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02
謝謝你愛我
放下電話，李楊沉默了很久。佟彤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接過來，他打量李楊的神色，誇張地做出心疼的樣子：“哎呀，我好不容易纔攢的一點錢，就這樣全沒了。”
李楊回過神來，瞪佟彤一眼：“你也出息了，居然藏私房錢！”
佟彤看李楊這樣子，心情鬆快了很多：“老婆，你願意罵我就好，我就怕你把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你要是還不夠痛快，再多罵我幾句消消氣，打幾下都行的。”
李楊搖搖頭：“沒用的。”
佟彤繼續追問：“你說要不要回去一趟呢？”
李楊低下頭想了一會：“我也不清楚。反正現在也出不去，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吃完晚飯，李楊覺得胸悶氣短，臉上都添了冷汗，兩位媽媽和佟彤急得不行，正打算想法子送李楊去醫院，李楊輕輕抬起手：“不用那麼麻煩，讓我歇一會就好。”
佟彤媽媽不同意：“那怎麼行啊，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啊！”
李楊媽媽讚同她的話：“楊楊，這個時候你可不能逞強任性。小毛頭在肚子裡不會說也不會喊，還是要去看看醫生才能安心。”
李楊看著佟彤，希望他能支援自己：“我不是身體的原因，是心情不太好。今天胎動都是正常的，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緩一緩就行。”
佟彤不敢大意，但也隻有他知道李楊下午經曆了什麼。他知道李楊的內心依然翻江倒海，左右思量了一會，他咬咬牙：“我先陪陪楊楊吧，要是她等會舒服了我們就不去醫院。最近醫院裡都是新冠病人，她挺著個大肚子，去一趟也挺危險的。”
佟彤感覺到兩個媽媽都在用失望又生氣的眼神看著自己，他轉頭麵向李楊，既沉穩又堅定地說：“當然啊，要是情況沒有緩解，就算天上下刀子，你也要乖乖地跟我去醫院。”
李楊點點頭，開口說：“我想和我媽聊一會，你先去忙你的吧。”
等李楊和她媽媽去了小房間，佟彤媽媽狠狠擰一把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欺負人家楊楊了？”
佟彤痛得差點跳起來：“佟女士，你手下留情，我都快40
了，你彆把我當小孩子。是不是快要有孫子了，就不要我這個兒子了？”
佟彤媽媽不依不饒：“人家現在懷著你的孩子，你可千萬不能輕慢了人家。你怎麼惹她不高興的，我第一次看她這樣拉著臉。”
佟彤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纔好，他隻能賭咒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做任何會讓李楊不開心的事。
佟彤媽媽看他異常認真的樣子，相信了他的話：“我想你也不是那麼沒心肝的人，就是提醒你啊，這懷孕生孩子都是女人的一道坎，在這個關鍵時期，你可要多擔當些。”
佟彤想起那位素未謀麵的可能的嶽母，在冰天雪地的日子裡，靠饅頭鹹菜續命。在最脆弱的時刻，身邊沒有丈夫和家人的關愛，佟彤突然對幾十年以前的那對母女生出無限的同情和心疼。
“媽。”佟彤柔情又疑惑地對著他媽媽問到：“要是沒有我，你會不會輕鬆很多。畢竟那時候你年輕漂亮，你還有無數次的新機會。”
佟彤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腿：“我呢，是個男孩，還帶著殘疾，應該拖了你不少後腿吧。”
佟彤媽媽詫異地看著佟彤的臉：“你怎麼說這些混賬話。這輩子我是做了不少缺心眼的事，但我唯一一個正確的決定就是做你媽。以後再也彆說這些沒頭沒尾的事了，你是我最寶貴的財富。”
在小房間裡，李楊像兒時一樣頭枕著媽媽的大腿躺在床上。她媽媽輕柔地給李楊揉搓著後背：“楊楊，挺著個大肚子是辛苦，你要是有什麼想吃的跟我說，媽媽給你弄。”
李楊聞言，拱幾下就鑽到她媽媽的懷裡去：“媽，你和爸爸養我那麼多年，把捨不得的好東西都給了我，你們從來就沒享受過生活，你覺得值得嗎？”
李楊媽媽順勢摟緊她：“當然值得啊，你看，你現在這麼出息、這麼孝順，我都覺得是老天爺給我的大福氣。”
知女莫若母，李楊媽媽低頭看李楊一眼，輕聲說到：“我也知道，你在我麵前不提那一位媽媽的事，是怕我擔心你要回去認她，就不管我這個老太婆了，是吧？我從來沒這樣的想法，我的楊楊是怎樣的一個孩子，我比誰都清楚。你是最講情義的人，你會對我好，也不會怨恨她。”
李楊不說一句話，隻是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在媽媽的懷抱裡放下所有的偽裝和疑慮，安安心心做一個純粹的孩子。
李楊也應該猜得到，自己的一切言行落到媽媽的眼裡，她怎麼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李楊媽媽又說起來：“你們之間是血濃於水的緣分，你對她好是應該的。”
李楊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會失落嗎？畢竟，生恩不如養恩大，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是你啊。”
李楊媽媽慈愛地說：“沒她就沒你啊，我怎麼會失落呢。那個時代跟你們現在很不一樣，我說再多你也沒法子想象和理解。同為女人，我猜她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楊猶豫了一下，把那個遠房表弟傳達的資訊斷斷續續告訴媽媽了。李楊媽媽雖然也很震驚，但又覺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如果真的對你無情無義，你早就活不下來了。等情況好一些，你和佟彤趕緊去看看她吧。”
是夜，李楊轉輾反側難以入眠。
李楊不得不承認，在無數個艱苦難熬的瞬間，她曾經對那一對從沒養育過自己的親生父母生出過最決絕的恨意。她一邊流淚，一邊怒吼最狠毒的咒罵，一邊又徒勞地對著空氣舞動雙臂。
李楊也曾從噩夢中驚醒，她看到自己割開了脖頸，咬牙切齒地扯掉血肉，眼睛裡冒著火，對著無儘的黑暗狂笑，最後慢慢變成一個麵目全非的、有著一雙最冷漠眼神的人。
李楊也在咬著牙加班時，提醒自己說要成功、要升職、要出人頭地、要贏得世界上一切人人羨慕的名利和財富。不僅僅是為了報答撫養自己的爸媽，更是有朝一日讓那兩個生而不養的人看一看，他們是多麼的愚蠢和無能。
在聽到那樣一個悲壯又淒慘的故事後，在聽到媽媽對自己的寬慰和教導之後，李楊的心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填滿。
李楊甚至希望她那位血緣上的親生母親，真的如她所幻想的一樣，是一個無情的、貪圖享受的、不負責任的女人。倘若如此，至少她就不用受那麼多的委屈和痛苦，在花一般的年齡就註定了一生的凋落和飄零。
佟彤知道李楊還沒睡著，他翻開手機看看，已經快到轉點了。這麼多駭人聽聞的資訊集中在幾個小時裡洶湧而來，他也明白李楊需要時間消化，但他也確實心疼李楊和肚子裡的孩子。
“老婆，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他們說我的嗓子堪比陳奕迅。聽著我優美的歌聲，你就可能慢慢進入夢鄉了。”
“少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功夫。你一開口，狼都被招來了。”李楊乾脆開啟燈，靠著床頭坐起來：“把我電腦拿給我。”
佟彤不樂意：“這大半夜的，不至於這麼搞胎教吧。小小佟們也想睡覺啊！”
李楊歎口氣：“怎麼都睡不著，我就看一段喜劇片換換腦子，總可以吧。”
佟彤很不情願地把電腦遞過去：“說好了啊，就一小段，我陪你。”
剛揭開電腦，微信就自動登入了，李楊下意識瞄一眼：“好多夜貓子啊，他們都進化到不需要睡眠了嗎？”
在聊天列表中置頂的依然是“外環女王”，顯示有好多條未讀資訊，李楊點進去一看，是饒晨曦發出來了一篇篇小作文。
李楊還沒來得及細看，佟彤伸手過來捂她的眼睛：“說好了看喜劇的啊，不許再看這些，不然更睡不著了。”
李楊用力扯開他的手：“乾嘛啊，晨曦的訊息呢，怎麼能不看。她很少發這麼大段大段的話，肯定是有什麼事。”
佟彤很無奈：“這個饒晨曦啊，簡直要成我們夫妻之間的第三者了。我永遠都忘不了，我求婚當天都被她攪局，她還真是我的剋星啊。”
李楊懶得理他，她把聊天記錄往回翻，從自己沒看到的那一條開始往下看。
原來在她為自己的母親而揪心的同時，饒晨曦也和陸萍進行了一次觸及心靈的談話。
饒晨曦為了幫陸海欠了不少的人情和債務，為了不讓陸萍著急，饒晨曦能瞞就瞞，實在瞞不住的時候就把那些虧空打個六折嘻嘻哈哈地跟陸萍報個數：“媽，我現在能賺錢，這些都是小意思，我多講幾次課就全回來了。”
原以為陸萍又會唸叨自己衝動，板著麵孔勸自己趁著年輕另找一張發票，饒晨曦搜腸刮肚地想該如何回應。沒想到，陸萍隻是說，看著饒晨曦的工作一天更比一天紅火她很驕傲，不僅僅身邊的婆婆奶奶們誇讚自己生養了一個好女兒，在網上也有很多素未謀麵的人表達了對“小饒老師”的崇拜和喜愛之情。
饒晨曦驚呼：“你們知道嗎，我媽從沒對我這麼溫柔過。她說，自己吃了很多的苦才把我養大，最開始總希望我不要走她的老路。現在看我這個樣子，她才意識到她一直都看低了自己的女兒。她說她很高興我能找到喜歡的工作，還說我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寶。”
尹思楠她們自然是在恭喜饒晨曦，說阿姨也是一片苦心，母女之間要互相理解這之類的話。
但饒晨曦的一句話落在李楊的眼裡，讓她又忍不住淚流了：“雖然她以前總喜歡打壓我，但我從沒怨過她。我知道，我的身體裡流著她的血，我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活成了她所期待的樣子。我是她的女兒，我永遠都感謝她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