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41
網路罪人
網路流言的影響力，比饒晨曦所預想的還要可怕百倍。
早些年，當她還在星月的公關部時，雖然已經很明確不會在公關領域深度發展，但李曉宏和管大荔也一再教導她，公關存在的意義是塑造企業形象、宣揚企業文化、提高員工士氣，並在需要的時候與惡意抹黑企業的邪惡勢力做鬥誌。
雖然離開公關部已有十多個春秋了，但這個理念還是深深地紮根在饒晨曦的心中。她在經營自己的網上空間時，也不忘要求所有的描述都基於事實，所有的評判都符合邏輯，所有的感情都發自內心。
這一次因為蘋果的病情，饒晨曦那篇有感而發、一氣嗬成的文章讓她在瞬間成了眾矢之的。但她又有些莫名的僥幸，以為就像陸萍所預言的那樣，黑紅的流量來得快，去得更快。她隻是一個不甚起眼的小人物，不值得霸占更多的眼球，很快她的熱度和她本人一樣，即將歸於平淡，然後被徹底遺忘。
然而，這幾天事態的發展，讓饒晨曦意識到，她在職業生涯開始之初就能遇到李曉宏和管大荔那樣的人物是何其幸運。
可惜的是，絕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的幸運，更沒有成熟的、堅定的、完整的人格和良知。
網上的惡意揣測和無端謾罵越演越烈。更多的人冒出來，言之鑿鑿饒晨曦是一個歹毒又貪婪的野心家。她不惜挑戰道德的底線，犧牲至親至愛，一而再再而三用極端語言吸引關注，隻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成名欲。
有自稱同為母親的人長篇累牘地討伐饒晨曦，說孩子生病住院時，真心疼愛孩子的媽媽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隻會花在漫長的治療和陪護之上。反觀饒晨曦，在國際化大都市當著知名博主，孩子隻是有點不舒服就大張旗鼓訴苦，其心可誅。明明隻是想再收割一波流量、乘機變現，卻偏偏要披著無私母親的偽裝，實在可惡。
更多的人，根本就不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也跑過來蹭熱鬨。有的開口就是罵，說這樣的女人活該被男人拋棄，吃相太難看了；還有的莫名其妙地同情蘋果，說孩子可憐，遇到這樣的親生母親實屬無奈，呼籲大家不要再為難她；甚至還有人編排陸萍的故事，說上梁不正下粱歪，外婆當初就是嫌貧愛富蹬了原配老公。現在媽媽有樣學樣，唯利是圖，不擇手段。蘋果在這樣的母係家庭中長大，以後也多半會三觀不正，人格扭曲。
饒晨曦花了幾個小時纔看完這些評論留言，她在心裡直罵自己太賤，恨不得把一雙眼睛戳瞎--明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還要去親口嘗嘗這些狗屎是什麼味道，我是有很多時間嗎？
一怒之下，饒晨曦控製不住情緒。她換小號上場，跟叫得最凶的鍵盤俠吵了起來。
在失去理智的時候，饒晨曦忘記了李曉宏和管大荔的另一條忠告--切忌感情用事，有時候不處理就是最好的處理。
小號英勇善戰，幾個來回下來，那鍵盤俠居然落了下風。饒晨曦也不想再浪費口舌，正當她準備退出時，那鍵盤俠又殺了過來：“你要穿馬甲也該做足一整套戲啊，你的IP和瀏覽記錄已經出賣了你。饒晨曦，你不僅不要臉，還特彆沒腦子。再和你這樣的人爭論，我都要鄙視我自己了。”
饒晨曦的大腦和那帖子一起爆炸了。瞬間，無數的新留言冒了頭。
網際網路也許沒有長久記憶，但它又保留所有的蛛絲馬跡。陸海的往事也被翻了出來，饒晨曦又被宣判了幾項新的罪名。說她是資深撈女專攻有錢領導已經是最溫和的指責了，有人直接斷定饒晨曦纔是幕後大佬，她指使陸海完成那些喪心病狂又愚蠢至極的操作，然後全身而退，帶著孩子、上海的豪宅和這輩子都花不完的票子開始了奶狗環繞的富婆生活。
都這樣了，她居然還不滿足。大家義憤填膺--如果這樣的流量還能變現的話，那麼我們從小到大所受教育的美好品質將變得一文不值；如果這樣的敗類還能風光的話，那麼我們的道德觀、榮辱感都將化為灰燼，我會毫不猶豫擯棄自己的良知，並不以為恥。
這話說得，似乎整個社會的墮落都是饒晨曦一手造成的。
饒晨曦的眼球不受控製地顫動起來。她急急忙忙閉上眼睛，妄圖把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腦海中抹去。但是她越用力，那些不堪入目的侮辱和謾罵反而越發清晰。
在一片混亂和無序中，“奶狗環繞”那四個字又震得饒晨曦身體一陣陣發冷。饒晨曦不由懷疑，是不是有認識的人在刻意報複她？接下來，Zero是不是也會被牽扯進來，網路噴子們即將開始新一輪的狂歡。
饒晨曦滿腔委屈、憤懣和怒火，但她無處發泄也無法派遣。她揮起拳頭，對著眼前的空氣狠狠打了一通。等到胳膊痠痛，她終於停了下來。她發現，這一次她居然沒有掉眼淚。
剛才混沌的認知也清明瞭些，饒晨曦睜開眼，雖然視野依然有些模糊，但她還是在紙上畫出了時間和因果線。
那個人，多半就在身邊，TA要麼是看自己不順眼，要麼是和Zero不對付，所以才這樣顛倒黑白、痛下殺手。問題是，我要怎麼樣才能從茫茫人海裡把TA揪出來？
又或者，我該到此為止，不理會、不回應，拖一段日子，自然會有新的熱點冒出來，我這點破事還有誰會惦記。
至於名聲，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它重要嗎？它是能幫我把蘋果的病治好還是能幫我付掉房子的首付？
還有真相，對於大家來說，它重要嗎？我既然都靠出賣自己和蘋果的私人生活來賺碎銀子了，還浪費時間和精力去糾結這個，是不是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了？
饒晨曦狠狠地咬緊牙關，她知道眼睛紅透了，她還嘗到了唇齒間血腥的味道。她又一次舉起拳頭，但這次，她是想送自己幾下。
手機響了起來，尹思楠擔心地問：“晨曦，你還好嗎？”
似乎應該報個平安才對。但饒晨曦實在做不到，她頹然應答：“很不好，我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饒晨曦依然沒有哭，但她的聲音已經不受控製了，她隻聽到一句哀嚎：“我到底是觸犯了什麼天條，不把我搞死就不罷休嗎？”
像一頭無助的小獸在嘶吼，饒晨曦顫顫驚驚：“思楠姐，我到了現在才覺得我白活了三十多年。我甚至都沒法子想明白，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才一步步走到眼下的絕境。我還沒死，但在網路世界裡，我已經被碎屍萬段了。”
尹思楠萬分著急：“你千萬不要這麼想。有錯的是他們，不是你。”
她又連忙勸：“我們想辦法，我們去給你澄清。如果有需要，我也會去跟曉宏和大荔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業界資源幫幫你。你千萬彆灰心，更不要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假的真不了，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最後一定能弄明白的。”
饒晨曦還沒來得及回複，她的電話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是早加班的老闆。他氣急敗壞：“饒老師，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說家裡遇到了難處，我們向來都是支援你的吧。你怎麼把事情鬨得這麼大，現在網上那些話，我都不想提，太不堪入耳了。連我們的教學都受到了影響，有家長來投訴，說不放心把孩子交給你這樣的老師。”
饒晨曦本能想要申辯，對麵卻沒給她機會開口：“我看，你先休息一段時間，把這些事都處理好之後再回來吧。也請你理解，說到底，我們就是個服務行業，我們不能把口碑弄壞的。”
似乎也意識到這樣單方麵的決定過於冷酷，老闆也感受到饒晨曦的痛苦和絕望了：“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要辭退你啊。我的意思是，你暫時離開學校一段時間，等你完全回歸正軌了，我們依然張開雙臂歡迎你回來。”
至於這一段時間到底會持續多久？失去了收入，饒晨曦一家人該怎麼生活，蘋果的醫藥費從哪裡出？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提及。
反正，饒晨曦已經是被網路認證的除了金錢啥都沒有的道德敗壞之人，何必還關心她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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