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55
是起點，也是終點
李楊的產假有近半年的時間，在這個漫長的假期，她一邊細致認真地照顧左左和右右，一邊也在密切關注星月的動態。
這些日子，星月也處於輿論的中心。星月集團已經將其持有的遊戲公司股權儘數出售，並退出了為私有化而成立的財團。
伴隨著星月集團的這些操作，馬總也辭去了在遊戲公司的崗位，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傾注於AI的研究中。
就這樣，星月集團不再是遊戲公司的母公司，而是它的小股東之一。馬總對外公開表態，星月這樣做不是為了退出遊戲，而是為星月遊戲獲得更好的發展。
簡單說來，星月遊戲雖然還掛著這個名字，但跟星月已經沒多大的關聯了。隻是出於對玩家的尊重和習慣的念舊，而保留著這個用了近20年的稱呼。
一家網際網路行業的巨頭公司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會引起多方討論。有人說，馬總是回歸初心，用遊戲賺來的真金白銀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業去了；也有人拿著曆史資料和財務報表振振有詞，說這叫急流勇退，找好了下家就儘早脫身。
李楊看著看著，眼睛和鼻子一陣陣發酸。她在遊戲公司工作多年，毫不誇張地說，已經把最熱烈的青春都貢獻給了公司，如今物是人非，難免心有慼慼然。
佟彤不停勸她：“公司這些事你也管不到，你還在哺乳期，先顧著眼下最重要的任務，照顧好孩子們。”
他又試探地問：“等產假結束了，你要不要看看新機會？”
雖然星月集團對外發布的官方新聞一再強調遊戲公司是正常的業務調整，不會牽扯到人員變動，但身處其中的人都知道，星月遊戲內部籠罩著一層陰影。
接棒的財團在成為遊戲公司的大股東之後，秉承著平穩過渡、不影響星月遊戲運營的想法，並沒有對遊戲公司的管理層進行更換和變動。星月集團和這個財團，也過了一段你儂我儂的蜜月期。
沒想到，這財團對接的第三方集團正式成為星月遊戲的另一位大股東之後，在沒有通知星月和財團的情況下，突然實施大動作，對原高管層進行了更換。
他們在獲得了占絕對優勢的股份和投票權後，直接任命了新的CEO。新的CEO雷霆手段，上任不足一個月，就把原來的CFO和CTO原地解職。
據知情人爆料，現場極其混亂。兩位光鮮亮麗的高管從沒如此震驚和狼狽過，他們曾試圖與CEO進行溝通，卻被人高馬大的保安們強行帶離公司，而所在的辦公室也隨即被貼上封條。
若乾年後，某著名夫妻檔網際網路公司的男創始人與其妻感情破裂，憤而帶領一群人衝進公司，強力奪取公司公章、財務章和重要檔案，據說就是受星月遊戲此事件的影響，意識到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來處理最複雜的商戰。
說回當下的星月遊戲。依然在崗的同事偷偷告訴李楊，說公關部下了封口令，任何員工都不得以個人名義接受采訪和發表評論，也不能脫離工作崗位去圍觀衝突，更不能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照片和視訊，一旦違反，立即開除。
她躲在衛生間的隔間給李楊打電話，整個公司數萬人都可以聽到兩位高管的嚎叫，然而沒一個人敢上前去拉扯。
“太刺激了，簡直就是全武行。沒想到，還能遇到這樣的事，簡直就是活久見。”
李楊心裡五味雜陳。她雖然沒有直接和那兩位高管打過很多交道，但在公司裡遇到，兩個人總是和藹可親又專業嚴謹的模樣，她還是非常敬重和喜愛的。想到那麼體麵的人，要經曆這樣的場麵，她又不由生出了一分可惜和同情。
“哎呀，你還同情他們。他們是什麼身家，輪得到我們這樣的牛馬去同情？我說啊，你也是走運，正好趕上了產假，就當是撿了個大便宜，白白賺幾個月的工資吧。趕緊重新整理簡曆，找下家要緊。”
李楊好奇又擔憂：“你們都準備離開星月了嗎？”
對方下意識地壓低聲音：“這還用問嗎？星月這艘船快要沉了，趁著現在還有口氣吊著，再搶個飯碗要緊。等再過一段時間，還不知道能不能用這個名頭出去闖江湖呢。”
她等不及李楊的回答：“不說了不說了，我得掛了。出來的時間太長，彆被人事和公關的那些人盯上。現在這個特殊時期，哪個人都得小心再小心。”
等話筒裡隻餘下嘟嘟聲，李楊發了會呆。她跟佟彤說：“我不信，星月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如今佟彤又這麼說，李楊遲疑了片刻：“我還沒想清楚，看看情況再說吧。”
李楊早已下定決心要轉崗去做遊戲製作人，這些日子，她也在辛苦的育兒之餘見縫插針地學習。瞭解得越多，她越發對星月遊戲產生了更多的敬佩和期待。
雖然星月這兩年的表現不如幾位後起之秀那麼出色，但作為國內遊戲行業的黃埔軍校，它還是保留著最淳樸的初心。直接去其他公司，可能會趕上一個風口，借機實現個人財務的增長，但不一定能有機會對遊戲行業進行深度挖掘。
再說到個人感情。李楊從畢業就一直在星月乾，和她同期入職的同事已經所剩無幾了。每年，她都會送彆一批熟悉的人離開張江，但她從沒想過要和星月說再見，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她對星月遊戲有著深深的感激之情。
李楊想不出，還有哪家公司會為一個毫無背景的應屆生保留崗位長達幾個月，會在她遇到困難時主動提供支援和幫助，會公正評估她的付出並給與實打實的回報和獎勵，讓她在短短時間內實現崗位的三連跳，還會在知曉了她的轉崗心願後，表達了理解和鼓勵。
更不用說，她還是在這裡認識了佟彤，然後纔有了現在的一切。
李楊總覺得，她和星月之間有股莫名又牽扯不斷的緣分，她在星月這裡，就是感覺身心舒暢。如果按照迷信的說法，這就是氣場相投，星月是她的福氣之源。
李楊又翻出手機，她還是忍不住看了網上的一些吐槽，但等她把螢幕鎖上，她還是對自己說：“星月遊戲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是先回去看看再評論。如果它骨子裡的基因沒變，那麼就還是值得你追隨的。”
半年之後，李楊按期回公司銷假。她已經注意到，人事部辦公室裡全部是陌生的麵孔，想來最初的那群人都已經另謀高就了，她心中充滿複雜的情緒。
辦公室也換了樓層。自從陸海出事之後，這個為星月遊戲賺了無數真金白銀的專案組就一直群龍無首。先是馬總直接管理了一段時間，後來又讓另一個專案組的領導兼著，直到現在，已經換成了那位強勢的新CEO接管。
領導變了，小兵們自然也會有調整。李楊麵子上還是禮貌又誠懇的，她跟好多新的同事逐一打招呼、熱情地自我介紹，把準備的禮物挨個發過去。
大家也多少聽說了李楊的一些事，知道這個新媽媽是星月遊戲最年輕的女性高階經理，也知道她不久就會參加轉崗競聘。雖然有人也在暗暗懷疑，唸叨李楊原來的領導和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還不知道能在星月呆幾天，但大家看著她麵色和善又言之有物，對她的第一印象也都不錯。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李楊忙得渾身大汗才把工位和電腦都整理完畢。她看了看排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和郵箱裡近百封未讀郵件，滿足地笑起來。
“這纔像樣子嘛，熟悉的感覺終於回來了，我都快想死它們了。”
辦公室的人都去吃午飯了，李楊還要吸奶，她走去母嬰室準備拿自己的裝備。她也特意留了個心，沒走直路，而是故意繞了一圈，細細觀察每個房間的變化。
和她所預想的一樣，很多專案組都經曆了調整，在他們的展示牌和宣傳牆上，李楊看到了很多未曾見過的麵孔和資訊。和她所預想的又不一樣，雖然人變了、架構變了、工位變了，連食堂裡飄出來的飯菜香味都變了，李楊又覺得這還是那個她認識了幾年、服務了幾年、拚搏了幾年的星月遊戲。
李楊手扶著欄杆，居高臨下地打量這棟再熟悉不過的樓。頭上是一片碧空如洗的藍天，幾隻飛鳥略過，留下婉轉的啼叫。一陣風輕輕吹過來，似乎還帶著那首最熟悉的背景音樂。
李楊掏出手機，給佟彤發去訊息：“我覺得它沒變，不管彆人怎麼說，我還是想和它一起走到最後。我相信，這是我的起點和福地，也會是我的夢想和終點。”