘋果帶了整整一後備箱的東西,其中不乏他自己都不推崇的各類美味零食。
饒晨曦記得很清楚,當時她還埋怨陸海為什麼要給蘋果買這些。陸海的回答是:“人生無常,老繃得那麼緊也沒什麼意思。她想吃就讓她吃一點,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陸海當時神色自若,但饒晨曦莫名覺得他心裡藏著很多事。作為一個合格的前妻,她也斷然不會貿然打聽前夫是因工作所累還是為情所困;作為一個善良的搭檔,她又忍不住提醒:“你近來瘦了,多保重身體,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陸海依依不捨地鬆開蘋果,時間不早了,他也該回家了。臨出門,他又轉頭對饒晨曦說自己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時間,下週不能來陪蘋果。
饒晨曦點頭:“這沒什麼,等你回上海了再說。”她又加一句:“工作辛苦,把自己照顧好。”
陸海突然被感動到了,他眼睛閃閃,異常溫和地跟饒晨曦說:“女兒有你這樣的媽媽,我很放心。”
現在細想起來,陸海的言行處處透著不正常。饒晨曦把腦海裡的那些畫麵一一描述給李楊和佟彤聽,她看著對麵的兩人臉色越來越肅穆,緊張又害怕地問:“老陸到底怎麼了?”
李楊和佟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佟彤下定決心一般:“老陸失聯了。晨曦,你先不要急,我把我這裡知道的事情先說一說,我們再合計合計有沒有什麼地方遺漏了。”
最開始,是呂明亮不見了。佟彤跟他也不對付,以為他休假或者乾脆辭職了,自然也不會多問。就在呂明亮沒來公司的第二天,公司裡傳出風言風語,說老闆婁總因為中毒進了醫院,更勁爆的訊息馬上跟來,直指投毒的罪魁禍首是公司內部員工,而且這個人已經被控製協助調查了。
這位婁總說起來也是星月的老人,早些年因為和馬總理念不合而憤然離開。
佟彤在星月的時候隻見過婁總幾次,說不上多麼熟悉,進了新公司之後因為兩人相差好幾個職級,所以互動也不多。他隻覺得婁總很有魄力,既懂業務也懂管理,對婁總向來很敬佩,聽到這個訊息,佟彤也沒想太多,隻希望婁總能早日康複。
饒晨曦聽了半天都沒聽到關於陸海的半個字,她急得不行:“說重點,這些跟陸海有什麼關係?”
佟彤輕咳一聲:“犯罪嫌疑人是呂明亮。”
饒晨曦愣住了,她又想起那張油膩猥瑣的圓臉和那雙永遠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嘲諷的眼睛。她一直以為呂明亮這個人隻有虛張聲勢的膽量和偷雞摸狗的伎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下這麼黑的手。
饒晨曦下意識地問:“那個婁總好了嗎?呂明亮交代了?”
佟彤臉上閃過一絲悲涼:“婁總去世了,昨天的事。”他停了停,小心看看李楊和饒晨曦:“據說,呂明亮一進去就嚇破了膽,把所有事都招了。”
李楊很擔心地望了饒晨曦一眼,就在迎上李楊眼神的瞬間,一個絕望的預感湧上饒晨曦的心頭,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嘴硬反問:“這個跟陸海又沒什麼關係,對不對?”
佟彤和李楊都不說話了。饒晨曦冷笑起來:“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你們怎麼能想到跟陸海扯上關係。他是高管啊,他休假什麼的,又不需要跟你們報備,你們現在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認為他會是那種人?”
哪種人?!
饒晨曦一邊力竭聲嘶地質問佟彤和李楊,一邊不由打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陸海絕不可能有殺人的心思!
李楊為難地環視一番,壓低聲音:“但是大家都找不到他,部門亂套了。”
饒晨曦又惱又怒:“前麵你還跟我說他可能要升CEO了,現在又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對你不好嗎?你想想,前前後後他幫了你多少,你為什麼要把他想得這麼壞!”
李楊從沒被饒晨曦這樣厲聲嗬斥過,她的眼淚開始打轉:“晨曦,你不要這樣。”
佟彤摟過李楊的肩膀,他看著在失控邊緣的饒晨曦,冷靜地說:“你理智一點,我們也隻是猜測,如果證明是虛驚一場當然最好。你想想有沒有其他法子可能聯係上老陸。”
饒晨曦閉上眼睛,儘力讓自己的大腦回歸正常狀態。過了一會,她睜開眼睛,給陸海爸媽發去訊息。
幾番試探結束,饒晨曦確定陸海沒有去他爸媽家。她不肯放棄,又把通訊錄翻了翻,把陸海的老同學、喜歡去的日料店都逐一聯係了下,大家都說最近沒見到陸海。
饒晨曦的脊梁失去了力量,她一點點癱軟下來,慢慢滑下去。
李楊連忙走到饒晨曦身旁,她緊緊扶著饒晨曦的手臂:“我也相信陸總不會做那種事,我們再打聽打聽,應該還有法子。”
尹思楠不顧天黑,立刻趕了過來。路上,她聽饒晨曦一會痛哭一會乾嚎,從斷斷續續的言語裡,她已經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一見到饒晨曦她們三人,尹思楠立刻說:“我已經托朋友在查了,你們不要急,耐心等訊息。”
佟彤想安慰她們,自顧自地說:“我覺得老陸也一直瞧不起那個呂明亮,隻因為呂明亮是老人所以才忍著。他不會和這種人搞到一起去的。”
三個女人看看他,不說話。
佟彤繼續:“而且以老陸的智商,他也不會用這麼蠢的法子吧,是不是?”
李楊狠狠瞪他一眼,佟彤居然不解其意:“老陸和婁總也沒什麼利益衝突啊,他有什麼動機去做這種事,是不是?”
尹思楠忍不住了:“你先彆說了,讓我們安靜一下。”
佟彤聞言乖乖住口,但不到半分鐘,他又忍不住:“雖說最高階的商戰往往采用最樸素的方式,但我還是覺得這不是老陸的風格。”
大家齊齊吼他:“你閉嘴吧!”
尹思楠朋友把打聽到的訊息傳來,說陸海確實是被警察帶走了。那朋友還誇陸海很懂道,江湖傳言他看到警察上門隻遲疑了短短幾秒鐘就如釋重負地隨他們上了警車,不多嘴不反抗,不卑不亢、不緊不慢,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聽完這段話,尹思楠一行人不知道該誇還是該罵陸海。饒晨曦不肯相信,她一直喃喃:“不可能,陸海那麼驕傲,他怎麼會為了這樣一個不可能跟他搶東西的人動殺心。”
尹思楠心裡也有點亂:“情況很複雜,我們現在也是道聽途說,在一點官方訊息都不知道的前提下不要亂下結論,更不要自己嚇自己。李楊,你照顧好晨曦。佟彤,你明天回公司也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訊息。”
她瞟一眼饒晨曦:“我也多想些法子。”
饒晨曦完全睡不著。李楊陪她回家了,對著陸萍說很久沒見晨曦,今天要和她臥談。陸萍早早就把蘋果帶去自己房間休息,李楊則躺在她身側,發出輕輕的鼾聲。
夜已經黑透了,饒晨曦疲憊不堪,但她一閉上雙眼就想起最後一次見麵時陸海的神態、動作和所說的每一個字。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她自以為對陸海很熟悉,但細細想來,陸海的欲言又止和話裡有話深處,居然還埋藏了無數她看不清、摸不透的細微末節。
“陸海,你到底在想什麼?在你的心底,難道真住了一個惡魔?”
天剛矇矇亮,陸萍已經起床了。她向來注重早餐的營養搭配,今天李楊在,她更是想要在女兒好朋友麵前露一手。
李楊也醒了,她看著饒晨曦青黑的眼皮,心疼不已:“一夜沒睡?”
饒晨曦點點頭,又搖搖頭:“睡著了一會,夢裡都是老陸的臉。我覺得這事太詭異了,他怎麼會和下毒殺人扯上關係?”
李楊低下頭想了一會:“雖然從感情上很難接受,但我不得不說,你和他離婚了是好事。如果你們現在還是夫妻,這件事會對你還有阿姨和蘋果造成很大的衝擊。”
李楊看饒晨曦緊咬著嘴唇不說話,她又小心地勸:“其實你現在和他已經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了,而且你也是好不容易纔找到人生的正軌,眼下又有能力獨立養好家,這件事的水很深,你可以選擇不參與的。”
言外之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饒晨曦和他陸海早就分道揚鑣了,於情於理於法你對他都沒有半分虧欠,不必打亂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
李楊既期待又擔心地等著饒晨曦的回答。
饒晨曦輕輕笑起來:“我和他是這樣的關係,你和佟彤又跟他有什麼牽連呢?既然你們都在關心他,我怎麼又可能完全不管。退一萬步講,如果你們真覺得我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你們最開始也不會來找我吧!李楊,隻要我可以幫忙,我一定會用儘我所有的力量。我相信,陸海絕對不會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第一百零一章
救人的決心
案子比想象的要複雜很多,畢竟牽扯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尹思楠和李楊每天都會和饒晨曦碰麵,互相交流她們所打聽到的資訊。
吳迪和肖筱也聽說了這件事。網際網路是沒有國界、不分時區的八卦生產源和集散地,各種各樣的訊息滿天飛。有的比較厚道,隻說自己所聽到看到的事實;也有的放飛想象力,逮著一點雞毛蒜皮的證據大放厥詞。更有甚者,直接繞過取證和辯護,替司法機關為陸海定了罪--嫉妒婁總的才華,擔心CEO寶座旁落,指使馬仔下毒滅口。
饒晨曦第一次體會到何為網路暴力。陸海本來就算個半公開的星月代言人,以往他那些流傳在外的照片和報道都被翻出來進行了二度加工創作,職場、科技乃至情感博主們都可以隨手取材,從無窮無儘的資訊中提煉出他們最擅長的熱點加以炒作。
事情瞞不下去了。陸萍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短視訊,戰戰兢兢地問饒晨曦:“小陸真的殺人了?”
陸海爸媽自從饒晨曦離婚後已經很少主動打她電話了,這幾天輪番來轟炸。陸海那位優雅了一輩子的媽媽哭得肝腸寸斷:“晨曦啊,陸海肯定是被冤枉的。現在能救他的隻有你了,你看著蘋果的份上,一定要幫幫他。”
饒晨曦本來就感覺自己像是四處漏氣的氣球,現在又多出了幾個針眼。老的老、小的小,她決不能倒下,隻能強打起精神逐個安慰。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已經到了深夜。饒晨曦這一段時間已經進化成不需要睡眠的超人類了,反正也睡不著,她乾脆集中精神檢視那些從正規渠道獲得的資訊。
呂明亮承認了是自己投毒,但他一口咬定本意絕不是為了殺死婁總,而且他信誓旦旦,自己是為陸海辦事,藥也是陸海給的。他說自己是被蒙騙的,陸海先安排他進婁總的公司,讓他做眼線觀察婁總的動向。在知道婁總也在星月CEO的備選名單上之後,陸海給了他藥,說要他幫自己教訓一下那個姓婁的,不要老惦記彆人碗裡的肉。
呂明亮堅稱陸海從沒說過這藥能把人害死。他是被誤導、利用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陸海,他隻是做臟活的小嘍囉。
“我跟婁總無冤無仇,也沒什麼衝突,我對他有什麼企圖心啊。我真是被冤枉的,你們要找的凶手是陸海。”
饒晨曦頭很大,這個呂明亮比她所想象的還要卑劣無恥。
陸海那邊一直沒有更詳細的訊息出來。尹思楠推測,要麼他有把柄被呂明亮握在手裡,要麼就是他真的心裡有鬼。
雖然沒有足夠的直接證據,但陸海已經被拔得體無完膚了。連他和饒晨曦的婚姻都被拿來作為材料,證明他“道德敗壞、厚顏無恥,娶了小嬌妻之後始亂終棄,不顧幼女死活,不按時支付撫養費,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饒晨曦的資訊都被傳到了網上,當她看到自己那沒打碼的照片出現在各種各樣的熱帖中時,眼球不受控製地震顫起來。
校長看著饒晨曦的狀態如此低迷,好心問她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雖然不想請假,但回去上班也是難以集中精神,還免不了被指指點點,饒晨曦實在撐不住,隻好接受校長的建議在家待著。
尹思楠她們也不允許饒晨曦再上網了。這件事必須要交給最專業的團隊去處理,尹思楠發動力量,找了權威的律師團隊,不管陸海到底做了什麼,也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饒晨曦把積蓄和陸海給蘋果的撫養費全部都掏了出來,還不夠湊個零頭。
尹思楠看著眉頭緊鎖的饒晨曦,直接問:“如果陸海真的做了錯事,你會不會後悔這樣。畢竟,你和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樣孤注一擲地幫他,未必能得到好的結果。”
饒晨曦臉色蒼白:“夫妻一場,我不能眼看著他這樣。我不相信他那麼惡毒,就算最後的事實證明我看走了眼,我現在也要拚儘全力去拉他一把。不然,我會遺憾終生的。”
尹思楠歎歎氣,她掏出手機,轉給饒晨曦一筆錢:“我現在可用的也隻有這些,你先收著。我不是富婆啊,這不是白給你的,後麵等你有錢了再慢慢還。我還是那句話,他未必完全無辜,也未必會領你的情。但隻要你說不放棄,我就支援你到底。”
吳迪和李楊也打錢過來了:“我們是幫你,不是幫他。你想救就去吧,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你不要在心裡留什麼疙瘩就好。”
還是沒見上陸海。他讓律師帶話出來,說自己不值得饒晨曦這樣砸鍋賣鐵,不要白費力氣,讓他自生自滅就好。
饒晨曦拉著律師反反複複問了好幾次,陸海是怎樣的狀態,精神麵貌如何。律師不厭其煩,他說陸海能吃能喝,但沒有很強的辯護**,也沒承認自己操控呂明亮投毒殺人。總之,油鹽不進,明暗不清。
饒晨曦完完全全一頭霧水,她實在猜不透陸海到底在想什麼。
佟彤回去上班了,他也察覺到公司裡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他早就感覺,陸海的身影在這裡隨處可見,但又說不清具體的原因是什麼。
直到婁總去世,群龍無首,一位張姓副總開始掌控公司,佟彤那模糊不清的預感才慢慢清晰起來。
公司近年來對外公佈的運營資料都做得很好看,自然很容易就吸引到了多輪投資。星月也在其中,在去年投了數千萬的真金白銀,也是數額最大的單筆投資。
佟彤知道真實的資料遠不像明麵上的那樣有吸引力,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作為測試,他也大致推算得出活躍使用者和付費使用者大約隻有公關軟文裡的五分之一,原來他隻是驚歎婁總的膽子也太大了,看到張總上台,他突然明白婁總也不過是被挾持的那個傀儡。
張總纔是真正的野心家,也是直接和投資機構對接的人。而他,和陸海一樣,也跟星月內的幾位高管關係密切。
一邊在大廠拿著高薪,一邊在外設定皮包公司騙取投資,監守自盜這套把戲,佟彤早就聽說過多次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他大致猜到了有哪樣的一些人,謀劃著怎樣的一些陰謀,又推出了哪些人在明麵上操作。
陸海早就說過,他是老大們的看門狗。這些年他能一直屹立不倒,一方麵歸功於他勤勤懇懇,一方麵也得益於他嘴巴過硬。
沒想到,這次玩跳脫了,本來隻是謀財的事,搭進去了一條人命。佟彤也扶額歎息,他萬萬沒想到,陸海這個聰明世故的家夥,會栽到這條溝裡。
佟彤把自己的推測也跟尹思楠和饒晨曦交了底。李楊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聽著,一旦她覺得佟彤的語氣過於嚴肅了,就會立刻給他使個眼色,提醒他考慮饒晨曦的心理承受能力。
饒晨曦越聽臉色越差,她也覺得佟彤的猜測很有道理。陸海很清楚自己的手不乾不淨,他現在不發一言,是存有一絲幻想,希望老大們撈他。如果他說了所有的實情,確實可以擺脫買兇殺人的罪責,但那也就意味著把所有的金主都得罪光了,他就算出來也毫無前景可言。
陸海是個驕傲又務實還頗有賭性的人,到了這一步,他還想和自己的運氣掰掰手腕,也許這一次他僥幸贏了,所有的夢想就能一次成真。
饒晨曦沒有陸海那樣的膽量,落到她耳朵裡的每一個字眼都如同一把巨錘在敲打她的神經。
饒晨曦又想起老人們驚惶失措的哭泣和蘋果懵懵懂懂的眼神,狠吸一口氣,她問:“陸海如果一直不交代,最差的結果是什麼?如果他主動坦白,接下來會怎樣?”
大家都不是學法律的,對這個也說不出所以然。李楊提議還是把猜測跟律師通通氣,再做打算。
饒晨曦心裡很亂,她知道李楊的好心,但又不知道這樣的操作是否算得上過度發揮,反而打亂了律師的思路。
畢竟,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測啊。
饒晨曦無可奈何,她用失焦的眼睛注視著前方,慢慢地、用力地吐出一句話:“我想和他談一談。”
尹思楠提醒她:“你沒發現嘛,他一直在抗拒見你。”
佟彤也附和:“我同意。我覺得老陸心裡對你有些愧疚,他不想麵對你。也許他曾經做過什麼計劃想安頓好你們母女,但他失手了。後來他想隱瞞真相,又沒料到事情會鬨成這樣。他應該更想不到,現在完全失控了,你還會出手救他。他要是見到你,可能心理防線會崩潰。那是他一直想要刻意迴避,所以他才會這樣。”
饒晨曦苦笑起來:“逃避能夠解決問題嗎?不管他到底做了什麼,我都希望他能坦率地說出來,這樣我才能弄明白到底該怎麼往下走。我早就跟他說過,自己這輩子和他都是沒有血緣的親人,就算他做了錯事,我也不會拋下他不管的。無論他想不想見我,我都要去看看他。”
第一百零二章
不完美受害人
陳青本來即將官宣離職,在這個節骨眼上,饒晨曦通過肖筱找到他,希望他也能幫著勸一勸陸海。
非常無可奈何,陳青坦白相告:“我馬上就要離開星月了,按道理來說,我真不想趟這攤渾水。”
他看了看消瘦憔悴的饒晨曦:“肖筱一直跟我說,你很仗義,都離婚了還不遺餘力地幫前夫。她還說,你有個女兒,為了不讓女兒的爸爸永遠背著殺人嫌疑犯的罪名要拚命到底。沒辦法,肖筱知道我的軟肋,看著孩子可憐的份上,我會出手。”
饒晨曦喜出望外,連忙道謝。
陳青揮揮手:“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聽我的,你彆高興得太早。另外,有些醜話要說在前頭啊,大家都不是衝著當道德聖人來星月的,一旦小陸要公開袒露資訊,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一些秘密都會放到太陽底下,那個時候場麵不會好看,你要做好準備。”
陳青還沒正式和陸海碰麵,李曉宏已經找到了饒晨曦。算起來兩人好多年沒見了,約著在一個咖啡廳碰麵,李曉宏點了兩杯冰美式,把一份推到饒晨曦麵前。
“喝點吧,提提神。”
饒晨曦連續熬了好幾夜,臉色自然不好,她看李曉宏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心想公關部這一段時間日子應該也很難熬。
李曉宏先喝上幾口:“好像昨天纔看你進星月,完全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現在已經是孩子媽媽了。”
饒晨曦苦澀笑一下:“那可不,時光飛逝,我都長白頭發了。”
李曉宏又認真看她一眼:“你也是挺不容易的。聽我一句,彆想著用雞蛋去碰石頭。你還年輕,有很多機會再遇到彆的男人。把錢儘量都留在自己手上,為了老人和孩子多考慮考慮。”
他停了一會,嗓音低沉:“這些話,我不是作為一個企業的公關人員跟你說的,而是作為你的一個老師、一個長輩、一個朋友說的。”
饒晨曦也跟著咬吸管,那苦澀的液體從口唇進入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她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勸她,她也很清醒自己將堅持到底。
“李總,我知道你也是為我著想。不管怎樣,我不會不管老陸的。你如果可以幫幫他、幫幫我,請告訴我該怎麼辦纔好。其他的話,就不用多說了,心意我都接受,也非常感激。”
李曉宏歎歎氣:“彆看你總是傻乎乎、慢一拍的樣子,其實又倔得狠,根本聽不進勸。還是那句話吧,事情不是那麼單純的,你隻要想好了能接受最終的結果,那麼你願意堅持就堅持吧。”
饒晨曦伸出右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數:“貪汙、受賄、挪用公款、不正當競爭,這些吧,我都猜得到。”她強忍著哽咽,但眼睛還是越來越黯淡。
到了最後,饒晨曦隻能乾澀地苦笑:“那又怎麼樣呢,我還是要救他。”
李曉宏憐惜地看她一眼:“可能還有些逢場作戲,你也知道,男人之間的友誼,最牢靠的不過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真要全部抖落出來,花邊新聞也不會少。”
饒晨曦臉更白了,她語帶譏諷:“哈哈,那當陸總的兄弟是真劃算啊。相比之下,我的那些姐妹們就可憐了,跟我在一起,一點好處沒占到不說,還有出錢出力幫我救這樣的前夫。”
李曉宏想了想,很嚴肅地說:“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你自己綜合判斷。晨曦,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受害人,也沒有人有資格用道德綁架你。你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個孩子,本來就很不容易,我聽說你現在就已經是在借錢為他找律師了。潘多拉的盒子還沒完全開啟,後麵到底要拖多長時間、會查出多少齷齪事、需要花多少錢都是未知數,你現在要是選擇退出,也不會有誰能指責你。如果繼續幫他,你自己的生活可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是完全亂套的,也不會有誰有義務來幫你分擔。一切決定權都在你。”
陸萍膽戰心驚了好幾天,她看著饒晨曦班都不上了,天天忙裡忙外地不是和尹思楠她們嘀嘀咕咕商量著什麼,就是對著電腦查資料查到飯都顧不上吃。陸萍坐不住了,她攔住饒晨曦:“你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他爸媽都沒來管他,你何必做這些吃力還不討好的事。”
饒晨曦推開她:“媽,你彆說了,現在我能幫他一點就是一點。”
陸萍不肯鬆手:“你有多大的能力幫他!你是他老婆的時候,你都管不了他。現在他惹了這麼大的事,你反而還能管得了他?你彆傻了,小陸他爸媽不厚道,給你說幾句好話把你抬高,你就真以為你是救世主了。閨女啊,你要冷靜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禁不起耽擱的。”
儘管方方麵麵的聲音都是在勸退,饒晨曦依然義無反顧地頂著白眼和反對繼續向前。
律師和陸海反複溝通了多次,他依然不肯見饒晨曦。陳青隻好化身說客,和陸海深入聊了一次,他出來時臉色凝重,通知饒晨曦說可以準備見陸海了。
也許是擔心饒晨曦會被超出她認知和想象的事實震撼到,陳青好意提醒:“沒有一個人經得起放大鏡的審視,陸海他也隻是個普通男人,擺脫不了人性的自私自利,在他那個位置上,很多時候也確實身不由己,你不要太記恨他。”
看饒晨曦一言不發,陳青又故意開起自己的玩笑:“要是你們一個個地來查我,我可能內褲都保不住了。哈哈哈,我真擔心啊!”
饒晨曦擠出一個笑,算是勉強接受了陳青的良苦用心。
都記不清多久沒見了,饒晨曦看到陸海的第一眼不由感歎原來一個人的精氣神是那麼重要。在以往的日子裡,饒晨曦所見到的陸海最落魄、最失意的一麵是酗酒和失眠,但那個人驕傲的底色一直都在。
而眼前的陸海,簡直可以用一具活著的乾屍來形容。他聽到動靜,抬起頭往前看,好不容易對上了饒晨曦的眼睛,黑眼珠裡終於透出一絲光:“你來了。”
饒晨曦心疼不已,這個人畢竟是蘋果的爸爸啊。她喉頭酸澀,強忍了很久才沒讓聲音裡帶上哭腔:“嗯,我來了。”
兩人之間,似乎擱著一堵透明卻又密不透風的牆。等了很久,房間裡的安靜讓人心底的那些不安、害怕和惶恐放大了千萬倍的力量。饒晨曦受不了這樣死寂的沉默,她又開口了:“你彆灰心,我們一定會幫你。”
陸海的嘴角抽動起來,饒晨曦看不清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他發出的聲響也完全不似平時,既悲慟又堅定,既望眼欲穿又漠不經心:“彆掙紮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樣。帶上你媽和蘋果早點離開,不管我是什麼下場,你永遠也彆打聽了。”
到這個時候,饒晨曦終於聽出了他嗓子裡的懷念和柔情:“蘋果爺爺奶奶那邊,你過個一年半載再聯係。他們會給到蘋果一筆錢,應該足夠她長大了。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講。”
陸海哽咽起來:“我不是個好爸爸,現在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如果她要恨我怪我,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他揮揮手:“我叫你彆來吧,你非要一個勁裝頭硬。現在看也看了,你也該心滿意足了,快點回去吧。”
饒晨曦的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我吃了千辛萬苦,不是為了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你也知道,我沒多大本事,但我認準的事就不會放棄。你說吧,你到底做了什麼,不管有沒有殺人你都給我說真話。”
陸海怔怔地望著饒晨曦很久。那張臉和初次見麵時並沒有變太多,雖然難掩疲憊,但眉目見依然可以看到青春氣息。
這也是一張很容易就蒙騙人的臉,當時自己也覺得這個小姑娘應該是個很好掌控的人。但倘若你見過頂著這張人畜無害臉蛋的女孩眼裡迸發出母豹一般堅決的光芒後,你就再也不會對她生出那樣的判斷。
現在,那雙流著淚的眼是悲傷的、痛苦的,但也是無畏的、堅強的。陸海知道,他逃不過去了。
想通了這一切,接受了這一切,反而輕鬆了很多。陸海清清嗓子:“我確實做了錯事,雖然不至於殺人償命,但身敗名裂、家財散儘是逃不過的。”
他看著饒晨曦的臉色並沒有大變,已經很清楚饒晨曦早已想明白了這一點。他淒慘又解脫地笑一笑:“等了這麼久,看來是沒人會來撈我了。你現在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走出去這個門,還能做個輕輕鬆鬆的饒老師,把你媽和我們女兒繼續照顧好。如果你非要往下走,我不敢保證,你還能回到那樣單純的生活中去。”
陸海再次發出野獸一般的怒吼:“我本來也沒對你有多好,現在你來看我,你也對得起你的良心,能堵住那些胡說八道的嘴了。我們早就離婚了,你滾吧,彆再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最煩你這樣子。我的事,與你無關,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彆插手!”
第一百零三章
永遠和你在一起
饒晨曦看著麵目猙獰的陸海,她不發一言,默默離開了。
她太瞭解陸海了,如果陸海真的已經對她喪失了所有的期待,剛剛他依然可以用最後的一絲傲慢維持著上位者的麵具。
但陸海並沒有選擇那樣做,這也說明瞭,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還是對饒晨曦存有希望的。
通向出口的那一段走廊並不長,但饒晨曦的每一個腳步都異常沉重,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從陰森的室內走到室外。
當饒晨曦走出大門時,一縷破雲而出的陽光正好照到她身上,饒晨曦冰冷的身體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溫暖。雖然她對未來依舊忐忑不安,但也覺得踏實了很多。
至少,饒晨曦相信,當她向陸海伸出雙手時,陸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牢它們。
姐妹們都在想法子幫饒晨曦,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諸多事情要忙,實在不可能一天24小時都陪伴著她。
饒晨曦不可能也沒資格坐吃山空,她看著銀行卡裡寥寥無幾的餘額,跟校長商量好,下週就回去上班。
陸萍原以為饒晨曦已經想通了,她抱著蘋果唉聲歎氣:“這個老公沒找好,你自己吃苦不說,還連累了孩子。以前那些事以後就不許再提了,我幫你看孩子,你打起精神、擦亮眼睛,找個好男人。”
饒晨曦沒想隱瞞什麼,她直接告訴陸萍:“我還是要替陸海繼續打官司的,一邊上班一邊幫他。媽,你也彆提什麼找個好男人的話了,最開始陸海不也是你眼裡最優的女婿候選人嘛,你看看現在怎樣。我早就明白了,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指望彆人給你遮風擋雨是不可能的,隻能自己強大起來保護自己。”
陸萍一聽這些,急得跳起來:“你要是暫時不想找,那我理解,畢竟人都是感情動物,不可能說一下子就完全恢複過來。但你還去管他乾嘛,那是個無底洞啊!你沒有那個能力的!難不成你還打算一輩子跟他這樣拉扯不清?哪個正常的男人能容忍,你還想不想過好日子了?”
陸萍拍拍腦袋:“你不要害羞,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他還有感情?如果是這樣,那我也理解,畢竟為了蘋果著想,親生爸媽在一起總還是好些......”
饒晨曦聞言站起來,大聲喊:“媽,你能不能好好聽我把話講完。我最後一次說明,我和陸海這輩子夫妻緣分已儘了,我也對他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我願意幫他,一來我相信他沒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二來也是為了我和他以前的情分、他爸媽和他女兒的將來考慮。我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做不了什麼大事,現在有朋友們願意幫我,我就咬著牙堅持到底。這樣你明白了嗎?”
陸萍喃喃道:“你真是瘋了,不知天高地厚。”她又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饒晨曦:“彆人都已經夠忙了,你這要處理的又不是什麼體麵的事,你就看她們能幫你幫到什麼時候吧。”
尹思楠和Diana她們的產品異軍突起,很快就衝進了女性綜合平台的第一梯隊。Diana也在計劃融資,她對尹思楠說:“在這個關鍵時期,我們要多見見投資方,也許新的機會就在拐角了。”
吳迪更不用說。“她的糖”一直在穩步前進,牢牢占據著排行榜的前三位。“她的糖”除了廣告和會員年費盈利之外,新推出的微電商也如火如荼,現金流非常穩健。吳迪未雨綢繆,一步一個腳印地帶領著團隊完成了天使和A輪融資。眼下,她也是忙著和可能的B輪基金會談,一天恨不得有25個小時可以支配。
雖然陸海人不在星月了,也沒對李楊的升職造成負麵影響。正如晉升委員會主席所言,放眼望去,在整個星月的數千名程式設計師中,找不到幾個像李楊這樣對工作充滿熱忱又能不斷堅持自我學習的好苗子。經過這一次的職級調整,李楊已經成為星月乃至網際網路行業內年紀最小的高階技術總監。
肖筱依然在中美兩地之間穿梭。陳青離職後開辦了一家科技和影業公司,肖筱把那個她非常看好的動畫工作室介紹給了陳青,陳青決定把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其中,發誓要讓這一股民族之光閃耀於世界舞台。
正如陸萍所言,所有人都在實現自己夢想的大道上闊步前進。相形之下,饒晨曦夜以繼日做的這些事,既不夠熱血沸騰,甚至還頗有些上不了台麵。
網際網路的熱度一波又一波,吃瓜群眾們的眼球和注意力被新出現的話題所吸引,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在關心星月那個前CEO候選人買兇殺人的進展了。但偶爾一點點爆料漏出來,還是會引起一場即時的狂歡。
原來那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的婁總居然還有私生子啊!原來他的前妻可以攜幼子以令諸侯,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億萬資產的實控人。
手握億萬資產和商業帝國的前妻自然竭力阻攔私生子來分家產,私生子的母親求財無門,在網上喊話要求給她的孩子該得的待遇。
這一波豪門鬨劇還沒落幕,又有不願透露真實姓名的人爆料,說婁總自從早年離婚後,性情大變,秉承著“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不結婚”的宗旨,不知道談了多少段戀愛、生下了多少個孩子。
“這個意圖分一杯羹的女朋友想渾水摸魚,要是她能成功拿到錢,後續會有一大波孩子網際網路認親。那麼,這就不是一段短劇,而是一個長篇累牘的感情劇、倫理劇、商戰劇,想看熱鬨的群眾們有眼福了。”
在一片熙熙攘攘、吵吵鬨鬨中,沒有幾個人關心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酸,也沒人在意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們如何麵對後麵的人生。
饒晨曦歎口氣,她眼裡的網際網路不該隻是這樣的。
雖很不齒,饒晨曦又不得不感謝這些八卦資訊,因為它們源源不斷地浮出水麵,等她硬著頭皮回到講台時,她原以為的那些指指點點和絮絮叨叨都消失殆儘了。
說到底,饒晨曦不過是網際網路花邊資訊中附帶的邊角料中的邊角料。待那一波熱度過去,大家都幾乎要忘記陸海的名字了,更不用說她這個順口一提的前妻。
得益於自己的微不足道,饒晨曦僥幸可以集中精力忙著她的工作。對於眼下的饒晨曦來說,錢非常重要,它不僅僅意味著可以維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還可以支付高額的律師費用,更可以攢下來早點回饋姐妹們的幫助。
饒晨曦的願望是美好的,然而現實總是會給她上一堂又一堂課,教她認清情況,學會做人。她從早忙到晚,帶班帶到聲帶受損、口乾舌燥、咽喉發炎,卻發現到賬的那些課時費還不夠半個鐘頭的律師諮詢費。
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饒晨曦無聲地掉眼淚。她對自己生出萬分的怨恨,恨自己高考結束後為什麼不挑一個更務實更能賺錢的專業,恨自己畢業時為什麼不乖乖地進學校當老師,也恨自己為什麼要異想天開走捷徑嫁給陸海,恨自己自不量力為什麼大家都勸放棄了還要苦苦堅守。
說到底,把日子過成眼下這般雞飛狗跳、捉襟見肘的窘迫,隻能怪自己太沒判斷力、太沒意誌力。如果能像任何一個姐妹那樣成熟理智,怎麼可能混成這樣?
淚滴落光了,饒晨曦吸吸鼻子,她又想起陸海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一定還有彆的法子,絕對還沒到末路,我既然說了要幫他,那麼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放棄。哪怕把我的自尊踩在腳底摩擦,哪怕讓我一天工作24個小時,哪怕透支我未來所有的收入,我也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承擔一切罪名。
饒晨曦給陸海的爸媽打起電話,她的語氣很平淡,淡定又真誠地把最近發生的事都詳細說了一遍。
陸海媽媽,那個饒晨曦很久都不願意再主動聯係的女人,此時帶著哭腔安慰她:“晨曦,這怪我們沒考慮周全,前麵讓你一個人承受太多了。我馬上打錢給你,我和陸海爸爸相信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陸海就拜托你了,不管最後是什麼結果,我們都感謝你。還要感謝你媽媽,辛苦你們帶蘋果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搭手的,第一時間就告訴我們。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
饒晨曦默默放下電話,又放任自己在黑夜裡靜坐了一會。她的眼睛也濕潤了,她很想像以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抓起某個姐妹就開始聊,聊天聊地,聊東聊西,聊好吃的好玩的,聊喜歡的明星,聊最近追的劇,似乎人生真的永遠沒有煩惱,而快樂也永遠是不限量的。
但饒晨曦最終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衝動,她知道每個姐妹都在攀自己的那座高山,她不想再讓她們為自己的這些破事分心。
收拾好東西,饒晨曦剛準備回家。手機震動起來,連續跳進來好幾條訊息。饒晨曦開啟看看,有好幾筆轉賬,她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巴才忍住沒叫起來。
“晨曦,你最近應該很難,遺憾沒時間去陪你,這個你先收著,安心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我們永遠和你在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癩皮狗的反擊
有了姐妹們的幫助,經濟上的壓力可以暫時放到一旁,但擺在饒晨曦眼前的困難卻並沒有減輕多少。
現在是用大把大把的錢換來了一些時間,成本太高,容不得繼續拖拉。饒晨曦一心想著早點為陸海洗清冤屈。然而陸海除了承認確實教唆過呂明亮之外,也說不出其他的理由、拿不出更多的證據。
“我從沒讓他殺人,他後來怎麼下手的我也一概不知。但我當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會做一些喪心病狂的事,可我又阻攔不了。”
這就是陸海說的最坦誠的一句話,後麵他又免不了嘶吼一番,說什麼事已至此,他甘願受罰,不想拖累其他人之類的話。
饒晨曦對陸海這一套自我檢討式的言行已經生出了免疫力,她也不願意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花在消化情緒上,一門心思想著早點找到突破口。
尹思楠忙著陪Diana一起和投資方會談,她很關心饒晨曦這邊的動向,除了和律師每天溝通進展之外,她也犧牲自己為數不多的睡眠時間,為饒晨曦出謀劃策。
“在網際網路行業工作了這麼多年,我們早就明白解決問題的關鍵是要抓住痛點。呂明亮為了錢財和升職,答應幫陸海做小動作可以理解,但為了這麼點好處就貿然投毒,真的匪夷所思。我總覺得呂明亮身上的疑點很多,應該先想法子搞清楚他真正的動機是什麼。”
饒晨曦前麵幾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攻克陸海的心理防線上,經尹思楠這麼一提醒,她也覺得思路豁然開朗。她跟尹思楠商量:“我去找他問問吧,態度放低一些,也許他會可憐我們母女,告訴我實話。”
尹思楠搖搖頭:“晨曦,你還是對人性不夠瞭解啊。他既然能選擇對身邊的人下毒,你想他會是一個底色良善的人嗎?你可以存有一絲僥幸,去賭一把他會不會同情你和蘋果,但你必須有足夠的證據去壓製他,讓他對你又敬又怕,這樣纔有可能讓他說出實話。”
饒晨曦撓撓頭:“我去星月打聽一下呂明亮家人的聯係方式,也許能從側麵瞭解一些情況。”
尹思楠想了一會:“這也可以作為一條路。另外,現在已經是全麵資訊時代了,我們每個人在網際網路上所做的一切都會留有痕跡。你也可以向司法機構提出申請,查清楚呂明亮的網路路徑,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時間緊迫,饒晨曦立刻開始行動起來。李楊和佟彤也加入,幫著饒晨曦去和呂明亮的家人談心,查呂明亮常用的社交和網購賬號資訊。
功夫不負有心人,從各個渠道收集到的點點星光彙聚成了一道曙光,照亮了一條以往從沒顯露出的路。
呂明亮的父母親均已年過七旬,說起這個讓人頭疼的兒子連連擺手。“早些時候除了懶了點、饞了點,多少還有些人樣。這幾年是越發不像樣子了,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我們教子無方,兒媳婦跑了也無話好說。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去殺人,我們一大把年紀,真是沒臉再出門了。你們也行行好,彆來煩我們了,我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就當沒生過這個畜生,讓我們老兩口安靜走完最後一段路吧。”
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呂明亮的前妻,她原來根本不願意再和呂明亮扯上半點關係,經不起饒晨曦的苦苦哀求,她才勉強答應見一麵。
“我和他早就離婚了。他不顧家,從沒往家裡拿過什麼錢。後來我發現他不僅僅在外麵有很多曖昧的物件,還染上了賭癮。最開始隻有幾萬塊錢,他爸媽幫他還了,也哀求我給他機會,我一時心軟想看看他能不能改好。沒想到,在我懷孕的時候,他變本加厲,又欠了幾十萬的賭債。我氣急攻心,孩子都掉了,這才完全死心擺脫了他。”
她同情地看看饒晨曦:“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又欠了賭債,所以才為了錢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真是可憐了老人,還不如不養這個敗家子呢。”
李楊以往自詡為“白帽子”,饒晨曦總笑話她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如今她把饒晨曦收集到的這些資訊綜合在一起,連續熬了幾個大夜,居然拉出一大串交易記錄,找到了呂明亮通過境外平台賭球的證據。
饒晨曦拿著那一厚摞材料,算了很久,得出一個讓人咂舌的天文數字。她把結果告知到各位姐妹:“我想,終於找到呂明亮害人的真實原因了。他絕對不是為陸海下的手,背後肯定有人給他開了高價去買婁總的命。”
尹思楠把所有的資訊認認真真看了一遍,她對饒晨曦說:“現在有足夠的證據去和呂明亮談判了。我陪你一起去吧,給你壯壯膽。”
當尹思楠和饒晨曦一起出現在呂明亮麵前時,他十分震驚:“尹老師、小饒啊,你們怎麼來了?”
他又急忙收起臉上的不安和震驚:“是,我罪大惡極,我不配做人,這些我都認。但我也是被人指使的,我是一時糊塗啊。你們彆來勸了,陸總也有錯,他也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
尹思楠冷冷看著他,不發一言。饒晨曦直截了當地問:“老陸承諾給你多少好處,能幫你把賭博的窟窿都填上嗎?”
呂明亮裝作沒聽懂:“小饒,你說什麼啊?你不是都跟陸總離婚了嘛,怎麼還管這些閒事啊,你不會是對他餘情未了吧。照我說,他也不值得,你還年輕......”
饒晨曦掏出那一摞A4紙,狠狠往桌麵上摔去:“彆廢話,我們今天就不是空著手來的。你做的那些破事,我們早就查清了。老陸跟你畫的餅,不足以讓你去謀害一條人命吧。你要是聰明,就早點交代清楚,反正我們有的是法子查個水落石出。”
按照尹思楠的交代,饒晨曦特地在那一摞紙中間夾雜了不少空白頁,把實際材料的厚度活生生增加了一大半。尹思楠說,呂明亮心裡有鬼,他根本不敢也沒時間逐頁去檢查,這樣一疊證據擺在他眼前,能加快他心理防線崩潰的速度。
畢竟,技術再高超的白帽子也無法探究人心的每一個
角落,而人心的陰暗程度,又遠遠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隻能這樣鬥智鬥勇,才能讓他們坦白所有,弄清楚事實真相。
呂明亮果然被那一聲巨響震懾住了,他低下頭,呆呆打量最上麵的那頁紙良久。那裡寫著他經常登入的網站地址以及他的賬號,還有一個被特彆標黑標粗劃上下劃線的數字總和。
麵對著尹思楠和饒晨曦灼灼的目光,呂明亮的冷汗掉了下來:“老陸的大方程度超過你們的想象,這對於他來說,隻是毛毛雨。”
尹思楠開口了:“哦,是嗎,那我們讓呂先生再聽聽陸總的證詞吧。怎麼差彆這麼大呢?不知道在這些證據麵前,法官會更相信誰的話?”
饒晨曦配合著尹思楠:“老陸的收入是多少,我也知道的。就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會做這麼傻的冤大頭。長到30歲,我還沒上過法庭呢,我很有興趣去做一次證人,把我對老陸的那些瞭解都詳細跟大家說說。”
饒晨曦又用複雜的眼神看看呂明亮:“我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親媽媽,在離婚之後都和前夫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還積極認真地生活、工作,我覺得我的話應該比一個賭鬼的證詞更值得信任吧。”
尹思楠讚許地點點頭:“那還用說。我們還有好幾個技術高手在幫著收集證據呢,等到了法庭上,還有更多的材料可以提交。那些明確的郵件和微信溝通和銀行卡的轉賬記錄都會呈現。鐵證如山,嘴硬有什麼用。”
饒晨曦適時笑起來:“誰說網際網路沒有記憶啊,任何蛛絲馬跡都可以挖出來。思楠姐,你說坦白和抗拒,哪個選擇更明智些呢?”
尹思楠和饒晨曦一唱一和,一副勢必要把呂明亮生生踩到腳底的勁頭。
呂明亮的臉色越發青白,最後他淒然一笑:“饒晨曦,我總算明白了,你為什麼能做陸海的女人。我原來都是太看低你了,在殺人誅心這一塊,你的天賦不亞於他。”
他又把空洞的眼睛轉到尹思楠臉上:“尹老師,你也一樣。我本來就是賤命一條,輸在你們手上,我心服口服。”
一旦賭鬼承認自己輸了,從他的口裡說出來的真相會超過最誇張的想象。
多年以來,呂明亮一直對陸海既妒忌又怨憤,他羨慕陸海的步步高昇,又記恨他不肯給自己更多的機會。在他看來,陸海不過是一條比他更諂媚的狗,但這條狗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他就隻能做出臣服的模樣順從於他。
在陸海安排自己去婁總公司臥底時,呂明亮對他的不滿和蔑視達到了頂峰。他一直認為婁總的業務能力強過陸海,陸海這一舉動更加應證了自己的判斷。當陸海聽說婁總可能會回歸星月接替陳青做CEO時,他的驚惶失措在呂明亮眼裡不亞於一個打了敗仗的孩子毫無章法的撒潑打滾。
“他這麼沒本事的人,怎麼配管理一家公司。我確實是個廢物,但我也看不上他。更好笑的是,他居然想出那麼蠢的法子去教訓婁總,還有臉開口報那樣的數字讓我替他賣命。他真以為我是一條狗嗎?”
呂明亮的笑聲裡透著絕望的涼意:“我要讓他見識一下,一直對著他搖頭乞食的癩皮狗也是會咬人的!”
第一百零五章
潛力有多大?
心理防線已全然崩潰的呂明亮不再遮遮掩掩,一五一十地將所有的事實都全盤托出。
僅憑陸海一個人的力量,也不能隨意把呂明亮安插到合適的崗位上。婁總到死都想不到,他眼中的左膀右臂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現在接替婁總掌管公司的那位張總就是陸海的同謀。他們替呂明亮美化了簡曆和專案經驗,裡應外合把呂明亮送到了總監的寶座上。
陸海原以為自己給呂明亮和張總的承諾足以打動人心,卻沒料到溝壑難平,自從呂明亮和張總逐漸打得火熱之後,他們兩人也有了新的計劃。
在追逐利益的人眼裡沒有誠信和道義可言,在巨大的誘惑麵前底線和良心都是虛設。
張總越來越不願屈居人下,他想自己做大BOSS;呂明亮體會到了權利的滋味後,心裡對陸海的不滿也日益發酵。在陸海對呂明亮發出給婁總一點教訓的指示時,他正在為新添的賭債焦頭爛額。
張總看出了呂明亮的窘迫和緊張,他趁虛而入,成功套出了陸海的所有計劃。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張總決定乾脆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清除自己上位的攔路虎,也順便拉個背鍋的。
至於代價,那幾百萬算什麼。張總自認比陸海大氣多了,讓手下的人乾臟活,就一定不能計較成本,這樣才能換得他們的死心塌地。
把錢打出去之後,張總在黑暗中暗暗笑了--這陸海也太小家子氣了,就當自己給他上堂課吧,下輩子活明白點。
鑒於呂明亮交代了所有的事實,接下來調查的進展就要順利很多了。就像陸海所說的一樣,他確實存在教唆行為,但遠不至於賠上自己的性命。張總也被依法收押,將和呂明亮一起接受法律的懲罰。
死罪已免,活罪難逃。隨著調查的深入,陸海乃至星月內一些高管的貪腐行為也露出水麵。
這些人都位於星月的關鍵崗位上。一時間,星月內外人聲鼎沸,都想看看到底是準備做做樣子還是真的要打老虎了。
在關鍵時刻,馬總公開表態:“任何人,隻要敢貪星月一塊錢,我也願意花10萬、100萬甚至1000萬去調查你。”
後續的調查如同秋風掃落葉,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數位德行有虧的高管陸續落馬、伏法。離開了他們,星月也並沒有像外界所預言的那樣出現混亂,反而迸發出一股全新的生命力,展示出蓬勃發展的跡象。
一大批像李楊這樣正直又勤勉的年輕人看到了更多的機會和更明朗的未來。李楊忙得回家就隻顧睡覺,但每天都興致勃勃,她高興地對佟彤說:“總感覺遇到了好機會,都捨不得停下來一分鐘了。”
星月的自我清洗也引發了網際網路行業內的一場大規模自查自糾行動。友商們紛紛成立廉政合規部、企業紀律與職業道德委員會或者反舞弊調查組,以堅定決心和雷霆手段同公司內的違法亂紀行為做鬥爭。
同時,星月也聯合幾家大型入口網站發起“做文明清醒網路人”活動,再次重申網路不是法外之地,號召所有人在網上發言時要秉承理智,不信謠、不傳謠、不造謠。
一時間,網際網路行業風氣大變。吳迪和Diana的平台也積極參與這些活動,發誓要為淨化網路環境儘綿薄之力。
饒晨曦終於可以稍微歇口氣了。陸海已被星月解除了勞動合同,在等待最後的審判結果。他眼中帶淚感謝饒晨曦:“做到這一步,你對我已經仁至義儘了。我非常感謝你。”
饒晨曦淡淡笑一笑:“你還很年輕,而且很有才華。等你出來,我相信你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一番天地。”
陸海微微點頭,他又說到:“我暫時沒法子給蘋果撫養費了,她爺爺奶奶如果打錢給你,你就安心接著。前麵,你為了幫我花了多少錢,我寫個欠條給你吧。”
饒晨曦搖搖頭:“都是一家人,不用斤斤計較。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幫你的,隻要你能好起來,一切都值得。蘋果也很想爸爸,等你。”
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引起了一場行業內的大變革。饒晨曦腳步輕快地走出大門,她也要去奔赴下一段旅程。
當務之急,依然是要多賺些錢。賬戶上已經完全沒有餘額了,老人要贍養,小孩要撫育,姐妹們的人情也要還,大門一開,到處都是需要用真金白銀去滿足的**。饒晨曦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去名利場上肉搏一番。
吳迪她們依然給予饒晨曦不少兼職機會。陸萍看她每天半夜還弓著腰在電腦前敲敲打打,掏出自己的銀行卡給她:“遲早都是你的,你先拿過去用吧。”
饒晨曦毫不猶豫地推開:“不用,這個你自己拿好。我還年輕,有手有腳,無病無災,正是努力拚搏的時候。你也彆操不必要的心,我現在還沒到自己的極限呢,我還可以再加把油。”
陸萍看著饒晨曦清瘦的臉,歎口氣:“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哎,算了,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和我一樣的老路上。你覺得好那就好吧。”
肖筱看中的那個動畫工作室最近出了一部短片,在國際電影節上拿到了一個評委會特彆獎。陳青已然是工作室的編內人員了,他非常得意地告訴肖筱:“如果隻看品質,我們該拿頭獎。但電影節考慮到國際政治因素才給了我們這個。”
陳青又勸肖筱:“國內的文創環境越來越好啊,你回來正好大展拳腳,為中國的版權出海做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唄。”
肖筱對著陳青笑起來:“這一次我們真是所見略同。我已經提交申請了,不出意外的話,下半年我就常駐國內了。”
雖然公司還沒在上海成立辦事處,但肖筱也要花一半的時間在上海談合作。她笑稱自己既是京滬航班和高鐵發展的親曆者,也是拿著魔都身份證生活在首都的“伏帝魔”。
肖筱的回國,意味著“外環女王”們時隔多年又可以經常聚會了。饒晨曦坦然說到:“人均超過200元的場合就彆喊我了,我現在比較缺乏維生素M。人窮誌短,讓我先想法子發點財。”
尹思楠輕笑著捶一下她的肩膀:“我來包你了,你就放心大膽地出來吃喝玩樂吧。”
饒晨曦大口大口往嘴裡塞著食物,“以往隻知道要保養好身體,現在才明白保持優秀的賺錢能力也是成年人的必備美德。我也不藏著掖著,我能吃苦,腦子也沒那麼笨,有合適的機會幫我多留意。”
肖筱心疼地看著她:“你這樣一邊當老師一邊做兼職也太辛苦了,不是長久之計。”她拍一拍腦袋:“那個工作室的創始人也有過你這樣的經曆。他家裡條件並不好,大學畢業後做的工作不是真正喜歡的,他也是一邊賺錢一邊做副業。後來,副業的收入遠超過工作了。”
饒晨曦很認真地糾正:“我和他不一樣,我喜歡當老師啊。我現在一心二用隻是因為錢不夠花。”
肖筱繼續:“我剛剛沒說清楚。他說過一個品牌效應,就是把自己當做最好的產品去打磨、去推介。你繼續安心當你的老師,業餘時間可以把你喜歡的、擅長的東西集合在一起,選中一個平台去展示啊,等你的曝光到了一定程度
,你的商業價值也會水漲船高,到那個時候賺錢就不會這麼吃力了。”
吳迪點點頭:“肖筱說的有道理,光憑力氣去賺錢太辛苦了。晨曦可以嘗試著打造個人名片,把自己的所學所長發揮出來啊。”
饒晨曦有點期待,又有些猶豫:“是不是需要拋頭露麵啊,我對自己的形象和表達能力沒有很多信心。”
李楊給她打氣:“相信你。有金錢強大的動力在前,你一定可以發揮出超能力的。”
雖然知道李楊半開玩笑半認真,但饒晨曦確實動了小心思。她回家細細研究了幾個平台上的意見領袖和網路紅人,然後挑出一個知識博主的頭像送到陸萍眼前:“媽,你看這個人怎麼樣?”
陸萍連忙戴上老花眼鏡認真看了又看:“你的物件嗎?你總算開竅了。”
饒晨曦又氣又急:“不是,我早就說過,我已經不想談了。這是一個在網路上很紅的人,他就不時開一些課賺錢,現在大家都喊他國民老師。”
陸萍一下子就喪失了所有的興趣,她把手機推到一旁:“那我不看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饒晨曦不依不饒,又把手機湊上去:“媽,你看這個人麵相怎麼樣?你說,要是我也在網上當老師,會不會比他更受歡迎?”
陸萍笑起來:“當老師還沒當多久呢,又想當自己的老闆了?我看你彆異想天開了,踏踏實實做你可以做的事吧。你可不如他們口纔好,你臉皮薄膽子又小,你不行的。”
第一百零六章
危機中的曙光
這個週末,吳迪難得不需要加班。她關上電腦,準備去參加設計小妹妹的婚禮。
掐指一算,離開星月創辦“她的糖”已經快9年時間,現在它已經名列國內母嬰育兒類APP的前三甲了,它所開創的“工具
社羣
電商服務
數字營銷”的商業模式也得到了市場的廣泛認可。
可以說,“她的糖”離成為真正的“女性國民品牌”隻差一點點時機和運氣了。
現在,吳迪也不再需要因為公司的運營成本而發愁。“她的糖”早已搬到交通便利、環境優美的辦公樓裡,它的近千名員工為3億多使用者提供覆蓋經期、備孕、懷孕、育兒全生命週期的服務。吳迪自己也拿到了很多榮譽稱號,登上了幾次雜誌封麵。
設計小妹妹一路陪著吳迪走過來,她也是公司的元老了。今天,與其說是公司老闆出麵為資深員工證婚,倒不如說是吳迪去送一路看著成熟起來的妹妹嫁人。
婚禮選在市中心的一座酒店裡進行,雖然隻邀請了兩位新人的至親和好友參加,但也熱熱鬨鬨。到了快結束的時候,設計小妹妹直接把手裡的捧花塞給吳迪:“姐,感謝你這麼多年對我的照顧,希望你幸福。”
夜幕降臨,吳迪獨自開車返回浦東。那一束鈴蘭安安靜靜地躺在副駕上,時不時飄過來的一陣陣幽香讓吳迪淡淡失神。
這是吳迪最喜歡的花,也是張文斌第一次送給她的。這些年來,她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中,又用每一時每一刻來默默懷念張文斌。
今天的夜色太迤邐,勾起吳迪無儘的思緒。張文斌鼓勵她的話猶在耳邊,到了家門口,吳迪才發現已經默默流淚了。
開啟塵封已久的相簿,兩個年輕的臉龐映入吳迪的眼簾。吳迪毫無睡意,她輕輕敲擊滑鼠,從兩人最初的邂逅開始回顧那幾年美妙的時光。等到東方泛白時,吳迪的視線還停留在張文斌那張燦爛的笑臉上。
等到上午十點,當和煦的陽光撒遍那座上海綜合類名校的每一個角落時,校友辦公室收到了一通電話。
一個優雅的女聲緩緩說到,自己和愛人想成立一個獎學金,每年出資100萬元,專門用於激勵對晶片設計和製造有熱忱的學生。她和愛人都很低調,不願出席任何公開儀式,也不需要母校給他們證書和名譽。這筆獎金由學校全權負責管理,他們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那就是把獎學金的名字設為--文斌。
放下電話,吳迪又轉頭看了看張文斌。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那麼年輕,眼裡滿滿的都是對世界的好奇和熱忱。
吳迪輕吻了一口張文斌的臉頰:“我答應你的事,一件件都做到了。等我真的去敲鐘的那一天,你可以兌現承諾給我拍美美的照片嗎?”
這些年來,想要給吳迪介紹朋友的人不在少數。她年輕漂亮、溫柔堅韌又有自己的事業,是不少優秀男士仰慕的物件。
就連張文斌的爸媽也勸她:“閨女啊,你的路還長著呢,不要耽誤自己了。”
但吳迪如同水泥封心,婉拒了一個又一個的好意。除了想著怎麼把“她的糖”做得更大更好,吳迪把剩下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她覺得值得的地方。
辦好獎學金的設立後,已經快到農曆新年。吳迪讓公司人事把年終獎派發完畢便宣佈提前放假了。
“辛苦了一年,你們也早些回家陪家人吧,年後帶著滿滿的元氣再過來繼續奮鬥。”
辦公室裡一片歡天喜地,吳迪也笑著整理好行李,準備飛到張文斌的家鄉。
這也是吳迪的慣例了。她每次都是先去陪張文斌爸媽幾天,帶著他們去醫院做一次全麵的身體檢查,給他們買幾套四季新衣,再把他們的冰箱和冰櫃塞得滿滿當當,最後回家陪伴自己的父母過年。
剛到那個滿城飄著花椒香的城市,吳迪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的口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你怎麼出來的,那裡還能讓你們自由活動嗎?”
吳迪不明就裡:“我從上海過來的,一切正常啊,怎麼了?”
旁人側目:“哦,那難怪。”過了一會,又緊緊盯著她:“彆到處亂跑,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們那裡是災區,就你們不覺得。”
帶著一肚子的狐疑,吳迪敲開了張文斌爸媽的門。她把帶的禮物送過去:“今天太奇怪了,好多人都盯著我。”
張文斌爸媽一邊心疼吳迪的風塵仆仆,一邊給她看火熱的短視訊。
裡麵有興致勃勃地準備年貨的人潮,也有博主戴著口罩,眸色深沉地講到:凜冬將至,不要再心存僥幸、貿然紮堆了。
吳迪聽到了熟悉的家鄉話,她好奇接過手機,認真地觀看起來。來回翻了好幾個視訊,吳迪大概明白了剛才一路收獲的驚奇和擔憂目光為何而來,她雖然心裡有些忐忑,但還是平靜著語氣說:“這些人為了博眼球,就喜歡誇張,我每天都跟爸媽聯係,他們都好好的啊。”
張文斌爸媽也放心很多:“我們也說,哪有那麼恐怖。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那麼大的一個城市,治理得好好的,怎麼可能出問題。”
雖然三人彼此這樣安慰著,但等吳迪帶他們去醫院做完體檢,各個自媒體的爆料並沒有結束,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態。吳迪和她爸媽通電話,每次老兩口都是報喜不報憂,但大家都聽得出來,他們話語裡的焦急和慌張也越發明顯了。
張文斌爸媽催著吳迪趕緊回家,他們往吳迪的行李箱裡裝上各種各樣的土特產:“這是給你爸媽的,是我們的一片心意。”說著說著,又掏出三個幸運符往吳迪手裡塞:“前幾天特意去廟裡求的,你也帶上。”
把吳迪送到了機場,在分彆前的最後一刻,張文斌爸媽又對著吳迪喊:“要是感覺不對勁,馬上到我們這裡來,這也是你們的家。”
一路平安,吳迪順利回到了家裡。她爸媽看到吳迪的第一眼,緊繃的神經立刻鬆弛下來:“說了不用大驚小怪,你怎麼就不信我們可以照顧好自己呢。”
不過兩天時間,吳迪發現輿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周圍鄰居們的臉色也越來越肅穆,陪著媽媽出門去超市,吳迪敏銳地覺察到蔬菜和水果明顯變少了。
吳迪把購物車裝得再也放不下任何東西,才推著去結賬。收銀處的隊伍特彆長,吳迪等得有些心急,這時她收到了設計小妹妹發來的資訊:“姐,你還好嗎?要不要提前回上海啊,我可以去接你。”
吳迪還沒來得及回複,又收到了尹思楠她們的來信:“吳迪,你在哪裡啊?已經回家了嗎?情況怎麼樣,要不要帶著叔叔阿姨出來啊?”
超市裡明明開著空調,而且周圍人來人往,熱流湧動,但吳迪看著媽媽花白的頭發,突然感覺渾身發冷。一陣汗落了下來,吳迪給每個人都報了平安:“在家裡,一切都好,放心。”
吳迪的回答並沒有讓人安心。有人勸她儘快帶著家人離開是非地,但吳迪和爸媽商量後,還是決定堅守著家。
“都會平安的,我們有這個信心。”
1月23日淩晨,通知正式發布,所有市民不得離開武漢。吳迪爸媽一直未眠,他們沒有一句抱怨,靜靜地閱讀通知裡的每一個字,最後鎮定地對吳迪說:“明天盤點一下家裡的存貨,看看能支撐多久。鄰居家裡有些老人和孩子的,我們能挪些食物給他們嗎?”
吳迪正式開啟了她的多線作戰任務。她照常參加“她的糖”各類會議,維持著公司的正常運營。另外,在她的指揮之下,公司捐贈了多批口罩、醫用防護服、護目鏡、醫用手套援助武漢及周邊。吳迪也注意到一線女性醫護人員的需求,她又額外準備了近萬件衛生巾和安睡褲助力她們安心抗疫。
與其同時,吳迪在校友群、同事群、行業群積極發聲,號召大家為疫情防控貢獻一份力量。尹思楠和Diana積極響應,很快就籌集到了數百萬捐款和物品。
李楊、饒晨曦和肖筱人雖不能至,也用各種法子支援著吳迪。她們在上海協助物流、整理資訊,每天給吳迪傳送鼓勵的圖片和視訊。
吳迪很感激:“我相信風雨都會過去的,等我回來哈。”
Diana提醒吳迪:“在這個特殊時期,很多女同胞都不方便上醫院,其中不乏大量的孕產期姐妹和新手寶媽。我們還能做很多事,你願意跟我一起合夥乾嗎?”
吳迪毫不猶豫:“乾啊,為了姐妹們的健康,我們快衝。”
很快,兩大平台聯手推出的網際網路醫院和免費問診服務上線。婦科、產科、兒科專家們從日常保健、常見病、慢性病、報告解讀等方麵提供指導,守護婦女和兒童的健康。
吳迪忙完這些,又馬不停蹄地在各個本地群裡當團長,幫著鄰居們采購各類生活物資。
張文斌爸媽頗為關心,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問他們一家三口情況如何,吳迪一邊忙著回複蜂擁而至的訊息,一邊看著那三個金燦燦的護身符,很坦誠地說:“感謝老天爺,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並且越來越好了,曙光就在眼前。”
第一百零七章
發出更耀眼的光
足不能出戶,吳迪安心地陪著爸媽度過了一段難得的親密時光。
吳迪自15歲就開始住校,一路重點高中、名牌大學讀上去,然後又遠赴重洋好幾年修碩士學位,等回國就直接定居在上海,算起來很多年都沒有在家鄉連續待超過一週的時間了。
爸媽的年紀畢竟上去了,特彆是張文斌這個優秀半子的離開給兩老的打擊頗大,最近這幾年,吳迪注意到爸媽明顯地蒼老了。
但每次她和爸媽都是短暫地相聚幾天就分開,相隔千裡靠著電話和視訊聯係時,吳迪又不由自主地用她記憶中15歲時爸媽的模樣往這對夫妻身上套。吳迪又生出一種錯覺,覺得雖然歲月流逝了,爸媽依然健壯如中年一般。
這一次幾個月朝夕相見,吳迪纔不得不承認,爸媽早已不再是壯年,他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人生的秋冬季節,越來越需要晚輩的照顧和關注了。
吳迪難免有點心酸,同時,她又暗自慶幸。爸媽雖然緊跟時代潮流,但精力體力都趕不上年輕人,搶菜、跟團這些操作都玩不過來。如果不是有她同處一室,吳迪難以想象爸媽在這一段特殊時期的生活該如何維係。
這一天,吳迪照例在電腦前忙個不停。她前兩天聯係了幾位海外的朋友,他們幫著買到了一批醫療物資,正在想法子往武漢送。吳迪一邊佈置公司的工作,一邊和朋友對接如何接收支援。
吳迪媽媽一臉焦慮地走過來,用眼神示意吳迪停一下。
吳迪非常詫異,爸媽在她學習、工作的時候從來不會打擾,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會讓向來沉穩的媽媽如此緊張?
吳迪匆匆對工作夥伴和海外朋友們說了句抱歉就合上電腦。她對著媽媽問:“發生什麼事了?”
吳迪媽媽的臉上隨即失去了所有光彩,她哽嚥到:“你爸開始咳嗽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肯出來,也不許我靠近。”她儘量克製自己的情緒,但吳迪還是很容易就聽出她的無力和害怕:“他不告訴我有沒有發燒,我實在沒法子,隻能來找你了。”
吳迪的腦子嗡嗡作響,她還沒完全恢複神誌,但本能的力量讓她開口安慰驚慌失措的母親:“我爸身體一直都挺好的,也注意飲食和鍛煉,你不要想太多,也許他就是單純的咳嗽呢。”
吳迪媽媽急得眼淚掉了下來:“其實,我們一直沒跟你說。你爸這兩年高血壓和糖尿病都挺嚴重,怕你分心,也怕你擔心。現在該怎麼辦啊,胰島素剩得也不多了,我們還岀不了門......”
一陣強烈的自責和愧疚湧上吳迪的心頭。她整天忙忙碌碌,自認是一個好的老闆和好的朋友,卻總是忘記了問自己是不是一個好的女兒。
吳迪不停給自己打氣:在這個時候,你一定要穩住,不能讓媽媽更添一分焦急,也不能讓爸爸獨自一人麵對所有的傷痛。
吳迪馬上放下手頭的事,隨媽媽一起認真檢查家裡所有的藥物。她又掏出溫度計,走到書房麵前,隔著大門勸爸爸量體溫。
吳迪爸爸向來是個流血流汗不流淚的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完全依靠著自己一個人的拚搏建立起了一家規模不小的物流公司,不僅給了吳迪和媽媽輕鬆優渥的生活,還養活了數百位員工和他們身後的家庭。
如今這個年近60歲,向來堅強又和善的老人對著心愛的掌上明珠厲聲吼到:“走開,離這個房間遠一點。”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強硬了,也許是擔心自己的苦心沒有得到正視,更也許是害怕自己的言行傷害了妻女的心。過了一會,吳迪爸爸又補充到:“我還沒發高燒,但怕潛伏期還沒過。你們要儘量小心,不要到我這裡來。吳迪,你記得要照顧好你媽,這幾天把吃的給我放門口就可以。我心裡有數,如果好了,我自然會出來。”
後麵還有半句話,三個人心裡都明白,但沒人敢開口往哪個方向引。
房間裡安靜得好似整個世界都凝固了。吳迪攙扶著媽媽,她感覺那向來挺拔的身體在一點點癱軟下去,吳迪很擔心過一會那縷溫暖也會消退。想到這裡,她手上不由用力,又往上拉了拉媽媽。
門後又傳來一陣聲響:“我寫好了一封信,不管用不用得上,提前準備著總錯不了。老伴啊,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這輩子娶了你當老婆,還有這麼好的一個女兒,我也知足了。吳迪是個好孩子,我百分百放心。”
吳迪媽媽聞言又嗚嗚哭了起來。吳迪又急又怕,她把媽媽推到旁邊的沙發裡坐下,對著門喊:“爸,你瞎說什麼呢,你以為在演電視劇嗎?啥事都沒有啊,彆給自己亂加戲。”
吳迪爸爸還有話要說:“吳迪啊,你能乾歸能乾,但畢竟是個女孩子,而且還這麼年輕。我也捨不得文斌,但人總要往前看,日子總要往前走,對不對?要是有合適的,不要委屈自己了啊!你媽一直想要外孫呢。”
吳迪差點沒忍住翻白眼,她急吼吼:“現在什麼時候啊,彆提這個了。我看你這個老頭子精氣神好得很,是不是故意躲起來不做家務活啊?”
吳迪爸爸又說:“公司賬上還有餘錢,等恢複正常了,吳迪幫著把財務對一對。都是跟了我幾十年的人,不要虧待他們。”
吳迪捂著耳朵:“我不聽,我更不會管。那是你的公司,你的事你自己出來處理。”
吳迪爸爸歎口氣:“就這樣吧,我睡一會。你們好好吃飯,不用擔心我啊。”
吳迪千說萬說,她爸爸終於同意量體溫了。吳迪準備了一托盤的飯菜放在書房門前,又把溫度計、酒精和爸爸的手機充電器放在一旁。等忙完這些,她又回頭去哄著媽媽吃點東西,過了幾個時候再過來檢查,發現飯菜已經吃光了,其他的物件也全不見了,還多了一張A4紙,上麵寫了一個數字。
吳迪看到那個醒目的37,就笑得樂不可支。她興衝衝地把紙片遞到媽媽麵前:“放心,老頭子平安著呢。”
家裡緊張的氣氛得到了緩解,吳迪媽媽臉上也重現露出了笑容。晚上臨睡前,吳迪爸爸又給吳迪發來訊息:“給我一台電腦,我今天還沒看《海峽兩岸》。”
吳迪故意把手機伸到媽媽眼前:“快看,我爸又在想念他的女神了。”
吳迪媽媽裝作生氣的樣子推開手機:“彆管他,就讓他自生自滅去。”
吳迪答複:“皇太後不許,吳老頭還是乖乖睡覺吧。”
吳迪爸爸急了:“你傻不傻,你彆跟她說啊。你想想,從小到大我疼不疼你,快點,不要站錯隊伍了。”
吳迪一邊開啟電腦調整好網頁,一邊又回複訊息過去:“吳老頭快點康複吧,你再不管管,這兩岸三地都要亂成什麼樣子了?”
隔天,好好休息一場的吳迪爸爸又量了幾次體溫,每一次都在正常範圍。他還是嘟囔著說潛伏期未必過了,但吃了幾顆藥之後,咳嗽症狀也完全消失。吳迪爸爸意識到前麵的真情流露純屬自我感動,他一時半會又有點難為情,非要不時用力咳幾聲,然後堅持在書房待滿三天再出來。
吳迪和媽媽相視一笑,就任由他去了。吳迪再次把精力集中在各個群裡新發出的訊息上,她知道小區裡好幾位年長的老人先後去世了,還收到訊息說小學的語文老師一家都被拉去集中隔離了。看著這些訊息,吳迪的心越發沉重。
對著好不容易纔輕鬆起來的爸媽,吳迪暫時沒把這些訊息知會給他們。她也知道,這一次是運氣好,但誰都不敢保證家人能一直平安無事。而且,身邊還有大把大把的人在遭罪啊,她雖然能力有限,隻能貢獻一點點細微的光亮,也要把這光亮儘可能地放大再放大些。
吳迪跟公司財務交代,再準備一筆捐款,再采購一批物資,她要竭儘全力幫助受苦的同胞們。
社羣的綜合管理很人性化,吳迪提交了爸爸的情況說明,很快就有誌願者把爸爸需要用的藥送到了家門口。但他也坦言,現在生病的人很多,他們非常缺人手。
吳迪透過貓眼看看他,他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防護服,手裡拎著大包小包,說送完了這一棟樓,馬上要去下一個小區給病人送藥。
吳迪好奇又心疼:“你們一天需要工作多久?”
那人啞著嗓子回答:“不一定,乾完為止。我連著幾天都沒睡5小時了。這都是同胞,血濃於水,遇到難處了,我們能幫的就幫到底。”
吳迪心突突直跳,她又問:“我想報名。我身體健康,也能吃苦,你看我行不?”
那人遲疑了一會:“你家還有其他年輕人嗎?要是隻有你一個,我建議你慎重,畢竟家裡老人還需要你照顧。我們這活真不容易,穿了這一身一天就不能脫,你想清楚,跟家裡人商量好了再說吧。”
吳迪咬咬牙:“我想清楚了,我乾。你們怎麼弄,算我一個吧。”
第一百零八章
無冕女王
聽說吳迪要去當誌願者了,吳迪媽媽唸叨半天:“那可怎麼行啊,你這小身板。”
等了一會,她看吳迪和爸爸兩人都沒反應,又自顧自地說:“我的話都沒人聽了是吧。你們沒看新聞嗎,現在外麵是什麼情況你們心裡沒底?怎麼可以讓吳迪去做這些事,我一萬個不同意。”
越說越氣,吳迪媽媽對著爸爸發起火來:“都怪你,有事沒事就作妖。現在好了,女兒煩了,不願意待家裡了。”
吳迪爸爸一臉懵逼,他不可置信地往吳迪媽媽臉上看看,又扭頭向吳迪求救:“閨女,你快說幾句吧。我比竇娥都冤啊!”
吳迪趕緊發聲了:“媽,我想當誌願者這事跟我爸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我就是想給家鄉出點力。”
吳迪媽媽既自豪又擔心:“你都捐了那麼多錢和東西,怎麼就不是出力了?我不是不同意你去幫彆人,那你也要先看看你自己的底子和能力啊。你說你爸爸剛好,萬一你再出點什麼事,我們老的老、病的病,到時候可怎麼辦啊?”
說著說著,吳迪媽媽的眼睛又濕潤起來。吳迪看著也心疼不已,她一邊把媽媽拉到懷裡來安慰,一邊給爸爸使眼色。
吳迪爸爸會意,在一旁溫言軟語地勸:“誌願者們每天都穿防護服的,而且有醫生護士在旁邊,隻要防疫到位,是不會出事的,你也彆瞎操心了。”
吳迪媽媽依然很不放心,她歎口氣:“你想做什麼,根本就沒人能攔住你,我十幾年前就已經明白了。你要去就去吧,保重好自己,記得每天給我們打個電話報平安。”
吳迪收拾好行李,交代好公司的事,又在女王群裡報備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份。大家在敬佩她的同時,也不由擔心她的安全。
饒晨曦最近幾乎焊在電腦前了,她被那些慘烈的報道嚇得不輕:“吳迪,武漢的空氣真的無法呼吸了嗎?你說實話,你們現在過得怎樣?”
吳迪把手機鏡頭拉近,讓她們看看自己的臉龐,又給她們展示了自家的冰箱,最後開啟窗戶,讓她們遠眺黃鶴樓和長江大橋。
“沒你們想的那麼可怕。我現在不就活得好好的,放心。”
李楊也在居家辦公,她說星月在武漢的辦事處和合作商從沒停止過工作,所以她也相信吳迪的話,但她也提到很多人都出現了新冠肺炎的症狀,其中不乏一大批身強體健的年輕人。
“吳迪,你可以保持樂觀的心態,也要做好十足的防護哈。這不是開玩笑,更不是過家家,你對我們非常重要,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吳迪聲聲應允著,她拎起箱子,準備去誌願者們集合的酒店報到。到了樓下,她聽到爸媽的呼喊聲。
吳迪抬起頭往上方看去,隻見爸爸媽媽的兩顆腦袋擠在一起,正對著自己揮手。吳迪含著笑,回應著他們的目光。她看出兩人眼裡的不捨,急著把行李堆到地上,兩手合成喇叭狀放在嘴旁大聲喊:“快回去吧,《海峽兩岸》馬上要開播了。”
當天,吳迪就開始了她的誌願者生活。入住的這家酒店離一家知名的三甲醫院步行不過十分鐘的路程,酒店的8層樓共計120個房間裡住滿了醫護人員和誌願者。
對於這些在一線奮戰的醫護人員們來說,這家酒店就是他們“臨時的家”。酒店店長及工作人員幫他們搬執行李、分發生活用品,讓他們能毫無後顧之憂,安心投入抗疫工作。
大家也知道店長他們很不容易,放棄了春節假期在這裡值守,除了每天的行政、後勤和餐飲工作之外,等大家都安睡之後,他們還要在深夜對公共區域進行整理和消毒,因此當店長他們熱情地想要幫他們打掃房間、更換床單時,他們一概婉拒,說自己處理就行。
吳迪最初負責收取和分發醫護物資以及給居民送藥,這樣她每天都可以到家門口跟爸媽隔著門說上幾句話。後來,吳迪的認真細致和統籌規劃、多語言能力得到了認可,又讓她轉而負責片區內誌願者的排程和與外國居民的對接、安置。
吳迪忙得飛起,也不再有機會每天都回小區一趟,她就在傍晚七點準時和爸媽聊一通視訊。老兩口看吳迪依然精神頭十足,懸著的心也慢慢落了地。為了不讓吳迪分心,他們也更加註意飲食起居,按時吃藥,一家三口倒也在非常時期找到了一種非常的和諧和安心。
到了更深人靜的時候,吳迪幫著填寫一份份資料包表和工作總結。遠在上海的幾位夜貓子無心睡眠,問吳迪在繁忙辛勞的誌願工作中有沒有什麼收獲。
吳迪一本正經說到:“武漢的熱乾麵還是比上海正宗多了,連芝麻醬的香味都不一樣。”
饒晨曦對這個根本不感興趣:“其他的呢,有沒有想要分享的?”
吳迪想了想:“居然沒把麵窩和豆皮引入上海,這老闆的商業眼光還不行啊!”
李楊哈哈大笑:“深更半夜,我們不是想聽這些。”
肖筱也來湊熱鬨:“食色性也。彆說吃的了,換個話題吧。”
吳迪早就明白她們的心思了,她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平時都穿著防護服、戴著護目鏡和口罩,看不出長相。等過了好幾個小時脫掉這些,臉上一片汗涔涔,啥也看不清。所以,你們要失望了哦!”
吳迪雖然很疲憊,但毫無睡意,她反問:“你們最近怎麼樣,有沒有好訊息要通知一下我這個災區人民啊?”
肖筱主動交代:“我就忙著版權的事唄,還是很開心的。他們現在做的是西遊記係列,給孫悟空整了個全新的性格設定,可有意思了。可惜我不能劇透,等電影上映的時候我請你們去大開眼界。下一個專案也在準備立項,有人建議結合這次的疫情講扁鵲、華佗或者李時珍、山海經的故事,也有人提議講哪吒,還有人說女性英雄很吸引人,準備開發花木蘭、穆桂英或者女媧。瑰寶太多了,慢慢挑。”
她又說到:“你們還記得丁超吧,就是我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哥。他現在可牛了,算得上洛杉磯灣區的餐飲巨頭。他說很多好萊塢明星都去他店子裡吃飯,等我有空再回去也去飯店常駐,也許能遇到想參與我們專案的製片人、演員呢。”
李楊是當初三十多個管培生中現在唯一還留在星月的人。她笑稱,平時還不覺得自己年資上來了,等到開視訊會議,發現留言區都在喊她李總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不是小李了。
大家笑著要李總發點福利,李楊也繼續笑,說星月最近推出的幾款遊戲很適合宅家黨,她可以提供友情賬號,歡迎各位前星月人付費體驗。
這個福利太不夠誠意了,大家齜牙咧嘴表示不合李總的身份。李楊發了幾個嬉皮笑臉的表情包出來,然後自曝:“我懷孕了,這個訊息能讓大家滿意不?”
尹思楠帶頭,大家炸窩了。李楊等大夥把話說完,她靜靜補充:“還沒過三個月,所以我媽還不許我公開。對你們這些姐妹,我也不藏著掖著,是一對雙胞胎。”
饒晨曦咋舌:“老佟真厲害,單刀直入,一鍵雙連。”
尹思楠笑得快岔氣了:“小饒老師,你不要亂用成語了,這都啥跟啥啊。”
吳迪連忙恭喜李楊:“太棒了,等你生了,我要去給孩子們當乾媽。”
饒晨曦和肖筱不甘示弱,紛紛說自己也要搶占先機。吳迪問:“小饒老師,你最近知名度怎麼樣了啊?”
雖然陸萍依然不願意支援饒晨曦,但她還是和校長一起做起了直播間。受到疫情影響,很多孩子無法出門去學校和機構參加線下課程,借著線上課堂的興起,饒晨曦收獲了一大眾粉絲。
“她的糖”和Diana的平台也設定了專門的入口幫著饒晨曦引流。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小饒老師”身名鵲起,很有搶“尹老師”風頭的趨勢。
尹思楠搶著替饒晨曦回答:“小饒老師最近火著呢,快把我的飯碗都搶了。”
饒晨曦緊張起來:“思楠姐,你可千萬彆這麼說啊,她們會真的以為我不知天高地厚的。”
李楊專業拆饒晨曦的台數十年不變:“你想多了,我們都知道這完全不可能。畢竟小饒老師和尹老師的實力相差千裡,我們都心知肚明。”
饒晨曦懟起李楊也毫不留情:“李總,你這麼伶牙俐齒,不怕肚子裡的寶寶們都遺傳到了嗎?等他們兩個統一戰線對抗你,我看你怎麼辦?”
眾人線上圍觀著饒晨曦和李楊你一言我一語,來來往往,樂趣無窮,似乎都忘了這仍是在一個艱難的時期。直到夜色更深了,尹思楠叫停了她們兩人之間的戰鬥,提醒各位要早點休息。
“大家在各自的領域閃閃發光就好,我一直相信,你們都是女王,等著你們加冕的那一天。”
第一百零九章
在生命的最初
佟彤見李楊終於關上了電腦,他連忙湊過來:“總算可以睡覺了吧。”
李楊點點頭,她躺到床上去,緊緊閉上眼睛。佟彤一邊給她按摩一邊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李楊隨口應了聲:“還好。”
佟彤最近勤學苦練,功力是越發精進了,李楊被捏得渾身舒暢,在即將進入夢鄉的那一刻,她突感小腿一陣痙攣,實在忍不住,李楊不由哎呦叫了起來。
佟彤急忙停止手上的動作,他驚恐又心疼地問:“咋了,小崽子們又不安分了!”
李楊含著眼淚搖搖頭:“還早著呢,它們現在還沒那本事。剛剛抽筋了,我可能是缺鈣,也可能是運動太少了。”她一邊說,一邊把小腿蹬直:“讓我緩一緩,等會就好了。”
佟彤退到床尾,輕輕環住李楊的小腿細致地按起來:“當媽真不容易,等小崽們出來了,我一定叫他們好好孝順你。”
李楊睜開眼,看佟彤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忍不住好笑:“你就不讓他們孝順你嗎?”
佟彤搖搖頭:“我無所謂,就爽了幾分鐘,你要吃多少苦頭啊。他們對你好是應該的。”
李楊聞言,狠狠踢一下佟彤:“胡說八道,彆把我孩子們給教壞了。”
見李楊已經舒服了很多,佟彤回到她身邊躺下。李楊順勢鑽進他懷裡:“他們現在估計隻有一條金魚那麼大,我就恨不得把命都給它們了。你說,這天下的父母心,是不是都一樣啊?”
佟彤輕吻一下李楊:“當然啊,我也一樣,可以把命都給他們。”
天地都安靜下來,佟彤半天沒聽到什麼聲響,他原以為李楊已經睡著了。等過了一會,他感覺到懷裡有一股溫暖的濕潤,他才意識到李楊在悄聲哭。
佟彤輕撫李楊的背:“老婆,這是怎麼了,還是不舒服嗎?我明天給你燉點清淡的湯啊。”
李楊抽搐的聲音傳來:“不是,是我很沒出息,我想到那兩個人了。”
佟彤會過意來,李楊說的是她那從未見過麵的親生父母。
李楊對這個話題向來諱莫如深。佟彤初次知道時,看李楊滿臉的委屈和憤怒,既震驚又心疼:“他們多半也是有他們的難處,你不要記恨他們。你馬上就要進入人生的新階段了,如果你想去找他們,我理解也全力支援。”
一貫溫和的李楊變了聲調:“不,我永遠也不想去找他們。幾十年來,他們從來就沒有任何訊息,從沒露過一次麵,沒為我花過一分錢。我爸姓李,我媽姓楊,我李楊這輩子就隻認他們是我的父母。”
當時佟彤看李楊那一副堅決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現在細細回味起來,那一份咬牙切齒裡又有多少無奈和辛酸呢。
佟彤不由把李楊抱得更緊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看,就我爸那樣,我想著沒他就沒我,麵子上也對他說得過去呢。你也要當媽了,如果想知道孩子外公外婆是怎樣的人,我去幫著打聽打聽,就算是我這個爸爸給孩子們做的事,好不好?”
李楊又不再說話了,佟彤識趣地一邊給她揉背,一邊細細安慰:“媽那邊,由我負責去跟她溝通。她也是通情達理的人,隻要說清楚,你隻是好奇而已,她不會有其他想法的。我們兩個加倍對她好,你說行不行呢?”
李楊還是不說話。佟彤微微歎口氣,自顧自說起來:“我媽也是,幾百萬都丟進去了,還是對那個男人不死心。你說,我們將來老了,在自己的孩子眼裡,會不會也是這麼不可理喻呢?”
李楊終於睜開了眼睛:“又胡說,我纔不會呢!”
佟彤笑起來,愉快地承認自己說錯了:“對對對,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一定會是最時髦、最新潮、最受歡迎的老太太。到那個時候了,我也依然是你最忠實的老爺爺粉絲。”
隔天,佟彤找到李楊媽媽,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李楊懷孕之後,想法比較多。我可以理解,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多少有些好奇,怕您誤會,所以她沒有明說。您看,我是否方便去查一下那兩個人在哪裡呢?”
怕自己講的話會被曲解出其他的意圖,佟彤連忙解釋:“您千萬不要多想,李楊是怎樣的一個女兒,您最清楚了。她向來是把您放在心上的,對您最孝順不過。”
李楊媽媽擺擺手:“我都懂,你彆說了。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她顫巍巍地把一個泛黃的小布包遞給佟彤:“裡麵有帕子和金手鐲,是楊楊爹媽留給她的。李楊爸爸走之前我們就想交給楊楊了,她沒拿。”說著說著,她伸手擦擦眼角:“天下哪有當媽的捨得自己的娃,我總說人家當時肯定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才這樣。”
佟彤順勢接過那個布包,他異常小心,似乎手裡拿著一個足以毀滅全世界的武器。李楊媽媽繼續唸叨:“幾十年了,楊楊都要當媽了,她媽媽怎麼可能不掛念她。你多想想法子,一定要幫楊楊找到她親媽。你也彆擔心我,我什麼都明白,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佟彤很久沒流眼淚了,李楊媽媽的這些話落到耳朵裡,他的心不由抽動起來。原來最質樸的話有著最強大的力量,最善良的心有著最悲憫的情懷。他頓時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因為他的嶽母是這樣一位無私又滿懷愛心的人,還給了他培養出了李楊那樣的一個好妻子,馬上又將擁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身無分文又富甲天下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在網際網路行業混跡多年,佟彤自然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去搜尋資訊最為便捷。但眼下疫情正盛,每個成年人似乎都在工作和搶菜之間來回橫跳,分不出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其他資訊。
佟彤在李楊家鄉的幾個生活論壇上發的帖子瀏覽量一直沒超過三位數,下麵寥寥的幾條回複資訊,不是狗皮膏藥似的五毛廣告就是插科打諢的無聊戲謔。佟彤連續刷了幾天也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想著再換其他法子試試看。
輾轉幾個人,終於查到了當地現任村主任的聯係方式。打個電話過去,人家既聽不懂佟彤的滬腔國語,也不會說一個字的普通話,雞同鴨講了老半天,佟彤隻聽懂了他說的:“不清楚,沒法子查。”
佟彤不由懷疑自己這些年在網際網路圈子都是白混的,居然連一點頭緒都查不到。
但是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傷感自己的一無所獲。李楊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更大,他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要想法子送李楊去產檢。每次兩人都是全副武裝地出門,精疲力竭地回家。
除此之外,佟彤也要想儘法子給李楊多準備一些優質蛋白質。平常觸手可得的那些好吃的現在都成了稀罕貨,佟彤需要不停地刷手機才能搶到足夠的新鮮瘦肉、牛奶、雞蛋、魚類和海鮮。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儘管佟彤樂在其中,但他確實分身乏術。李楊的孕期反應也越發明顯,一旦嘔吐就昏天黑地,有時候甚至能把膽汁吐出來。夫妻兩人被肚子裡的小家夥鬨騰得臉色發青,差點就要忘記網上還掛著尋親啟事了。
偶爾看著佟彤忙忙碌碌又日漸消瘦的身影,李楊默默對自己說:“這就是天意吧,我和他們的緣分就隻有這麼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相認了。”
偶爾身體舒適的時候,李楊又拿著那個村主任的電話矛盾不已。她雖然離家二十多年了,但那方言還是聽得懂,也說得出口的。也許,自己直接問幾句,對方會想起什麼蛛絲馬跡;也許,沿著那蛛絲馬跡走下去,自己能看到兩張期待良久、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模糊麵容。但那之後,又該怎麼辦呢?自己真能做到隻看一眼,然後無怨無恨、瀟瀟灑灑、了無牽掛地抽身走開嗎?
偶爾看到播報的疫情資訊,李楊甚至會生出一種無端的狠毒猜測--說不準,他們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怎麼這麼多年一點訊息都沒有。
對於這樣期待又抗拒的血親,到底是更希望他們不存在了還是他們絕情至極,李楊根本說不出所以然了。因此,儘管每天都會在心裡上演漫長的悲喜劇,李楊也從沒催促過佟彤一次。
這個午後,難得李楊和佟彤都沒有要緊的工作,日頭照進來,一副天下平安、歲月靜好的模樣。李楊坐在大圓桌旁,佟彤把好不容易買到的零食堆成一座小山。他剝開乳酪棒,遞到李楊嘴裡:“老婆,快點吃,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
李楊剛準備咬上一口,突然臉色大變,連聲喊到:“老公,老公。”
佟彤條件反射般要去拿痰盂,嘴裡急忙說:“馬上就到。”
李楊搖搖頭:“不是要吐,是動了。”她越說越急,抓著佟彤的手輕輕壓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感受一下,有勁吧。”
佟彤停下來,透過衣料,他感到掌心被踢了一腳。他不由傻笑,手掌摩挲著李楊的肚皮,意圖再次體會溫柔的暴擊。
李楊垂下眼,目光落在佟彤身上,兩人對視一番,齊齊笑了。
電話適時響起來。佟彤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按下綠色的接聽鍵,在他一旁的李楊立刻就聽到了久違的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