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01
是媽媽也是女兒
佟彤本來是把手機貼在耳朵上，他看李楊一副要攀著自己身體站起來的架勢，連忙示意她彆動，然後開啟外放，把手機輕手輕腳地放到兩人中間。
對麵是一個非常年輕的聲音，很禮貌地問是不是佟先生。雖然還是說方言，但明顯比那個村主任的口音好懂很多。佟彤連忙應和，說自己就是。
李楊也不由豎起耳朵，屏住呼吸，靜靜地等著對麵再次說話。
好在對方沒有耽誤時間，聽到了佟彤的回答後，很快就繼續說下去：“我看到你發在網上的訊息了。我有個表姑，估計和你的貼子裡描述的那件事有些關係。”
佟彤很激動，李楊也一時沒反應過來是驚喜還是意外的情緒占了上風，她一隻手仍放在肚皮上，另一隻手則捏著乳酪棒，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對方停頓了一下：“這個表姑的事，很少人知道。我願意提供線索，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表示呢？”
他又解釋到：“我不是騙子，但我也不能白白把家裡長輩的事胡亂說出去，對吧。我可是很尊敬長輩的。我看你在上海啊，那應該是不缺錢的，你怎麼會想到找我表姑呢？”
佟彤看了看李楊一眼，李楊明白他的意思，點了下頭示意佟彤就順著人家的意思辦。
佟彤會意，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說到：“我有個朋友，她很想瞭解當年的情況。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義務工，隻要你說的是真的，我保證重金相酬。”
對方很滿意：“你那個朋友，是個女的吧。今年應該35歲左右，手上有我表姑的一個金手鐲，對不對？”
李楊的眼睛亮了起來。佟彤的心也跳得厲害，他坦誠回答：“是的，看來你真的知道些情況，加個微信吧，我們詳細聊。”
剛掛電話，對麵就發來了好友申請。佟彤和李楊兩人的眼睛緊緊盯著螢幕，那是一個模糊的頭像，一隻肥碩的狸花貓戴著誇張的金鏈子，叼著一支煙，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輛保時捷的後麵。這張PS技術不佳的圖右下角還帶著醒目的水印，一看就知道是從哪裡下載的。
李楊莫名有點泄氣，她撇撇嘴：“不是我說，這個人多半生活在小鄉鎮，而且學曆不高、審美有限還挺缺錢。他剛才那些話，也許是通過你發的帖子猜的，也有可能就是他所知道的全部。你等會記得多問幾句，套套話，彆輕易就上當了。”
佟彤連聲答應著，立刻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
新好友毫不含糊，發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你願意出多少錢表示你的誠意？”
佟彤看著李楊，無奈笑了起來。李楊從他手裡接過手機，立馬轉了500過去。
對方秒收，但不滿意，又說：“難道你覺得我是那樣不尊重長輩的人！難道你認為我表姑的故事就值這麼一點錢！”
他再次重申：“我可是很敬重我表姑的！”
看到那幾個嚴肅至極的感歎號，佟彤差點笑出聲了。李楊皺皺眉，又進入那人的朋友圈看了看，轉了2000過去。
“微信轉賬有限額，我今天隻能轉這麼多了。你不用擔心，我們講體麵，看你也是一個孝親敬老的人，這些隻是意思意思。如果你真能幫我朋友找到她媽媽，必有重謝。”
對麵把錢收了。他發過來一段話：“我說的不是假話，是我小時候從我奶那裡聽到的。我表姑也是個可憐的人，要是你朋友是她女兒，那我表姑也許還能多點依靠。”
他又問：“你朋友也在上海嗎？她是做什麼呢，一年能賺多少錢？有能力養一個老人嗎？”
李楊想了想，回答到：“這些晚點再說。我們先從第一步開始，確定一下雙方說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吧。”
對麵不高興被這樣質疑，他馬上回複語音：“這還有假！有幾個人能遇到這樣的事！”
依據他發過來的大段大段混雜著方言和普通話的語音資訊，李楊和佟彤慢慢拚湊出這樣的一個故事。
年紀輕輕的漂亮姑娘還沒出閣肚子就大了。老爹早就不在了，老孃又氣又羞，差點把姑娘打死都沒能讓她說出是哪個畜生造的孽。姑娘也不肯聽老孃的話去打胎，靠著饅頭和鹹菜活命都要護著肚子裡的孩子。
寒冬臘月，孩子落地不久，老孃也撒手人寰了。姑娘落下了病根，以為自己快活不下去了，隻好拿出壓箱底的金手鐲，盼著有人家能給孩子一口熱湯喝。
李楊和佟彤麵麵相覷，他們既悲傷又懷疑，這太像狗血劇的套路了，對麵的人該不會是從哪個蹩腳的悲情大戲裡找到了靈感來忽悠自己吧。
那個夢想擁有保時捷的年輕人看不到李楊和佟彤的表情，更聽不到他們的心聲，他還在滔滔不絕地發來新的語音，說到後來，他似乎都被感動到了，竟然有了明顯的哭腔。
“我表姑這輩子就這樣被毀了。她從來沒結婚，也沒自己的孩子，現在又老又窮還有一身的病。你那朋友要是有點良心，趕緊過來認親，給她養老送終啊！”
李楊又一次提醒他先回到眼下：“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那個時候，你還沒出生吧。你說是你奶奶告訴你的，她還在嗎？”
對麵的哭意更濃了：“就是我奶告訴我的。又不是什麼好事，隻有幾個人知道。我奶早就不在了，窮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活那麼久乾嘛，隻剩吃苦。”
他剛剛共情完表姑，又有要哀悼奶奶的趨勢了。李楊連忙喊停：“好的，我相信你。你看能不能把你表姑的聯係方式給到我呢，我找個機會親自和她聊聊。”
對麵很警覺：“你這是什麼意思，馬上要把我甩到一邊了嗎？那可不行，我很尊重我表姑的，她身體很差，精神狀態也不好，你不要刺激她。”
等李楊解釋一通，他慢慢放下戒備：“現在你也不方便立刻過來，我可以先給你發一張表姑的照片，你一看就知道了。”
他這次放棄了語言，打了一段文字過來：“我一看你的微信頭像，就知道你是我表姑的親人。”
李楊和佟彤這纔回過神來。自己在研究人家的同時，人家也把自己的公開資訊檢視了多次。佟彤的微信頭像是他和李楊的合影，朋友圈的背景是兩人的婚紗照，人家在和自己交流的時候早就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了。
而自己呢，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一張下載的寵物影象。李楊和佟彤看看彼此，覺得剛剛打過去的2500是在嘲笑兩個自詡為高學曆的人不過10個250。
對麵也沒食言，過了一會就發了一張黑白照片。看得出那是從年代久遠的老照片翻拍過來的，畫素很低，隱隱綽綽隻看得到一團模糊。
佟彤把那照片放大又縮小，對著李楊的臉看了半天，信心不足的樣子：“看輪廓有點像，看眉眼又覺得不像。我眼拙，實在看不出什麼，你自己覺得呢？”
李楊隻看了一眼，幾乎把那張幾十年前少女的臉都記在腦子裡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幻想著自己瘦一點，再梳上兩條麻花辮，頂上一層厚厚的劉海會是什麼模樣。
對麵解釋說：“表姑的照片很少，這還是她小姑娘時候拍的。我見過她，和你微信頭像裡那個女的長得特彆像。我也沒必要騙你們，等方便的時候，你們來一趟吧。”
還沒等李楊和佟彤表態，他又說：“我猜得到表姑的女兒就在，我也不知道她想不想聽這些話。我確實不瞭解所有的情況，但表姑這些年情況一直很差，她要是有辦法，不會不去找她女兒的。”
李楊的眼淚湧了上來，佟彤摟緊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輕輕磨磋著，靜靜安慰著她。
對麵接著說下去：“表姑的女兒已經結婚了，對吧？她是不是也快要當媽媽了，如果我沒猜錯，她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下定了決心來找自己的媽媽的吧。”
李楊和佟彤兩人齊聲稱讚，這個人也許真沒在學校念過多少書，但他的觀察力、推斷力和對人情世故的瞭解不在兩人之下，如果給他合適的機會，也許他能做出一番事業。
李楊也在暗暗算，這個人是不是她的一個遠房表弟。如果確實如此，那麼她就是第一次擁有了血親，再加上肚子裡的兩個孩子，以及見麵後可能會遇到的一幫親戚，李楊在世界上即將擁有一批血脈相通的人，這個念頭也讓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被李楊單方麵認定為表弟的人語氣嚴肅了很多：“都是女兒，也都是母親，很多心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瞭解了當年的實情，我想沒有一個人會埋怨我表姑的。”
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與他氣質不符的悲涼：“我有點太囉嗦了，但還是要再說一次，能來就儘量早點來吧，表姑盼了幾十年了，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